凄清病房,空无一人!
透过纯白窗帘,台北冬日的光线斜落,他靠在床栏,回忆一栋旧楼里三十年的足音与争执声。
舞台上,他曾穿长衫扮老爷,袖口一挥,丫鬟罗列;舞台下,真正的双重家室更考验心力与荷包。
寇世勋,1954年生,出道于台中郊外的小广播剧团。
少年时,家庭骤然失去支柱,母亲拮据度日,他揽过送报、端盘、跑龙套,竹简般的日程里,只剩练台词的缝隙。
同班桌角,一枚饭盒的温度常被重复;盒主崔瑶琪,邻家女孩,沉默递出切好的苹果,把午休的喧闹都隔开。
两人后来并肩考入世界新闻专科学校,升学名册贴上公告栏,名字紧挨,传单随风翻页,暧昧在硬纸上停留。
1976年,《纯纯的爱》骤红,他在摄影棚外等到第一张片酬支票,转身奔向民政事务所——婚书留下一笔锋利墨迹。
首胎将至之际,一场高速车祸打乱行程,腹大便便的崔瑶琪守在病床,三天三夜只合眼片刻,那是丈夫未曾遗忘的债。
镜头换景。健美赛场,镁光灯下的许黎丹挥臂定格,线条凛冽,眼神直接,她说无需名分,只求并肩。
拒绝、再拒绝,终究破防。一段汗水与香水混合的课后训练,将婚戒的光泽压进毛巾里,暗淡得毫无声息。
1989年,许黎丹怀孕,原本脆弱的平衡瞬间全然倾斜。
摊牌那晚,没有摔碗,没有哭嚎,崔瑶琪只提一句——“财政我管”,字短声平,长桌两端的空气瞬间凝固。
随后,两套相邻户型的钥匙叮当作响,电梯里常并排停着两份外卖,他在楼梯间徘徊,左手保温袋,右手礼盒,心中暗自校准等重。
节日密集的季节最为狼狈。七夕、中秋、圣诞、除夕——礼物必须成双,时间必须平均,就连祝福语也得对称。
年轻时体能尚可,夜里奔波三次仍面色从容;年过五十,膝盖隐痛,仍要在一楼、三楼来回,电梯维修那周,他靠止痛药硬撑。
儿子与私生子同校不同班,校门口家长会签字栏出现同一个姓氏两处,教导主任狐疑,他笑着递过名片,转身汗下如雨。
戏约不断,人气却悄然下滑。他在片场背台词,总担心手机静音漏接楼里的暗战,表演的情绪常因突发短信戛然而止。
住院那年,医院走廊洒水拖地,消毒水气味刺鼻,床头的探视表空白,护士问家属签字,回答只剩沉默与叹息声。
许黎丹带着孩子离境,护照盖章日期停在2011年夏。
楼里的灯还亮着,但玄关钥匙孔常布灰尘。崔瑶琪守着账本,晚餐煮一人量的面,偌大餐桌只摆一副筷子。
演员一生易被角色绑架。当年《橘子红了》的大宅旧影,被人翻出与现实对照,影像与纪实形成诡谲重叠,仿佛无声讽刺。
如今,外界提起他,总绕不开那三十年楼道故事;影视奖杯上覆了尘,片尾字幕仍挂名字,掌声却散在更年轻的脸上。
七十四岁,身边仅剩一位护工,每日量血压、递药丸和温水。
窗外的凤凰花再次盛开,鲜艳而沉默。他看着花影摇曳,似见当年校园甬道上那双捧着饭盒的手,却碰不到了。
夜深。心电监护器的波纹闪烁,他闭眼小憩。梦里,木门打开,两道身影同时踏入,却在他伸手时各自散去。
一栋楼、两把钥匙、三十年,成了一本难以合上的家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