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雪机把白絮吹到半空，像有人偷偷按了倒带，把北京的十二月倒回她最爱的腊月江南。

许何站在那片人造雪里，二十多分钟没挪脚，羽绒服后背结了一层细霜，远远看过去，像给母亲守夜的小雪人。

旁边中戏老同学唱《雪绒花》，声音被冷风吹得发飘，调子一起，他肩膀抖了一下——那首歌是小时候妈妈哄他睡觉时哼的，歌词他早忘了，旋律却长在骨头里。

现场没人催他，工作人员把告别队伍悄悄绕远两米，留一块白给他。

有人说这是明星家属的“特权”，其实不过是一群成年人合伙给孩子多几分钟的缓冲。

许何临走前伸手抓了一把雪，攥成球，又松开，雪粒从指缝掉下去，像放掉一个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约定。

第二天，他回家把母亲的艺术档案摊了一客厅。

牛皮纸袋年代不一，最老的那批手写剧本纸已经脆得掉渣。

他原本定了年后去伦敦学电影，offer都来了，如今把邮件拖到“稍后处理”，像把人生按了暂停。

北电的老师来电话说想设个“何晴表演奖学金”，他嗯了一声，没哭，也没客套，只问了一句：“评审标准能不能加一条‘演员得敢用原声’？

”电话那头愣了半秒，答应了。

央视电影频道排了元旦的纪念专场，播《雪落长安》。

弹幕里有人刷“原来最后的声音是她的真声”，立刻被点赞顶到前排。

很少有人知道，那部戏她已坐轮椅，台词说得慢，导演要改配音，她摇头：“观众认得我的声音，别骗他们。

”播出那天，许何没看，他窝在书房剪片子，把母亲早年拍的雪景戏一段段调出来，色温往冷调拉两度，屏幕里江南的雪就落在了北京的硬盘里。

许亚军没出现在公开仪式，头一天傍晚他独自去了，灵堂还没完全布置好，他站在花墙前点了三支烟，没抽，看着烟灰落进花盆。

工作人员远远认出他，没打扰。

第二天花墙边缘多了三朵白菊，花梗被烟灰烫出浅浅的焦痕，像给往事留个疤，又悄悄盖住。

浙江衢州博物馆收到第一批捐赠，打开箱子，里面一幅小楷写了一半的《牡丹亭》，“原来姹紫嫣红开遍”停在“遍”字，墨还没干透就收了笔。

馆里老研究员拿放大镜看泪痕，嘀咕：“这行字像被雪打湿过。

”许何后来听说，只回一句：“我妈拍戏回来常半夜写字，写一半就去给我掖被子，可能那天雪大，窗没关严。

”

纪录片《江南女儿何晴》开策划会，导演想拍“大女主”的一生，许何给提纲打了三个叉，补上一行字：“别把她拍成传奇，她就是个怕冷的南方女人，爱雪，却老在北方拍戏。

”导演愣住，后来把片头改成雪花落在昆曲水袖上的超特写，配她原声念白：“雪落无声，戏比雪更轻。

”

行业研讨会连着开了两场，年轻演员提问：“怎么才能像何晴老师那样演什么像什么？

”台下前辈答得玄，许何在后排插话：“把剧本带回家，读给妈妈听，她如果觉得假，就重读。

”会场安静三秒，随后掌声炸得话筒滋啦响。

第二天，这句话被截成短视频，点赞破百万，配文只有一句：原来真正的演技是敢让最亲的人挑刺。

夜里，许何把母亲最后用的那本剧本扫描进电脑，封面写着“雪落长安”，内页空白处她铅笔批注：戏里雪太大，记得给许何加围巾。

他盯着那行字，突然笑出声，笑着笑着把脸埋进膝盖，肩膀一颤一颤，像雪崩的后遗症。

屏幕上的扫描进度条走到100%，叮一声，像母亲敲敲他房门：晚安，别太晚睡。

窗外北京没下雪，他却把围巾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