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声是与人为善的,如果‘谑而近虐’,那就不成其为相声了,也就不是艺术了。”——侯宝林先生这句话,道出了相声讽刺艺术的黄金法则。
相声讽刺与抹黑这条分界线,前辈艺人们用毕生经验描绘得清晰可见。
马三立长孙马六甲这样评价祖父的艺术:“爷爷的相声中讽喻劝勉的成分多,而讽刺攻讦的成分极少。他创作这些人物,并不是为了讽刺,而是想借他们来修复人性中的弱点——‘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
这种“揭出病苦,引起疗救的注意”的理念,正是鲁迅文学精神在相声艺术中的延续。
马氏相声之所以能够达到高超境界,离不开对讽刺分寸的精准把握。
已故著名曲艺理论家薛宝琨评价马三立相声时指出:“幽默的包袱背后渗透出人生哲理。” 这正是高级讽刺的魅力——它不只是让人发笑,更让人思考。
“少马爷”马志明在表演传统段子《拴娃娃》时,曾对原词进行精心修改。
原词是:“你父亲坐在外院书房,闷闷不乐,对天长叹‘唉!我这一辈子没做过缺德事啊,怎么就没儿没女了呢?’”
马志明认为这样说是招人忌讳的,有类似情况的观众听了都会抵触不满。
他表演时改为:“想我某人,这一辈子修桥补路,吃斋念佛,净是善举啊,为什么就没儿没女了哪?”经过这样改动后,语言表达更加合理严谨,听起来温和有礼,更易于接受。
老前辈张寿臣在单口相声《三近视》的表演中也强调:
“我想说明这段子决不是讽刺近视眼,咱们别在近视眼上找包袱,它就是利用近视批评人,不要袒护自己的缺点。”
这种明确区分讽刺对象的态度,正是老一辈艺人的智慧所在。
早年间说相声的有两句话“进门问讳、异地讯风”,现在仍然适用。
“问讳”是问有什么忌讳,不要说人家不愿听的话。
比如,战士要上前线,慰问演出就不要使用死、伤、流血、牺牲、追悼会等不吉利的语言,更不能演出《托妻献子》这样不合时宜的作品。同理,去敬老院慰问演出,《白事会》《师傅经》等都是绝对禁忌的作品。
庆贺演出不能让人产生晦气,逢年过节京剧演出都是“天官赐福”“龙凤呈祥”等福瑞征兆的戏;相声演出“大上寿”“八大吉祥”等有益段子。
“讯风”是问当地长期形成的礼节、习俗,不要犯忌。善意讽刺不能任意挖苦,出言无状容易产生憎恶或讥刺的意味。
侯宝林先生曾明确指出:“讽刺要有一定深度,也要合情合理,真实可信。”
在他看来,讽刺不是胡编乱造,而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艺术提炼。
鲁迅先生的观点也被相声艺人们奉为创作准则:“讽刺的生命是真实,不必是曾有的事实,但必须是会有的实情。”
传统相声《买猴儿》就是最好的例证——尽管情节荒诞,但马大哈形象的真实性让观众欣然接受。
马三立的创作原则是:“使活从现实生活出发,力求表演的真实性,使相声艺术不做笑的玩偶,要具有笑的生命。”
他塑造的“马大哈”“马善人”等形象,之所以能成为几代人的笑点记忆,正是因为其扎实的生活根基。
马三立说:“相声不是出洋相,要让人笑过之后还能咂摸出点滋味。”——这或许是对相声讽刺艺术最好的总结。
相声是“笑的艺术”,更是“人的艺术”。
从侯宝林的《夜行记》到马三立的《逗你玩》,从马季的《五官争功》到姜昆的《新虎口遐想》,相声的形式在变,但讽刺丑恶、歌颂美好的本质从未改变。
相声前辈们用毕生经验告诉后人:幽默是讽刺的刀刃,让人笑中思考;善意则是它的刀鞘,让批评被人欣然接受。这其中的分寸拿捏,正是相声艺术的精髓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