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2日，19岁上海女生小欣在网络发声，讲述了入职团播行业不到20天便仓促离职的经历。随着她的讲述，以及华商报大风新闻记者的调查，团播行业招聘造假、擦边表演、职场辱骂等乱象被逐一揭开，同一时期22岁女生小雨也发帖曝光类似遭遇，相关话题迅速冲上热搜。
小欣就读于国际学校，高中毕业後计划出国留学，想利用空档期自力更生补贴开支。11月她看到一则团播招聘信息，上面写着“男女粉丝比例1:9，工作内容就是跳舞，不涉及暧昧经济，每月保底8000元”，应聘公司还自称“大公司”。本身有舞蹈功底的小欣心动不已，觉得既能展示才艺又能赚钱，随即前往面试。
12月1日面试时，对方承诺每天工作6小时、每月直播26天，工资可选择日结300元或月结保底1万元。担心拖欠工资的小欣选了日结，还特意确认是否需要搞暧昧、聊私信，对方告知只有想提升业绩才需要主动联系“大哥”。合同中注明，若损坏财物、签约别家公司或诋毁公司需赔偿10万元，解约需提前一个月通知，最终小欣解约过程较为顺利，未被为难。
12月2日小欣参加舞蹈培训，12月3日就正式开播。让她疑惑的是，舞蹈根本不用认真学，跟着音乐随便跳就行。真正上播後她才发现，招聘时的承诺几乎全是泡影，所谓“每天工作6小时”实际是9小时起步，她被安排夜班，每天下午5点到公司化妆做造型，原定晚7点播到凌晨1点，结果几乎天天播到凌晨3点多，而且衣服首饰需自带，公司不提供。
能否提前下班全看有没有“大哥”帮忙，小欣解释“接下班”就是大哥在直播间刷几千块钱礼物，没大哥刷礼物就必须播完第一场再播第二场。她所在的女团采用两人PK跳舞的形式，大哥刷小星星支持喜欢的主播、刷刀表示不喜欢，小星星多的继续跳，刀多的就下去换新人，没收到足够礼物才是最可怕的，会被主持阴阳怪气地责骂。
比身体疲惫更难熬的是心理折磨，直播PK时小欣必须嗲着声音拉票，说出“有没有哥哥帮帮我？你在台上帮我，我在台下也帮你……”之类的话。下播後还有硬性任务，要去别的直播间找至少60个不同的“大哥”发私信，目的是引诱他们来自己直播间刷票，没业绩的新人则要翻倍，每天找120个。这些私信还需要“个性化”，根据对方头像、所在地编话术，实质就是撩骚，而直播间的粉丝几乎都是四五十岁的已婚男性，并非招聘所说的女粉居多。
小欣说，这些男性常会发来露骨言论，她必须学会拉扯、迂回地哄他们刷票，有人甚至直接问“会不会玩”。一位同行告诉她，像她这样没票没大哥的新人很难立足，要么在台上会“口嗨”，要么在台下会拉扯，两样都做不到就只能出局。
後来小欣转到白班，却发现情况更糟，每天上午9点多到岗、10点开播，经常播到晚上7点多且中间没有休息时间，每天找60个“大哥”的任务依旧不变。主持的工资和主播业绩挂钩，整天用难听的话骂人，有女生发烧硬撑直播被骂“来上班就不能睡觉”，小欣因为没大哥刷票，被指着鼻子质问“是不是来混日子的”“没见过播一周还找不到大哥的”，还有个女孩说想播到3000票（到手150元）就下班，主持直接骂道：“3000票？那你去跳楼吧，没人拦你，现在就去跳。”
为了保住工作，小欣也曾尝试突破底线，学着其他主播的样子给大哥发“我很会玩哦”“猜猜我多大？”之类的私信，即便这样依然没人给她刷钱。入职近一个月，她只拿到1000元工资，最后几天的工资因“财务周末不上班”未结清，所谓“保底1万元”更是空谈。
小欣发现，团播行业门槛很低，不少从夜场、酒吧出来的陪酒女转行做团播，她们很懂如何吸引大哥，直播时大哥刷礼物没有上限，因此成了行业内的“学习榜样”，月收入能达到几十万元，却把行业风气带得很差。她所在的女团有6个女生，同事之间互相造谣、争抢大哥，心态全被业绩扭曲，团里工资最高的女生一个月能拿三四万元，但眼神里全是疲惫，没有一点光彩。
一位好心的同行姐姐私下劝小欣：“你太小了，赶紧走。这里不会死人，但能折磨死人。”这位姐姐每天熬到凌晨4点学习怎么撩大哥，如今也想逃离。小欣身心俱疲，最终决定离开，离职那天她哭着下楼告诉运营自己要出国，对方只说了句“行吧”。
记者在多个短视频平台蹲守发现，团播多为打擂PK形式，主播为感谢大哥刷票会表演“才艺”，形式多样，常见的有男团女团PK、女团内部PK，也有随机播放音乐、播到对应曲目主播就出来跳舞的模式，各直播间在线人数从几十人到近千人不等。
在一个男女团连麦PK的直播间，跳舞环节双方主持都反复提醒“收敛点”。男团表演时，一名男主播坐在凳子上，其他男主播在他面前扶着裆部做下蹲动作，还有人贴身做出擦边动作，主持称这已是“纯收敛版”：“他们放开了怕直播间被封，平时动不动拿小皮鞭抽自己、往身上倒水、扒衣服。”女团跳舞时也有不雅动作，有女主播坐在凳子上，另一位女主播面对面坐在她身上做不雅动作，後被主持制止；还有女主播贴身跳舞时，坐在凳子上的女主播摸她后背到臀部，同样被制止。表演结束後，主持表示：“已经收敛了，没敢用运镜，用了运镜就不是一个样子了。”
直播过程中，除了短暂跳舞就是拉票，拉票实质就是直白地要礼物。记者观察到，多数直播间索要最多的礼物单价50元，网友刷票多以上百人气票起步，主播称呼刷礼物的网友“宝宝”。有女主播直言单靠几个大哥不够，需要所有人众筹，“有什么礼物丢什么”，还有主播拉票时喊“救救这个可怜的小女孩”，直播间介绍也多是索要礼物的内容。
此外，直播间的滤镜、美颜和妆容都很夸张，主播长相几乎是一个模板。有女团主播起身跳舞时，不小心带掉了身边主播的瘦脸特效，对方的小V脸瞬间变宽一倍成了方脸，这一幕也被镜头记录下来。
另一位22岁的女生小雨也发帖讲述了自己的团播经历，她大学毕业後入职一家团播公司，公司招聘时给出优厚条件，可入职後这些条件却难以兑现，连承诺的底薪都很难拿全。公司对主播考核严格，团播压力极大，主播想拿高收入，就得私下用各种手段“维护”出手大方的“大哥”。
小雨透露，仅靠直播间跳舞和虚拟礼物收入并不高，私下经济往来才是收入大头，有主播屏幕前月入几千，私下能收到大哥数万甚至十万元的转账。“我们团的C位，能同时和三个大哥‘谈恋爱’还不被发现，她赚得最多。”小雨做了三个月团播，最终决定离开，却面临天价违约金。
记者在社交平台看到，不少网友讨论“为什么团播工资高还缺人”“为什么团播受人排斥”，有从业者分享了自己的经历：“工作累，压薪一个月，放假不稳定，一般行业是上6休1，我们这行可能6-9天才休一天”“比996强度还大，就是拿身体健康换钱，干不长久”“每天播12小时，在公司待16小时，合同写8小时，却被各种理由PUA，还好只签了一年，到期立马走了”。
有网友认为，排斥团播的主要原因是“软色情”，而且行业传递的价值观不好，过于娱乐至死。还有不少人提到“虚假高薪”，称离职後遭遇拖欠工资、不发工资或培训费用未结清的情况，“有些直播间只有几十人在线，没人刷礼物，流水高的就那么几个”“有些公司不行，流水差，主播就开始露腿吸引观众”。
一家直播公司表示，心态很重要，为竞争突破底线得不偿失。“我们是小公司，不给主播太大压力，不要求刷多少礼物，就怕主播抱着混保底的心态。”他们还提到，有些大哥大姐支持一段时间後会转而给其他团员刷票，主播就会产生负面情绪；大哥大姐可能带有目的性，主播拒绝无理要求後，小心眼的可能会故意给主播队友刷票搞心态，有些主播为圈钱放低底线，最後却发现连保底工资都拿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