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十年”里最惨的几位京剧艺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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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一场“史无前例”的风暴来势迅猛,文化、文艺部门首当其冲。这一时期对京剧造成的打击是不可估量的,很多著名的京剧艺术家在运动中饱受折磨,他们忍受着精神和肉体的折磨,人格尊严上的侮辱,在浩劫中,看不到希望和未来而悲惨地走向了另一个世界。

“特殊十年”时第一个倒下的京剧艺术家是马连良大师。

1966年6月4日,马连良先生正准备演出《年年有余》时,听到广播里已把周信芳打成“反革命”,联想到自己主演的《海瑞罢官》天天在受批判,急火攻心,一向甜润嘹亮的嗓子突然嘶哑起来——马连良预感到自己大祸临头了。果然,第二天,北京京剧二团团部就有人贴出了马连良的大字报。

从此,这位中国京剧艺术的顶级大师被赶出了摸爬滚打一辈子的京剧舞台,随后一病不起,住进了医院。一个月后,他被造反派从医院里拖上大批判的舞台,开始了屈辱的表演。马连良先生在京剧舞台上的地位高,住牛棚的“地位”也高,造反派给他单独设置了一个牛棚。在半年多时间里,马连良先生在精神上、肉体上受尽侮辱与折磨,忧愤成疾,这时的他已是心脏病晚期,造反派却不允许他去治病。1966年12月13日中午,马连良大师步履蹒跚地排队买了碗面条,还未等转身,就先扔掉拐杖,再扔了装着面条的碗,仰天一跤,如一片枯叶缓缓倒下。

马连良先生是回族,按照风习应予土葬,但当时造反派却强迫将他火化了。悲哉!

周信芳先生被公认为京剧海派代表人物,这样一位大师级的人物,在运动中先是被隔离、抄家、遭批斗,还被押上高架轨线修理车,胸前挂着牌子游街示众,后来干脆被投入监狱。周信芳先生在文革中被批斗,红卫兵的皮带夹头盖脑抽打下来,他的第二任太太裘丽琳,把他紧紧抱住,后来有人问她为什么这样?裘丽琳说:这样,先生就可以少挨点皮鞭了。他的夫人受到株连,儿子被打成反革命,孙女被逼成疯。周信芳大师本人由于长期被批斗身心受到严重伤害,心力交瘁,健康状况急剧恶化,3月7日夜,周信芳神志恍惚,呼吸急促,嘴唇干裂,消化道出血不止,3月8日上午7时15分,周信芳的心脏停止了跳动,一代艺术大师含冤逝去。

周信芳先生没了,“麒派”也就没了。

这两位艺术大师的悲惨命运竟是如此相似!

盖叫天先生以丰富的武打技术和人物形体美的造型,逐渐形成了独具特色的“盖派”表演艺术。梅兰芳先生对他评价极高:“盖叫天的短打干净利落,谁也比不上,手眼身法步,没有一样不到家。”

晚清民国时期,流行唱堂会,就是艺人被邀请到富贵人家唱戏,给的包银很多,但像宠物一样不受人尊重。盖叫天就立下规矩,一辈子拒绝唱堂会。当时的京剧历史上有几次盛大的堂会戏:溥仪娶妃、张作霖做寿、曹锟贿选总统、杜月笙建祠堂,南北名角儿全部去捧场,唯独盖叫天先生他拒绝参与。在那个时代看人脸色混饭吃的梨园,这份傲骨真的罕见罕闻。

建国后,盖叫天很受尊重,获文化部授予的“表演艺术家”称号,多次在北京表演,受到周总理、陈毅、贺龙的接见,陈毅元帅还特意送了一幅联句:“燕北真好汉,江南活武松”。

“特殊十年”时,盖叫天先生竟成为当时‘浙江省最大的反动戏霸,天天被批斗。”1966年夏天,78岁高龄的盖叫天先生,被戴上高帽装在一辆垃圾车上游斗,盖先生从车上摔下,造成腰椎骨折。更加惨无人道的是,1968年的一次批斗会上,造反派把半身不遂的老人强行拖到台上,两个人扭断他胳膊拧成“喷气式”,用脚将他几十年前断骨痊愈的右腿狠狠踩断。

这还没完,不久后盖叫天先生被抄了家,他和老伴被扫地出门,塞到一间破旧小屋里。1971年1月,遭受非人折磨的盖叫天先生饮恨而逝,终年83岁。

还有荀慧生先生,1966年运动刚刚开始,他所在的戏校里就大字报“榜上有名”,被呼之为“反动艺术权威”。但荀先生他还有一份自信,出身贫苦,对毛主席、共产党是发自肺腑的热爱,故而不会受到更大的冲击。因此,他还很虔诚地准备检查自己的艺术观点,但这一年的8月23日上午,他被带到北京孔庙的市京剧团时,顿感气氛的沉重。红卫兵在这里焚烧戏衣、唱本和书刊,他和一些老演员一个个被摁下头认罪。

下午时分,想不到在市文联被批斗的老舍等人又被押送到这里,批斗立即升级了。他亲眼目睹老舍先生在遭凌辱时绝望的眼神,他想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夜晚,他拖着伤残的身子回到家中,家中已一片狼藉。第二天,他又被勒令去劳动改造,他终于倒在了城外沙河的大路旁。此后,荀慧生先生的心脏病严重发作了,但他不仅得不到治疗,而且还被勒令写“交待材料”。1968年12月26日,一代宗师荀慧生病故北京,终年68岁,当时身旁没有一个亲人在场。

1966年5月,尚小云先生正在为编演革命现代京戏《秦岭长虹》和改进戏校教育奔走,想不到6月1日康生等人炮制的那篇大动乱宣言书《横扫一切牛鬼蛇神》出台,戏校就和全国一样炸开了锅。大字报铺天盖地,尚小云先生被扣上了“资产阶级反动艺术权威”的帽子关押批斗,那些黑白颠倒、无中生有的罪名像脏水一般向他泼来。

他几次被拉到西安闹市中心,被野蛮地挂牌游街。同时,他的家多次被抄,门被糊上了封条。夫人和儿子都受牵连同他一起被关进“牛棚”,每人每月只给极少的生活费。最痛心的是他多年集藏的《九宫大成》、《集成曲谱》、《遏云阁》等大量关于戏曲、诗词、历史的古籍,都同其他财物一起被红卫兵抄走,顷刻之间荡然无存。1973年,在周总理等争取下,尚小云先生获得了“解放”,回到了自己的家。但8年的折磨,他坚持每日练功的雄健身体被摧残了,先是全身伤痛,继之左眼失明。

1976年春日的一天,尚小云先生在家中突感身体不适,家人送他往医院抢救,因系心脏病猝发,于4月19日逝世。

太惨的是杨宝忠先生,1967年(一说1968年)冬,他去北京西单一家常去的乐器行时,被路过这里的天津市戏曲学校红卫兵、造反派发现,杨宝忠先生被劫持回天津,囚于斗室,无人管理,无人过问 ,12月28日,杨宝忠先生冻饿而死,享年68岁。

更惨的是叶盛章先生,当时街道与戏校的造反派,串通在此片居住的一些红卫兵,对叶先生一家进行批斗,叶家财产被抄,一家三口被扫地出门,轰至崇外幸福大街迤北珠营胡同路南一不大的小房内。临行只准携带一只旧箱、一张旧床、一个厨柜和三份碗筷之类的生活必需之物,其他一概不许拿走,年近半百的叶夫人金如珍,不堪忍受如此的虐待与欺侮,顿起绝生之念,带着悲愤的心情弃家出走,跳入龙潭湖中。幸被人救上岸来。虽然性命得救,却因此再次招来祸灾,“对抗革命,自绝于人民”的罪状,那还了得!当即被揪回,令其跪在晒台上接受批斗,还得老老实实地忍受辱骂与毒打。一位刚从湖中捞上来的老妇人,又被剃成阴阳头,其惨状不言而喻,真乃求生不得欲死不能。

一天,深更半夜,一家人尚末睡稳,突然一些中学红卫兵,不知从何处得知叶盛章被轰至此。竟破门而入,不容分说,把叶先生揪到附近的小学校,连夜进行批斗,拳打脚踢使叶先生遍体鳞伤,真不知他们对叶盛章有何仇恨,如此下得了手。可怜这位身怀绝技武功超群的武丑大名家,毫无半点抵触和反抗之意,天天如此虐待竟达五六天之久,把这位患有肾脏炎的艺术家,整得双目红肿,视野不清,双脚臃肿穿不进鞋。

几天后,有两位铁路工人师傅上早班,发现护城河内漂浮着一具上穿白衬衫,下着蓝色西裤,足穿千层底布鞋的老者,打捞上来之后,手上戴的“劳力士”手表仍在走动,但人已气绝身亡。当即报告了派出所,从检查出的工作证得知,死者即叶盛章先生。

中国京剧名丑、一代表演艺术家叶盛章先生在一夜之间阴阳两隔,儿子只得含悲忍泪找到崇外一家代办火葬业务的单位,委托将其父火化,待“灵车”来到之时,卡车内已早有几具尸首堆放着。可惜这位红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54岁的京剧武丑大名家,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混杂着一起火化了。

在上海用三尺白绫自尽的言慧珠,曾经是上海戏校的副校长,因为其性格率真,所以得罪了很多人,因此文革中她受到了很严重的冲击,并且是多次遭受抄家,最终她选择自尽了。

言慧珠的儿子言清卿曾经痛苦地回忆:1966年9月10日之夜,吃过晚饭,妈妈把我拉到她的房间里(妈妈与好爸已分居多年),妈妈给我50元钱和一块小黑板,妈妈哭着跟我说话,拉着我来到了好爸(好爸即指继父俞振飞先生)房间,母子俩就这样站在了我的继父面前。我见妈妈“扑通”一声,跪了下来。“来,清卿,给好爸跪下。”妈妈拉着我的手,看着我,要我也像她一样,跪在俞振飞面前。我被妈妈惯得脾气犟,有点儿不愿意。“清卿,听话——给好爸跪下!”妈妈再次要求我,口气有点儿恳求与命令的味道,于是我跪下了。

妈妈对我说:“清卿,好孩子,你以后要听好爸的话。”妈妈对好爸说:“孩子交给你了,你要把他抚养成人。”

好爸说:“我有饭吃,他也有饭吃;我有粥吃,他也有粥吃。”这言下之意再明白不过的了:你放心走好了,孩子就交给我吧!

我曾听保姆说过,在我睡着以后,妈妈一直坐在我的床沿,默默地看着我,足足坐了半个多钟头。半个多钟头里,妈妈和我说了多少话?我听不到。

1966年9月11日晚,言慧珠接连写下三封绝命书后自杀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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