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人啥时候认识榴莲的，老实说也就这十来年，早些年北方人眼里的金贵水果另有其人，芒果，神得不行

当年风声传得飞快，吃芒果能延寿，一个芒果能换一块上海表，那会儿一百二呢，还说一个芒果就一罐蜜糖，这些话听着神，谁敢不信？后来开放了，北方也能吃上芒果，我还在七七年的广交会捡了个教训，人家送我一个，我背身咬一口，酸得差点坐地上，朋友才说他们家树上的笨种，看着好看，一般不吃，我一听气笑了，我不就这般人么，你咋不早提醒

转到八二年，去新加坡，热得像锅，同行的有吴祖光先生，带着新凤霞老师，腿脚不便，儿子吴钢一路照看，还有我多年搭档唐杰忠

到了热带眼都花，山竹红毛丹奇异果杨桃，一摊摊红的绿的，水灵灵，若不是广州那口酸芒果，我真想每样啃一口

榴莲早就听名，评价却两头跑，说好吃的夸到天上，说难闻的避而远之，有人说榴莲一上市，爱它的人挤爆小摊，不爱的人连皮都不让靠近，主要就那个味儿，还有个段子挺损，新加坡导游说这是水果之王，有人吃完一宿睡不着，结果老公大口吃，倒头就睡，第二天美滋滋说睡得香，谁睡不着呢，妻子顶着黑眼圈说是我

这说法差这么大，不好奇才怪，吴先生那年过花甲，心气却像小孩，说没吃榴莲就等于没到过新加坡，还打预防针，别吃上瘾，北京可弄不回去，据说不让上飞机，货舱也别想，所以他提议，大家聚一回，起个名，狮城品榴莲

那天太阳直烤房顶，空调吹着也发闷，扇子来回甩也不顶用，门刚一开，味儿先进屋，人还没落座，我鼻子先报警，脚下一滑拖鞋都掉了，飞奔阳台一把把门推到尽头，这味儿比热更熬人吗

吴先生眉飞色舞，喊开吃，桌上一刀下去，我扇子扔了，鞋也顾不上，他倒甜在其中，两指一抠两块果肉，塞嘴里慢慢嚼，边上吴钢挠着外壳看热闹，还把壳举给他妈瞧，吴先生忽然奇怪，怎么都光看不动口，他咽下去，瞟一眼儿子，只说一个字，吃，好儿子不敢怠慢，上手抠两块照方抓药似的也吃了

他还不放心，劝新老师也尝一块，我在旁边不敢慢，把果肉递到新老师嘴边，她待我亲，照吃不误，结果二十秒不到，童子功一开口，声儿亮得发尖，吴钢拿水来，我把它送下去，我当场一愣，这不跟吃药一个路数吗

吴先生目光又扫到我，我知道躲不过，学样抠一块塞嘴里，咦，入口没那股冲，甜意上来，还挺顺，像啥呢，脑子一急也害怕，没想明白就咽了，后悔，怎么这么怂，再抠一块，这回慢一点，放鼻前轻轻一闻，坏了，这动作不该，记忆门一开，童年那双球鞋，四季不离脚，也懒得洗，热天一脱，那个味儿，算了别往下想了

正嚷嚷时我们才发现，五个人同行，怎么只四个在熬味儿，唐杰忠哪去了，我明明看他人影进屋了呀

我去敲门，唐先生，唐先生，没有回声，我又喊，吴老请吃榴莲，屋里还是安静得出奇，我犯嘀咕，吴钢也纳闷，倒是吴先生笑起来，我更摸不着头脑

夫妻有默契，新老师坐在轮椅上给我们解题，唐杰忠老海南，在那边待了二十年，他能不知道榴莲是啥味，不是早领教过嘛，今儿怕是下了决心，死活不出来了

我们都笑了，笑声和榴莲的味道，一起在屋里打圈，谁说吃完睡不着，我当晚是累得不行，又热又香又冲，躺下去心里还打鼓，下回再遇见，敢不敢再抠一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