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3月16日,一位54岁名叫舒绣文的女人,虚弱得连翻身都费劲,却还硬是把头发梳理得顺顺的,她把那件极喜爱的黄色毛衣穿在了身上。仿若好像要见某人,又仿若好像要维持那最后的体面。
病房门口,她那明亮的眼神一直注视着,到了半夜里忽然就呼喊了那么一声:“兆元——兆元……”可门外却始终空无一人。这是她最后的声音,第二天清晨7点15分,那位曾经红遍上海滩的电影明星,在无助中走完了她人生最后的一段路程。
故事里真实的悲凉,不在于死亡本身,而在于当她离去的时候,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亲人。可讽刺的是,那个她最为牵挂的“亲人”,并不是她自己亲生的。
34岁时从闺蜜那里接过来的舒兆元,就是那个孩子。1948年里,那个风头正盛的她,在《一江春水向东流》中那个被人骂得牙痒痒的“王丽珍”,让全国观众记住了这位表演颇为犀利的女演员。
事业那一边是红红火火,婚姻这一方面还算顺顺当当,可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她那不太给力的身体,那严重的心脏病使得她没有办法生育。于是那孩子便成了那夫妻俩商议过后的一个决定。那闺蜜所怀的不想要的孩子,她那一句说:“那孩子生下来后,我来抚养。”
小男婴便就此摇身一变成了所谓的“舒兆元”。外界时常所说的女明星娇气矫情,可舒绣文却偏偏走相反方向的路。在孩子被抱到怀里的那个瞬间,她好似握自己生命里的缺口,那带有温柔又带有坚硬之感的东西便都生发了出来。
当上海战事处于吃紧时,她便带儿子转而前往香港去了。别墅里住的她正被电影公司排队递来剧本,父母兄弟也都已经接过去了,那前途明亮得如同开了灯一般。
可1949年新中国成立的消息传来之后,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带孩子立刻返回大陆了。一个改变的决定,已经改写了那一家人的漫长下半生。
回上影厂过后,她便迅速地从主角沦为配角,又从配角转而变为配音演员。并非她没有能力,可身体确实实在撑不住。排戏时气短得睡觉都无法平躺,只能够坐艰难地熬。
不过母亲那股倔劲儿就在这儿。就算成为不了女主角的话,她也得去做那最为出色的配音演员的。在为《安娜·卡列尼娜》那场自杀戏进行配音的时候,她的情绪紧绷到了极点,配完音后腿部呈现出绵软的状态。
而在那一天里,旁边有九岁的兆元正在看。一个初次见到母亲将生命压进话筒的孩子,无论是震惊还是害怕,都化作了其往后人生里甩不掉的影子。
后来的兆元才知道,母亲真正难以支撑下去的,是那婚姻,并非两人不相爱,而是舒绣文的名气越发增大,站位也越发提高,吴绍苇便慢慢跟不上了。他因为害怕拖累她,并且担忧被时代风口误伤她,便把离婚当作那体面的退出的途径。
自那以后,北京四合院里的母子,便再无那另外的脚步声了。心怀爱意的她,对兆元热爱但却不会出现过度溺爱。在买冰棍偷坐车的时候,舒绣文当即揪住他的耳朵,逼他去总站补票,之后就在《北京晚报》上面公开登载信件向公交系统进行道歉。
那看似小小的5分钱,若任其去发展的话就会变成构成犯罪的事情,当她说出这番话语的时候,没有明星的那种骄纵的样子,反倒更像是个祖母级的带老派严厉的模样。可这所有的这一切,却比不上之后那一场如同暴风般凶狠袭来的事情。
1966年之后,那个从万众瞩目沦为“牛鬼蛇神”的她,被小将推搡殴打,走那500米花费一个钟头,全身浮肿得如同灌了水一样。
被派往农村进行改造的兆元,照顾她的任务便落到了身为未来儿媳的曲青云那里。
那是她生命里最为灰暗的一个年头,医院里没有谁愿意去管她,她带屈辱在那里苦苦地请求医生来给予救命。
曾经在舞台上风光无限的那个女人,正在被现实一点点地磨成如尘土一般的状态。直至1969年临终的时刻,她强撑最后的那口气呼喊“兆元”,却没等来。
医院里,医生不允许兆元去见母亲的最后一面,于是那瘫软的兆元就站在走廊里哭泣到瘫了,
他一辈子都在悔。
母亲离开之后,他就迅速地与曲青云结成了婚,开启了那崭新的家庭生活。十年后的母亲最终得以平反,举办了那一场追悼会。那是他头一回见到这般多的为母亲而哭泣的人。
生活悄悄起了转机,改革开放的风呼呼地刮起来了,他就那么紧紧地抓住了那时代的边缘。曾拍过戏、当过公司老板、创办影视机构的,在商海之中起起落落,跌倒了又再次爬起的。
人一生之中最为艰难的并不是成功,而是从那次失败之中慢慢抬起头来,母亲的那股倔强被兆元学得十分相像。更为令他脸上有光彩的,是下一代,2018年里,大儿子成为了学校里那唯一考入清华附中的学生。那一刻,那个曾在配音室里努力拼搏的母亲被他忽然就理解到了。
五十年前母亲离开之后的那一年,他把舒绣文的骨灰送回到黄山的老家去。途中他未曾言语,仿若将那五十年的歉意悠悠地一路扛往山里去。之后他还参与了舒绣文纪念馆的修建,把她放置到那个应当属于她的历史位置之中去。
历经到如今56年之后,76岁的兆元依然精神矍铄,家庭和和睦睦,儿孙很有出息,生活稳稳地握在他手上。每次说起母亲的时候,他眼中却存在一块始终无法填补的空缺。
若她能挨到今日,看到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孙辈非常优秀、自己的名号被成功正名这样的情况。或许像那日穿上那件黄灿灿的毛衣的时候一样,她会笑得很轻。
可人生哪有如果,那扇母亲走过的门,他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去推开了,可他这一生里的坚持和清白,倒也算给予了她那别样方式的“继续存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