1983年春晚镜头里,那个唱《太阳岛上》的姑娘,头发卷着,裙子飘着,台下没人料到四十年后她会躺在病床上,靠着止痛片扛着肚子的疼,我翻她旧采访的录像,发现她说话时总伸手摸肚子,那是1995年非典时医院误切了肠子留下的疤。
二十岁考进东方歌舞团,郑绪岚的运气真不错,单位派她去泰国演出,同行的阿姨私下说,这丫头在国外吃过的洋饭,比她一辈子走的路还多,《少林寺》剧组找她唱《牧羊曲》纯属碰巧,录音棚里她随口加了句要往高处飞,导演一听就定了,就用这嗓音,后来这首歌跟着电影传遍了乡镇,连我爷爷都能哼上几句。
32岁那年,她穿着米色西装走进美国领事馆,怀里抱着东方歌舞团的辞退信,同事背后说她傻,那年头文艺团体的编制比金饭碗还金贵,可她眼里只看得见后台门口等她的那个美国人,他说纽约有栋带花园的房子,她脑子里全是他在西装口袋里露出的万宝路,后来才知道,那不过是美国男人常抽的烟。
纽约的日子比超市打折的罐头还难熬,郑绪岚拿着东方歌舞团的合影去华人社团找人帮忙演出,对方扫了一眼照片说,您现在是美国人了吧,我们这儿只请从中国来的艺人,有天她缩在公寓地板上啃冷面包,忽然想起国内记者问她会不会后悔,当时她笑着摇头,现在才真知道辞职的滋味。
2005年北京工人体育馆,她穿着那年春晚一样的衣服唱《牧羊曲》,台下尖叫声炸开,她忽然想起当年的光景,可没人看见她唱到高音时手撑着腰在抖,后台的镜子里,她看着肿胀的脸,轻声说,原来烂掉的不只是肠子,那晚台下坐着李友,他快不行了,最后一点力气全用在了鼓掌上。
我最近在养老院见到她,护士说止痛药加了三倍,她对着空气哼《少林寺》的片尾曲,忽然停了,说你知道被医院切错肠子有多疼吗,就像有人拿钳子夹着你的命,一根一根往外扯,窗台上摆着李友的照片,背面写着2007年4月15号,那是他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