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天的与落地的——古龙逝世四十周年纪念活动

港台明星 2 0

“飞龙在天——纪念古龙逝世四十周年系列活动”现场(活动主办方提供/图)

还有谁在读武侠?这是我参加“飞龙在天——纪念古龙逝世四十周年系列活动”之前的疑问。我把行程告诉了一位中文系在读的朋友,得到的回复是“古龙是谁?”作为出生于新千年的读者,武侠几乎已退出我们这一代人的阅读视野。读大学时,同班同学创立了武侠文学社团,几年过去,欲卸任社长而不得,原因是招不到新人。

2025年11月中旬,我来到杭州——一座古龙笔下频繁出现的城市,想看看“飞龙在天”会如何纪念这位上世纪的武侠小说宗师。这次的活动由中国作家协会指导,中国作家协会社联部、中国武侠文学学会主办,浙江省作家协会协办,承办单位则是古龙著作管理发展委员会和嘉兴大学。

关于杭州,《萧十一郎》中有这样一句话,“若连西湖的秋月都没有看过,就死在西湖,人生岂非太无趣?”这样饶有趣味的短句在古龙书里比比皆是,在活动会场布置和周边设计中也随处可见,譬如“因为永远有明天,所以永远有希望”,“人就在天涯,天涯怎么会远”……出现最频繁的还是那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它被印在了参会者人手一份的手提袋上。

人们在开幕式展板前参观(活动主办方提供/图)

在活动的启动仪式上,嘉宾依旧称古龙和武侠为当代文学的重要版图。有人说“古龙对武侠就像李白之于唐诗的贡献”;还有人说他笔下的江湖“跨越半个世纪,依旧拥有亿万读者”。

武侠小说曾经的风靡毋庸置疑。上世纪50-80年代是武侠小说的黄金时代,金庸、古龙、梁羽生等人用文字为读者构建了一个个江湖故事,随后的影视化改编热潮进一步扩大了其影响力,平日里不读书的人也多少知道《神雕侠侣》《小李飞刀》。

在哈佛大学教授王德威看来,武侠小说是在“左和右、精英与民间、传统鸳蝴派和现代进步革命文化”的复杂关系中发展起来的,有其深刻的时代原因。转型时期,社会和个人都在重建秩序,武侠为读者提供了理解世界的框架和人生路径的参考。比如,金庸的江湖总与庙堂交织,少年成长为“侠之大者”;比如,古龙笔下的主角自由而孤独。

不过,“飞龙在天”的活动议程没有在武侠精神、古龙生平上停留太久,“古龙武侠IP落户杭州签约仪式”是个重头项目,一众制片人、编剧、版权负责人在座谈会上畅聊起游戏改编、影视创作、书籍出版,还有马上要开播的短剧。当天发布的影视计划就包括了《大地飞鹰》《武林外史》《陆小凤传奇》和《七种武器》等。

古龙的长子郑小龙(活动主办方提供/图)

参与活动的创作团队都声称尊重原著,对小说和文献烂熟于心,活似半个“龙学家”,但提到创作困难时说的却是,大侠发出的气波特效要不要有颜色?

古龙小说有文人画的质感,在同行中胜在“得意而忘言”。相较于事无巨细地描摹打斗,他倾向于让“小李飞刀”嗖地一下逼近对手。原著缺乏细节,改编便成了难事,关键人物、情节处理不当,观众便不会买账。

从文本到长片到短剧,介质的转变必定带来信息的流失。武侠小说今天应该怎样吸引新读者,没有人知道答案。叶洪生在发言中说“古龙不古,飞龙在天”——他是武侠文学的研究者,在古龙家中和古龙一同喝过酒——而后引用古龙的《欢乐英雄》序文为发言作结,他说这是古龙创作高峰时对求新求变的看法。

文章这样写道:“武侠小说作者若想提高自己的地位,就得变;若想提高读者的兴趣,也得变……我们只有尝试,不断地尝试。我们虽然不敢奢望别人将我们的武侠小说看成文学,至少总希望别人能将它看成‘小说’,也和别的小说有同样的地位,同样能振奋人心,同样能激起人心的共鸣。”

古龙小说被改编为漫画(活动主办方提供/图)

关于“变”的方向,古龙也给出了自己的答案。他曾批评武侠小说“写得太荒唐无稽,太鲜血淋漓,却忘了只有‘人性’才是每本小说中都不能缺少的。人性……也包括了爱与友情、慷慨与侠义、幽默与同情。”

放在当下语境中,古龙相关IP的游戏、影视改编能不能赋予武侠新的生命力,不得而知。但就像古龙说的,总要“不断尝试”,若能激起人心的共鸣,吸引部分观众进入他的武侠宇宙,探得那些恒久发光的人性魅力,或许也算得上好事一件。

在诸多发言者中,古龙的长子郑小龙是唯一公开承认自己很少读古龙小说的人。郑小龙六岁那年,父亲不辞而别,他连着哭了三年,因为一个人在家会害怕。父母离异后,郑小龙度过了艰难的童年,后来古龙去世,他站在病床前,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四十岁后,郑小龙重新认识父亲,从外人口中得知他们长得像,潇洒的个性也像,还都爱喝酒。

郑小龙没有避讳对父亲微妙的感情。现在他是古龙著作管理发展委员会会长,处理其著作版权等事务。和弟弟们一起上坟的时候,他在心里说:“爸爸,你应该会希望我这样做,有的东西可能是我的宿命。”在“古龙研究中心”启用的剪彩活动上,郑小龙没有称呼古龙为父亲,而是“古龙先生”。

研究中心选址在铁路旁,门前的路被地下通道分成两侧。剪彩时,附近居民站在另一边儿看热闹,或倚在护栏旁,或站在用来搭脚手架的钢筋堆上。一位约莫六十岁的大爷反复对我说,这里平时没有人来。

南方人物周刊特约撰稿 郭宇翔

责编 杨静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