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的新专辑获奖了。
网友把他扒了个底朝天。
一段十年前,他在小诊所里给女朋友哼歌的视频火上了热搜。
这份过期糖,全网嗑生嗑死。
而江辞想办法找人要到了我的联系方式。
他咬着牙,语气恶狠狠:
「当初你说我是废物,说我永远不会成功,现在呢?你后悔了吗?」
我低头,看着手背上青青紫紫的输液针孔。
面无表情地说:「不好意思,我已经结婚了。」
1
上星期,隔壁病床住进来一个上初中的小姑娘。
性格活泼。
只是年纪轻轻的就得癌症,未免太不幸运。
她很自来熟,聊了两句就塞给我一只耳机,让我听她喜欢的歌。
我正要微笑着客套两句。
耳机里响起的熟悉男声就让我僵在原地。
小姑娘没察觉到,还在跟我絮絮叨叨:「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听?」
「他可厉害啦,没有资本没有背景,靠一把吉他一路走到今天。」
「今晚是他的颁奖典礼呢!」
她铁了心要把她心爱的歌手安利给我,又点开一段视频给我看。
我有些机械地低下头。
其实在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
我一直在很刻意地避开所有跟江辞有关的消息。
不搜他的名字,不听他的歌,看到有关他的广告就移开目光划过去。
所以我不知道,他现在变成了这样。
金碧辉煌的颁奖现场,珠宝与礼服交错。
身姿挺拔的青年站在台上,无数道聚光灯打向他。
映得他胸口的宝石胸针折射出璀璨华光。
他握着奖杯,神色疏淡,唇边噙着一点若有似无的笑。
很有距离感的样子。
主持人问他,专辑的灵感来源是什么。
他沉默了一会儿,说:「声音。」
「很多声音。」
我估计在场没几个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小姑娘也没听懂,但她被江辞这副样子迷得不行,巴拉巴拉又跟我讲了一堆他的好。
「他简直是个音乐天才!」
我点点头,说我知道。
没有人比我更清楚,江辞有多厉害。
2
晚上睡前,护士来给我加止痛和安眠药。
我还拿着手机,在看微博上的热搜。
江辞新专辑获奖的信息空降热搜第一。
这是个国际大奖,含金量极高,在他之前,国内已经十年没人入围了。
讨论他的话题不计其数,更有甚者开始扒他的情感经历。
「我敢保证江辞和乔映雪之间不清白。」
「好几年了,他除了自己的演唱会,只去乔映雪那当过嘉宾。」
乔映雪是当下最红的新生代女歌手。
我点开江辞的微博。
他已经有近千万粉丝,最新的获奖照片下面十几万条评论,唯独乔映雪的被顶到最高。
乔映雪:恭喜你,与有荣焉。
江辞:多谢。
其实还好,对话没有特别暧昧。
但粉丝已经从这寥寥几个字里找到了无数嗑点。
看着她们长篇大论的分析,我在上涌的药效中睡了过去。
我梦到了很多年前。
我和江辞是在来北京的火车上认识的。
那时候我们都十八岁。
他背着一个破破烂烂的琴包,里面放着一把吉他。
绿皮火车上特别挤,隔壁座位的叔叔买了桶泡面。
我吸溜着那个味道,馋得快流出口水来。
等列车员再推车过的时候,对面的少年突然从琴包里摸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十块钱,买了一桶面。
他笑着对我说:「咱俩分着吃吧。」
吃完面,我们聊天。
得知彼此都是来北京寻找出路的,于是干脆一起行动。
我们刚到北京的那一年,正值这个世纪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租的是城中村里一个破旧的小平房。
房间很破,也很小,只有一张单人床。
江辞就捡了块破布,在中间拉了道帘子,在另一头打地铺。
我要跟他换着睡,他不肯。
「你是女孩子,睡地上太冷了,对身体不好。」
我们在那个房子住了一整个冬天。
第二年春天,我终于找到了工作。
可以搬去稍微好点的地方住。
江辞却不是很开心。
因为他一直没找到能让他稳定驻唱的酒吧。
我笑眯眯地说:「没事,我养你啊。」
他想也没想,脱口而出:「我怎么可以让我喜欢的女孩子养我!」
尾音未落,就懊恼地闭了嘴。
我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地凑到他面前:「你喜欢我啊?」
……
睁开眼睛的时候,阳光已经很刺眼了。
医生来给我做了一套检查,结果显示,化疗效果很不错,病情得到控制。
我能暂时出院一段时间了。
跟医生道了谢,跟隔壁病床的小姑娘道了别。
我扣上帽子,严严实实地遮住自己头发稀疏的脑袋。
慢吞吞走出了医院大门。
公交车靠窗边的位置,日光晃眼。
我再次打开手机,发现热搜上仍然挂着江辞的名字。
但话题和昨晚不一样了。
#江辞初恋
3
有人在早就废弃的小网站挖出了一段视频。
发布时间是十年前。
配文是:「今天去小诊所买药,碰上一对很甜的小情侣。」
视频的画质很一般,光线昏暗,角度更像是偷拍。
生锈掉漆的铁质椅子上,一个女生穿着两件棉服,裹得像只敦实的小熊。
而她身边的男生只穿着一件毛衣,显然是把外套给了女朋友。
她手背上扎着输液针,脸烧得通红,正靠在男生怀里。
男生把她的腰搂得很紧,正在轻声给她哼唱一段旋律。
很多人都认出来了。
那个男生,是十年前,比现在年轻很多的江辞。
而被他搂着的女生,大半张脸埋在他怀里——
有人去微博问了江辞。
他回得很快。
只有四个字。
「是我初恋。」
4
那段视频在网上火得不成样子。
「好奇怪,明明是很温馨的一段视频,我怎么看得一直流泪。」
「知道江辞成名前日子过得苦,不知道竟然这么苦。」
「TVT 那么穷,可那么相爱。」
「我记得这是个黑诊所来着,前几年已经因为用过期药品被查封了。」
「那旋律好好听啊……是江辞哪首歌,怎么翻遍歌单都没找到?」
隔天的直播采访,有人顺势问起江辞。
「江老师和视频中那位女孩子还有联系吗?」
江辞神色冷然:「早就没有了。」
主持人惊讶:「那么……假如她能看到这段采访,你想对她说什么呢?」
江辞垂下眼,沉默。
他的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扇子般的阴影,发丝在重力的作用下软软垂落。
有那么一瞬间,很像十年前坐在我面前弹琴的样子。
那天是圣诞节。
我们找出最体面的一套衣服穿上,跑出去约会。
住在沟渠里,但坐两个小时地铁,也能短暂地触碰到月亮。
北京就是这样的一座城市。
我和江辞来到北京最大的商场。
这里放着一棵两层楼高的圣诞树。
旁边是人工降雪,还有一架三角钢琴。
江辞在那架琴前,给我弹了很短的一段,他自己写的歌。
——然后我们就被轰走了。
钢琴和圣诞树都是给来商场的消费者用来拍照打卡的。
和我们这样的人没什么关系。
我和江辞顶着一脑袋人工降雪的泡沫,跑出商场。
外面开始下真的雪,很冷。
风也很大。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雪。
我把双手圈成喇叭,在风里很大声地跟他说:「等我赚了大钱,就给你买一台钢琴——」
……
从记忆里回过神的下一秒。
江辞带着一点嘲弄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一瞬间戳破我的回忆和幻想。
他说:「别让我再见到你。」
5
全网都在猜江辞和他的初恋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我正盯着手机上的来电显示发呆。
「江辞」两个字。
像烙铁一样烫着我的视线。
有的时候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比如已经让自己刻意避开一切关于他的消息。
却还是会在每次换了手机之后。
把他十年前用的号码存进通讯录。
是在期待着什么,还是只是想保留一点只有我们俩知道的回忆。
连我自己都不清楚。
手机屏幕灭了又亮。
电话那头的人显然是一副不达目的不肯罢休的姿态。
我叹了口气,接起来:「你好。」
手机里传来一道冷极的声音:「你应该知道我是谁吧?」
我突然想开个玩笑:「卖保险的吗?」
「林知意!」
「对不起啦。」
我说,「我只是没想到,你还在用这个号码。」
电话那边的江辞沉默了几秒。
然后说:「我获奖了。」
「我看到了,恭喜你啊。」
我自觉语气还算温和,不知道是哪里刺激了他。
「林知意。」
江辞咬着牙,语气恶狠狠,
为什么要提当初呢?
他现在明明站在这样明亮的光下了,明明拥有一切了。
为什么还要和我计较那一点当初呢?
我看着对面,几步之外,裂了两条缝的穿衣镜里。
照出我现在苍白憔悴、头发快掉光的样子。
好难看。
我有些慌乱地低下头,又看到手背上那一片青青紫紫的化疗针孔。
这种狼狈甚至让我对江辞生出一点凭空的恨意来。
「没什么可后悔的。」
我听到自己毫无感情的声音,「江辞,我已经结婚了。」
气氛凝滞片刻。
他直接挂断了电话。
6
我本来以为,江辞应该不会再联系我了。
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卷土重来。
这次找到我的,是情感怀旧综艺《再见恋人》的节目组。
他们最新一期的录制邀请了江辞。
所以希望我也能去。
我委婉地提示他们:「如果我真的去了,江辞应该不会去的,你们也知道,他不想见到我。」
对方挺客气:「林小姐,其实这就是江老师的意思。」
「……」
什么意思?
要把我叫到综艺里,当着所有人的面羞辱我吗?
我正要拒绝,他们就又开口了:
「节目的录制时长大概是两天一夜,结束后我们会支付您 30 万的报酬。」
「林小姐,您再考虑一下吧。」
这个金额留住了我。
查出胰腺癌之后,治疗几乎用光了我全部的积蓄。
而且接下来还有很高的概率转移恶化。
要活着,就需要钱。
我向生活低头了很多次了。
不差这一次。
7
录制当天,我到得很晚。
因为挑选假发和化妆费了我不少功夫。
大概人都有这样的心理。
面对很久不见、如今已经功成名就的初恋,想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可怜。
但我没想到。
录制现场除了江辞,竟然还有乔映雪。
传闻中他的绯闻对象。
年轻漂亮,富有才华。
站在她面前,我的精心打扮就像是灰姑娘的姐姐,充满了滑稽的色彩。
乔映雪人很好,一见面就热情洋溢地来握我的手。
但我手背盖着厚厚的遮瑕,往后瑟缩了一下,避开了。
她的手有些尴尬地僵在半空,只好自嘲地笑了一下:「抱歉,是我太自来熟了。」
「她先没礼貌的,你道什么歉?」
江辞从后面走上来,冷冷地看着我。
他本来就长得很好看,如今经过岁月的洗礼和金钱的熏陶,显得更加气质锐利,眉眼出挑。
站在乔映雪旁边,特别般配。
有那么短促的几秒。
我像被扼住喉咙,感到一种强烈的窒息。
我真的没想过还能再和江辞见面。
尤其是当他越来越火之后。
他对我而言,更像是一个遥远的符号。
提醒着我,年少轻狂时,还有过那样一段有情饮水饱的日子。
我垂下眼,干巴巴地打招呼:「……江老师,你好。」
「一个人来的?你老公怎么不送你?」
他张嘴就是嘲讽,
「听到有三十万就马上答应来录节目,我还真是没看错你啊,林知意。」
「好了。」
乔映雪在旁边,不赞成地拽了拽他的衣摆,
「何必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江辞很听她的话,马上闭了嘴。
我站得更局促了。
总感觉自己的存在很多余。
没一会儿,导演组过来分发文件,给我们讲流程。
录制正式开始。
8
「能请江老师和林小姐讲讲,网上那段视频背后,具体有什么样的故事吗?」
主持人笑盈盈地说,「我也很想知道呢。」
「其实没什么……」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辞打断了:
「那段时间,北京流感很严重。」
「她想给我换一把新吉他,所以下了班还要去夜市摆摊。那里人群混杂,她被传染了。」
「大医院挤满了人,药也贵,我们没有医保,只好找附近的小诊所。」
我呆呆地看着对面的江辞。
记忆好像随着他的声音,被带回到那时候。
江辞终于找到一家酒吧,肯让他每周过去唱两次。
虽然收入不高,但好在稳定。
我也在公司转了正,薪水多了三百块。
但还是不够。
要花钱的地方太多了。
衣食住行,处处要钱。
北京这种地方,连呼吸空气都恨不得收点费用。
而江辞的吉他弦已经断了两次了。
我想给他换把好点的。
几番打听之后,决定去夜市摆摊卖炒面。
才干了大半个月,就流感倒下了。
晚上回家,我烧到 39 度 6。
江辞几乎是一路把我抱去的诊所。
我缩在他怀里,一阵冷一阵热,不住地发抖,连牙齿都在打颤。
小诊所的大夫用药很猛,退烧的同时,我整条手臂的血管都在弹动着剧痛,像是要爆开一样。
江辞就把我搂进怀里,轻轻给我哼着歌,转移我的注意力。
眼前视线白花花的一片,我什么都看不清,只好闭上眼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聊着天。
「真好听,新歌吗?」
「对。」
「叫什么?」
「还没想好呢,要不你给起一个?」
「那……就叫知意吧……」
我打了个呵欠,沉沉睡去。
没留意江辞看向我时深重又专注的目光:
「好,就叫知意。」
9
节目组带着我们去了那家小诊所的遗址。
那一片乱七八糟的建筑早就被拆掉了。
现在是新建的人工湖和别墅区。
乔映雪弯起唇角:「听说江辞有一套房产就购置在这边,其中有这个原因在吗?」
说这话时,她目光有意无意地瞟过我。
「没有。」
江辞淡淡地说,「只是这里风景好,适合而已。」
想来也是。
那段记忆对他来说,意味着不堪破败的过去。
何必要纪念呢?
林知意,你是来拿钱的。
不是来伤春悲秋的。
我在心里反复警告自己。
在节目组的安排下,我们绕着人工湖边走了走。
那年离开后我再也没回过北京,去年来还是为了治病,这里的风景对我来说,已经全然是陌生的。
在白桦林绕了几个弯,节目组竟然就不见了。
我正要去找,回头就撞上一片坚硬温热的胸膛。
是江辞。
大事不妙。
我内心警铃大作,连忙捂着额头后退一大步:「对不起,江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