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过两百多部影视作品的著名演员田丰(1928-2015)从影逾65年,合作过的导演有李翰祥(1926-1996)、胡金铨(1932-1997)、侯孝贤、吴宇森、王家卫、成龙等人,诠释角色类型多元——宜古宜今、可忠可奸,在业界曾有“万能配角”之称号。
田丰虽是绿叶,但港台大咖都要敬他三分,因他演过李小龙(1940-1973)的师兄、成龙的师父,甚至是狄龙跟张国荣(1956-20031)的父亲。
王童导演赞他是硬底子演员。
电影《有女人的地方》(1956)拍摄期间主创和林翠等人合影,后排右二为田丰,右三为李行
田丰这一生大部分的时间都献给了表演,从未转行,无怨无悔。即使不见得扮演主角,但敬业的他每次演出都让人留下深刻印象,成为导演与片厂积极争取合作的对象。
而他多年往返港台的拍片岁月,也见证了两地电影工业的兴衰消长。
金马奖委员会对于他过去从未获奖感到惊讶,或许是受制于以往对于角色、戏份的观念,但这也更凸显出他的坚持不悔与高水平的专业精神。
故2014年11月22日第51届金马奖为表彰其一生对华语影坛的奉献,经过一番热烈讨论后,将第51届金马奖终身成就奖颁于田丰。
第51届金马奖颁奖典礼上,好友孙越给田丰颁发终身成就奖
田丰获知得奖后,对于金马奖评委们的肯定深表感谢。
从黑白片到现在的彩色电影,他看尽了台港两地影视圈的兴替盛衰,走过了影视界的高低起伏,田丰在回首来时路时忍不住感叹:“科技进步,让人文减少,以前观众买票看戏是艺术,现在是找乐子,没人重视电影电视的戏剧文化了!”
田丰获第51届金马奖终身成就奖
1928年6月4日,田丰出生于河南省郑州市,本名田毓锟,学生时期,就因兴趣参加了学校与当地的舞台剧演出。
当时,河南的一位表演教授对他赏识有加,鼓励他不要侷限于舞台剧,应该多方向外发展,而且什么角色都要能演,这才是真正的演员、真正的表演艺术家。
电影《没有女人的地方》(1956)剧照,田丰和焦鸿英
这番话,确实带给田丰深远的影响,也因为这几句话,让田丰日后演遍大小角色,在戏里经历了形形色色精彩的戏剧人生。
1949年,加入军中话剧团的田丰,随军赴台湾,透过上海一位友人牵线,演出了生平第一部电影《阿里山风云》(1950),于片中客串饰演县长,从此也正式揭开了他的电影生涯。
电影《阿里山风云》(1950)剧照,田丰
田丰说,当年随军来台湾后,台湾一年开拍不到两部电影,就算有,也都是一些意识形态的电影,当时的从影人员没得选择,毕竟生存第一位,而且那时的台湾电影还处在一个洪荒的时代。
例如他当时演出《嘉禾生春》(1953)的主题是三七五减租,《烽火丽人》(1953)讲的是因抗战后流离失所的大众所面对的生存问题。
电影《烽火丽人》(1953)宣传照,左上一为田丰
不拍戏时,他就与同期出道的王珏(1918-2015)、唐菁(1924-2019)、张仲文(1936-2019)等演员演舞台剧,足迹遍及台湾省。
几年后,台语片抬头,不谙台语的田丰为了生计,不得不加入了台语片的行列,只不过做的是幕后工作。
电影《没有女人的地方》(1956)宣传照,田丰
“台语片盛行,一部电影一个月就杀青了,为了节省成本,片商常常找来非专业的亲戚朋友一起帮忙,我在幕后当副导、制片之类的,片商就拜托我身兼数职,根本是校长兼撞钟。”
田丰想起往事,彷彿就在昨天:“还记得当年我接一部台语片的片酬约3000元,而那时一个小家庭的开销差不多每月要300、400元,但因台语片的产量还是不多,所以也仅够温饱而已。”
电影《没有女人的地方》(1956)宣传照,二排左一为田丰
田丰和夷光
结束了白兰与康明(1914-1971)主演的《台南雾夜大奇案》(1958)等台语片的幕后工作,田丰也因此从导演白克(1914-1964)那里学到许多电影理论方面的知识,更加奠定他的表演基本功。
不久,台语片逐渐式微,中影的健康写实片开始蔚为风潮,香港电影为了票房也开始流行来台湾拍外景。
电影《王哥柳哥游台湾(上集)》 (1959)幕后工作人员在外景地合影,左一为田丰
这时香港影人童月娟(1914-2003)、罗维(1918-1996)来台拍戏,分别就地请田丰在片中演出。他因此与香港影坛牵上线。
1960年,33岁的田丰扛着行李,带着老婆与一女一子搭上飞机前往香港,正式加入邵氏电影公司。
电影《花田错》(1962)剧照,田丰
邵氏公司总裁邵逸夫(1907-2014)企业化的大手笔经营理念,不仅使香港电影在华人市场大鸣大放、发扬光大,量产的同时,更栽培出许多大牌红星与名导演。
田丰刚进邵氏公司两个月就拍了9部电影,遂有“田九部”称号。
其后,他演出了《花田错》(1962)、《红楼梦》(1962)、《凤还巢》(1963)、《原野奇侠传》(1963)等多部邵氏电影。
电影《无语问苍天》(1961)片场,左起:导演罗维、田丰、雷震
电影《宝莲灯》(1965)剧照,田丰
田丰说:“在邵氏,优秀的演员是不会被埋没的;像我在台湾,经常在选角时都是候补人选,让我很不服气。但到了邵氏,他们很肯定也很重视我的演技,使我轧戏轧到应接不暇,再加上邵氏完整的体系与制度,造就大家良性竞争与进步,简直就是所有专业演员的梦工厂,我根本从未想过要离开。”
电影《香江花月夜》(1967)剧照,田丰
据与他多次合作的演员李影(1923-2005)回忆,当时他们与共演《故都春梦》(1964)的井淼(1913-1989)、雷鸣(1923-2001)并称香港影坛的“台湾四大金刚”。
在邵氏,田丰不仅拍戏,有时也从事幕后导演工作,他还曾担任《梁山伯与祝英台》(1963)等电影的副导演,也接演了《香江花月夜》(1967)、《独臂刀》(1967)、《大刺客》(1967)等影片,更因此与武打明星王羽(1944-2022)成为莫逆之交。
电影《独臂刀》(1967)剧照,田丰
电影《大刺客》(1967)剧照,田丰
田丰笑道:“王羽在银幕上是大侠,私底下也是火爆浪子,喜好打抱不平,面对强者越是要反抗,完全是性情中人,我和他好几次为诠释角色方法意见不同吵架,但彼此私交甚笃。有一次拍戏我误伤他的眼睛,换成别的男主角可能就翻脸了,但当下他捂着眼睛直说没关系,还反过来安慰我。王羽做得一手好菜,还会弄酒席大菜,经常请我去他家品尝他的厨艺,水平不亚于专业厨师。”
电影《鸳鸯剑侠》(1965)剧照,田丰和凌波
电影《天下第一拳》(1972)剧照,田丰
除了王羽,田丰在香港也接演了成龙的电影《师弟出马》(1980)、《奇迹》(1989)等片,和成龙交情也颇为深厚。
成龙忠厚善良的性情,最让田丰津津乐道。
电影《龙少爷》(1982)剧照,田丰和成龙
成龙在2014年接受访问时谈起田丰时便表示,“在20世纪60、70年代那时的武侠片很盛行,田丰专门演大侠,是当红的演员,我替他(当替身),飞来飞去,跳来跳去⋯⋯”
只是,和那么多大牌一线红星合作拍戏,自己却未登过男主角之位,始终是绿叶,心里会不会难免有憾?
电影《师弟出马》(1980)剧照,田丰和成龙
田丰先是一阵开朗笑声,接着说:“早期在台湾拍戏,看到别的男演员演戏,会很不是滋味,心里想我明明演得比某某好,怎么那个导演就没想到找我?但到了香港,我拍的电影越来越多,有时候海外卖埠,碰到没有大卡司的片子,邵氏还把我抬出来,说会比较好卖也能抬高价码,多卖5000元美金,再不就是新片上映时,戏院广告牌把我画得比主角还大,想到这些,就觉得与有荣焉,早已不计较。”
电影《山中传奇》(1979)宣传照,田丰(左)和导演胡金铨
电影《空山灵雨》(1979)剧照,田丰和孙越
然而,随着大环境改变,眼光独到的邵逸夫大量减少电影产量,从电影转往香港无线电视台发展。
1971年,原本想在香港邵氏长期稳定发展的田丰,为了要赚更多钱供两个孩子的海外求学只好被迫离开邵氏。
电影《迎春阁之风波》(1973)剧照,田丰和徐枫
1983年,他在胡金铨导演的古装电影《天下第一》(1983)中和唐宝云(1944-1999)、郑佩佩(1946-2024)、崔苔菁等人合作,这也是他少数担任男主角的电影。
他饰演周世宗,迷恋人妻郡主崔苔菁、最后被郑佩佩失手误杀,将该角演得疯癫痴狂、淋漓尽致,被认为替胡金铨导的商业电影加分不少。
电影《天下第一》(1983)片场,左起:田丰、华萱萱、胡金铨
20世纪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香港国语片产量减少,粤语电视剧兴起。田丰在香港演出锐减,故一度移民至美国居住。
此时,他的导演好友林福地在台湾自制自导八点档连续剧《星星知我心》(1984),灵机一动想到邀请田丰返台加入演出,田丰欣然接受林福地之邀回到台湾,至此他的演艺重心也转往电视发展。
电影《精武门》(1972)剧照,田丰
林福地找田丰返台拍电视剧,原本要请他扮演一位自美返台的老教授,退休后全省走透透去探视学生,是一出温馨喜剧。
没想到计划有变故,林福地打电话告知田丰这个项目延缓,改成先拍《星星知我心》,田丰看了剧本,觉得不错,还是接演此剧,就这样他留在台湾拍戏,同时也重回台湾定居。
电视剧《星星知我心》(1984)剧照,田丰
后来,田丰也陆续演了《枫叶盟》(1985)、《风云人物》(1986)、《玫瑰人生》(1987)、《孽子》(2003)等多部电视剧。
2000年,他以电视剧《风车》入围第35届金钟奖最佳单元剧男配角奖,2002年,又以电视剧《老魏》入围第37届金钟奖最佳单元剧男主角。
柯俊雄(左一)、罗维(左二)、田丰(右一)
田丰最后一部公映的电影是王家卫导演的《爱神》(2004),直到离世,他始终未放弃今生最爱的演艺事业。
从舞台剧到电影电视,宜古宜今的田丰,演过许多舞台剧,拍过上百部电影,演过数十部电视剧,一生中的岁月全部交给了戏剧,无怨无悔。
田丰略带歉意说:“当演员拍戏要东奔西跑,经常不在家,以前在香港邵氏全家住片厂宿舍,比较有机会跟儿女相处,但真正说起来,和家人相处的时间不多。我22岁在台湾演舞台剧,经朋友介绍认识了太太,我很感谢她一路走来的陪伴与给我的支持,让我没有后顾之忧能够全心投入演艺事业。”
电影《童年往事》(1985)剧照,田丰
电影《英雄本色》(1986)剧照,田丰
浸淫演艺圈65年,田丰演过市井小民、贩夫走卒,也演过王公贵族,更见证了台湾与香港电影的兴衰。
他有感而发:“以前当演员要靠自己的天份与努力,就算有一点儿表现,也不敢讲自己成功,永远一只眼睛看书、另一只眼睛看社会,不断充实自我。现在当演员要红太容易,根本不爱惜羽毛,可能都是受了社会价值观改变的影响吧!”
电影《怪侠》(1968)剧照,田丰
电影《青蛇》(1993)剧照,田丰
从影多年,田丰似乎与男主角、奖项无缘,他怡然自得表示:“多年前,河南教授那几句话深植我心,既然我身为真正的演员,就是表演艺术家,就要演好每一个不同的大小角色,无论戏份轻重多寡,什么都能演。在华人地区,我至今听到的是观众对我的好评,有时候甚至我的戏份还比男主角多,这就够了!得不得奖我也看得很淡,只要是人为的奖项,其中就有很多主客观因素,我在意的是自己有没有把戏演好,把角色呈现得如何,就算戏评或影评说什么,我处之淡然,因为我会客观检讨,自知这部戏的角色有没有演好,如果没有,下次再碰到类似的戏,就好好改进,其他的都不重要。”
电影《影子神鞭》(1971)剧照,田丰和郑佩佩
电视剧《孽子》(2003)剧照,田丰
尽管没有挂名当第一男主角,但田丰对港台影视的贡献仍然值得肯定,抱着老二哲学,虽非红花,但他依旧悠游在绿叶的工作岗位上敬业乐业。
67年的演员路不是梦,田丰再三强调自己是“真正的演员”、“表演艺术家”。
田丰和许鞍华
宝刀未老的他骄傲地说:“真金不怕火炼,做一个真正的演员绝对经得起考验,和我同期出道的演员,很多都早已退出,而我依旧历久不衰,到现在还坚守在工作岗位上,无怨无悔。”
2010年代,田丰虽年过八旬仍然新潮,热衷使电子邮件及脸书。
此外,他爱好喝茶并收藏茶壶,2010年曾在台湾的综艺节目《天天哈哈笑》上展示了他搜集多年的茶壶。
2015年10月6日上午8时前后,田丰在香港过世,享寿8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