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春天,一份请愿书出现在美国白宫官网上,标题冰冷刺骨:“将贾斯汀·比伯驱逐出美国。”它迅速集齐了超过27万个签名。与此同时,这个加拿大少年刚过完20岁生日,他的单曲《Baby》在YouTube上播放量突破10亿,是全球青少年的绝对偶像。一面是山呼海啸的狂热,一面是汹涌滔天的厌恶——这个世界,为何将最极端的两种情感,同时砸向一个少年?
比伯的人生,是当代娱乐工业最残酷也最经典的样本:它演示了如何用互联网一夜之间造神,又如何用显微镜一寸一寸将其毁灭,最后,看这个神是否能在废墟里,重新长出人的模样。
故事的开端,像一部标准的迪士尼电影。2007年,加拿大斯特拉特福,一个12岁男孩在当地歌唱比赛获得第三名。他母亲随手将比赛视频传上YouTube,想让亲戚看看。镜头里,男孩头发微卷,抱着一把几乎和他一样高的吉他,嗓音清亮得像未被尘世触碰的泉水。
这个无意之举,在算法的助推下,击中了正四处寻找“下一个巨星”的资深经纪人斯科特·布劳恩。布劳恩联系了当时如日中天的亚瑟小子,两人一起飞往加拿大。在一间简陋的起居室里,听完贾斯汀·比伯的清唱后,亚瑟小子当场决定签下他。从素人到签约,只隔着一块电脑屏幕。
那是互联网造星时代的黎明,比伯成了第一个被YouTube算法选中的“天选之子”。
接下来的故事众所周知:2009年,首张专辑《My World》发行,席卷全球。2010年,《Baby》横空出世,旋律简单到刻进DNA,MV里那个穿着亮色帽衫、笑容青涩的男孩,成了全球少女卧室海报上的唯一主角。
他的发型(锅盖头)被疯狂模仿,他的着装(连帽衫、垮裤)定义了一代年轻人的时尚。他是流量时代第一位“世界级男友”,但他的真实人格,却被严密包裹在完美偶像的人设里,无人关心,也无人知晓。他的成长,被放置在全球聚光灯的炙烤下,以一种扭曲的加速度进行。
崩塌来得同样迅猛。当少年进入叛逆期,那些被压抑的愤怒、迷茫与荷尔蒙,开始以最糟糕的方式喷发。2013年起,“坏比伯”频繁占据头条:在邻居家门口扔鸡蛋;在夜店外与狗仔冲突;因醉驾和危险驾驶在迈阿密被捕;甚至在参观安妮·弗兰克故居后,写下“希望她也是我的粉丝”这种令人愕然的留言
。公众的宠溺瞬间转化为最恶毒的憎恨。媒体将他塑造成一个“被宠坏的怪物”,那27万人的驱逐请愿,是这种集体愤怒的顶峰。他不再是歌手,而是一个承载着世人所有对“童星堕落”想象的文化符号。
人们热爱摧毁自己建造的神像,尤其当这尊神像露出了凡人的裂痕。
真正的转折点,发生在聚光灯照不到的暗处。2017年,23岁的比伯在舞台上崩溃,突然取消了世界巡演剩余14场演出。他消失了。后来人们才知道,他患上了严重的莱姆病和单核细胞增多症,身心俱疲,同时深陷抑郁症和药物滥用的泥潭。这是一次被迫的“坠落”,却成了他自我救赎的开始。
他回到了加拿大,回到信仰中,也回到了后来成为他妻子的海莉·鲍德温身边。这段关系,与他少年时那段被全世界围观的恋情截然不同,低调、稳定,更像两个普通人相互扶持。
当他带着新音乐回归时,那个曾经的“坏小子”似乎消失了。2020年的专辑《Changes》和2021年的《Justice》,音乐变得内省、柔和。他公开谈论自己的心理健康问题,在歌曲中祈求宽恕(如《Sorry》),表达爱意(如《Peaches》)。他的形象从光滑的偶像,变成了留着胡茬、眼神里有故事的成熟男人。
公众的情绪再次反转,从驱逐变成了某种程度的接纳与同情。人们终于意识到,他们目睹的不仅是一个明星的丑闻,更是一个孩子在亿万双眼睛注视下,艰难而狼狈的成年礼。
贾斯汀·比伯的故事,本质上是一个关于“观看”与“成长”的寓言。我们通过屏幕,“观看”了一个男孩被制造、被捧上神坛、被拉下、再尝试爬起的全过程。他是互联网时代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之子”,也因此承受了最密集的“数字鞭刑”。
他的裂痕,折射出这个时代成名方式的残忍:它给予一切,却从不教人如何承受。如今,那个唱着《Baby》的男孩已过三十,他的声音里多了沙哑,生活似乎重归平静。
但那段从全民偶像到全民公敌,再挣扎回归的过山车之旅,已永久地改变了他,也成为了我们这个时代娱乐工业最浓墨重彩的一道注脚——它提醒我们,神坛之下,不过是另一个需要学会走路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