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晒谷场上的“赵敏”
日头刚落,我蹲在田埂上卷旱烟,远处老李家院子里的电视正放着《倚天屠龙记之魔教教主》。那个白衣金冠的赵敏,骑在马上回眸一笑,眼神亮得能刺破渐浓的暮色。我这捏惯了泥土的手一顿,烟叶子撒了几片——是张敏。那一瞥,把整个晒谷场上纳凉的人都给定住了,后生们忘了摇扇,娃娃们停了嬉闹。三十年了,这眼神里的光,隔着土路和炊烟,还是这么扎人。
那会儿,她是贴在无数铁皮铅笔盒和旧杂志内页上的“绮梦”,是录像厅幽暗光线里一抹惊心的亮色。村里小伙子学她在马上回头的姿势,姑娘 们偷偷议论她男装扮相的俊朗。可我们这些老辈人瞧着,总觉得这闺女身上有股劲儿,不是寻常花旦的柔,倒像咱地里经霜的秋高粱,杆子硬,穗子沉,迎着风能沙沙作响。
二、江湖里的快马
张敏这匹马,跑得是真快。八十年代末到九十年代中,她是永盛电影公司的“招牌”,一年拍十几部戏,搭档的都是周润发、周星驰、刘德华这些“天王”。从《赌圣》里风情万种的绮梦,到《武状元苏乞儿》里飒爽的如霜,再到《鹿鼎记》里艳若桃李的假太后,她像一匹不知疲倦的骏马,在香江光影的江湖里,留下一串清脆急促的马蹄声。
村里茶馆说书的刘老汉最爱讲她,拍着惊堂木说:“这张敏,扮得了柔,演得了刚,最绝是那身侠气!你听那马蹄声——哒哒,哒哒,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 马蹄声密,是她在片场赶工的日夜;马蹄声脆,是她塑造的一个个鲜活动人的角色。可再好的马,一直这么跑,也得喘口气。我在地里给高粱间苗,拔掉那些过密的、孱弱的,心里想:这人啊,跟庄稼一个理,长得太密实了,反倒互相争养分,最后都长不壮实。
三、马儿的缰绳,谁在牵?
就在她这匹马跑得最欢、蹄下生风的时候,缰绳却突然被勒紧了。九十年代后期,关于她的消息渐渐变了味道。先是和老板向华胜的传闻,真真假假,成了村里妇女纳鞋底时嘀嘀咕咕的话题。后来,她与永盛的合作渐少,像是被慢慢收紧了辔头。再后来,便是那桩著名的“街头遇袭”事件,报纸上说她被人淋了不知名的东西。茶馆里的老张头压低声音:“江湖啊,水深。一匹马再能跑,也得看是谁家的马场。”
那些年,她的戏肉眼可见地少了。偶尔出现,眉眼间那份飞扬的神采,似乎也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倦意。就像咱家那匹老马,年轻时能拉着一车粮食跑几十里不费劲,上了岁数,眼神里便多了些对远路的沉默。1995年后,她几乎不再拍戏,那清脆的马蹄声,渐渐消失在港片黄金时代的余晖里。
四、从银幕纵身,跃入商海
她没像有些明星那样,守着昔日荣光,在镜头前一点点耗尽灵气。她调转了马头,选择了另一条更崎岖的路——下海经商。听说她在上海开过美容院、时装店,还在广州经营过歌厅。商场如战场,这匹习惯了在导演口令和剧本情节中奔跑的马,要自己在陌生的原野上觅食、避坑,其间的艰辛,怕是比拍吊威亚的戏份更熬人。
村里跑过运输的王老二有回在上海见过她,回来说:“在个商场里,自己盯着装修,穿得普通,跟人谈价钱,利索得很。要不是那张脸,真认不出是大明星。” 我听了,想起被移栽的树,头几年总要蔫一阵,根在新的土壤里扎稳了,才能重新舒枝展叶。她这是在把自己连根拔起,重新栽种。生意有起有落,听说也经历过惨淡,但她似乎憋着一股劲,像她演过的那些角色,不肯轻易认输。
五、白马入芦花,不见踪迹
再后来,关于她的消息就更“佛系”了。礼佛,修行,周游世界。偶尔在新闻里看到她近年的照片,素衣,淡妆,或是在寺庙祈福,或是在山中漫步。年轻时那锋芒毕露、灼灼逼人的美,化作了眉宇间一种平和与淡然。有网友在西藏偶遇她,说她亲切合影,笑容温润,身上已寻不到半分“赵敏郡主”的霸气和“绮梦”的妖娆。
她像一阵风,曾经猛烈地刮过那片叫“娱乐圈”的山谷,引得林涛阵阵,万物折腰。风势渐歇后,她却没有停在谷中恋栈,而是向着更远、更寂静的雪山之巅飘去,融入了另一片云淡风轻。村里吃斋念佛的李婆婆有回看着她的照片说:“这闺女,眉心舒展了,是心里寻着落脚处了。”
六、老农看“马经”
我喂了大半辈子牲口,知道好马的脾性。有的马,就爱在圈定的场子里跑,听着喝彩,吃着精料,安稳一辈子。有的马,心在旷野,你给它再好的马厩,它也会在深夜向着远山的方向,发出长长的嘶鸣。张敏,怕是后一种。
她在最好的年岁,把最美的样子留在了胶片上,定格成一代人记忆里鲜明的符号。然后,在众人期待她继续奔跑、创造更多传奇的时候,她却不按常理出牌,自己松了缰绳,跃出了既定的赛道。这份决断,比她在戏里演绎的任何快意恩仇都更需勇气。这不是败退,是主动选择了一条更少人走、更需要自己摸索的路。
结语:马蹄声远,江湖已远
晚风起了,吹得晒谷场边的杨树叶哗哗响,像极了远去的马蹄声。电视里也许还在重播那些老电影,白衣金冠的赵敏,依旧在马上对着张无忌回眸,那是她留给江湖的、永不褪色的一个剪影。
而戏外的张敏,早已走出了那片江湖。她骑着自己的那匹“白马”——或许是内心对自由的向往,或许是对生命本真的探求——调转方向,走向了炊烟、田园、禅音与内心的宁静。她用自己的大半生,演了一出比任何剧本都精彩的“急流勇退”。
对于我们这些在田埂上看了她半辈子戏的庄稼人来说,张敏就像天边划过的一颗流星,或者山间掠过的一匹骏马。你记住了那瞬间照亮夜空的璀璨,那阵清脆悠远的蹄声,就够了。至于它最终奔向哪座山,歇在哪片林,那都是它自己的造化与风景。
她不必永远活在别人的镜头和期待里。正如一匹真正的骏马,归宿不该只是华丽的马厩,而是那片它自己选择的、可以自在奔跑或静静栖息的旷野。张敏,大抵是找到了她的那片旷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