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卫的电影里,她总是那笔点睛。
《花样年华》又重映,这种反复看的电影到最后都把人变成细节控,除了周慕云和苏丽珍的情,一个个配角也被人反复考古。比如,苏丽珍的房东孙太太。
她见证了周苏二人的历经,也成为了某种老派社会秩序的维护者。
她开口挑眉,情爱啊故事啊,就这么悠悠然淌过去了。
扮演她的人叫潘迪华,无人不晓,是20世纪的传奇歌后,王家卫心中最美的上海女人,也是御用黄金配角。
电影里被拿来做衬底的那首《Bengawan Solo》,梭罗河畔,就是潘迪华年轻时的代表作。
《阿飞正传》里也有她,扮演张国荣的养母。
有些人的美可以成为一个时代的象征,潘迪华就是,红唇旗袍,巧笑倩兮,怒色的时候也是芳华。
从香港夜总会到舞台,她乘风破浪了一辈子。
《花样年华》重映的影院里,当《Bengawan Solo》的旋律漫过银幕,苏丽珍的房东孙太太挑了挑眉,一句“年轻人的事,说不清”,就把周慕云与苏丽珍的暧昧藏进了老上海的弄堂风里。扮演孙太太的潘迪华,红唇旗袍裹着满身风韵,没人知道,这歌声里藏着她的颠沛,也藏着她的风骨——那是横跨九十载岁月,磨不去的上海腔调。
王家卫说她是“最美的上海女人”,李安请她教汤唯打麻将,说“她身上的味道,是时光泡出来的”。这个从夜总会唱到世界舞台,从歌后变作黄金配角的女人,把一生的艰辛,都唱成了温润的歌。
1949年的上海,潘迪华的人生被时代撕开一道裂口。
父亲要在几任太太中做选择,母亲攥着她的手说“我走”,年幼的她跟着母亲逃难到香港,行李箱里没几件衣物,只有母亲教她的几句上海小调。为了糊口,母亲跑单帮,她则钻进夜总会的霓虹里,拿起了麦克风。
谁也没料到,这个带着上海口音的姑娘,嗓子里藏着磁石般的力量。低沉婉转的声线,把《玫瑰玫瑰我爱你》唱得既有江南的柔,又有都市的俏,很快在香港乐坛站稳了脚。
到60年代,她与潘秀琼、顾媚并称为“五大歌后”,巡回演唱的海报贴满大街小巷,连伦敦EMI公司都向她递来合约——她成了第一个签约国外唱片公司的华人歌手,也是第一个站在美国舞台上的东方夜莺。
李小龙曾说她:“Rebecca,你最想让同胞看见你。”
她把这句话记在心里,唱红《第二春》的英文版时,特意在歌词里保留东方的意象;去美国演出,必唱几首中文老歌,她说“歌声是根,不能丢”。
那些年,她在夜总会与世界舞台间奔波,高跟鞋踩过香港的石板路,也踏过纽约的星光大道,歌声里的颠沛,都被她唱成了底气。
歌坛的荣光没有困住她。70年代初,潘迪华迷上了音乐剧,非要从《白蛇传》里挖灵感,做一部属于华人的作品。好友都劝她“太冒险”,她却铁了心:“中华文化这么好,该搬上舞台。”
1972年,她监制并主演的《白娘娘》上演,这是香港第一部华语音乐剧。
那时的观众不懂音乐剧的概念,公演60场,票房惨亏一百万。
有人看她笑话,说“歌后栽了”,她却把戏服仔细叠好,放进木箱里。
多年后《白娘娘》在伦敦重演,掌声雷动,她看着舞台上的白蛇,想起当年缝戏服的深夜,只是淡淡笑:“好东西,总不会被埋没。”
剧中那首《爱你变成害你》,是黄霑作词、顾嘉辉作曲的。
“难道世间真是苦海,三头六臂跳不出来”,潘迪华唱的时候,眼里有泪光——
就像白蛇为爱情奋不顾身,她为音乐剧赌上所有,哪怕输得坦荡。这首歌后来成了经典,就像她的坚持,在岁月里愈发清晰。
70年代后,潘迪华本想激流勇退,却被电影拉回了聚光灯下。
拍《阿飞正传》是机缘巧合,好友方刚说“这个角色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她扮演张国荣的养母,一个在风月场里藏着牵挂的女人。
戏里,她看着旭仔远走高飞;戏外,她的独子Gilbert也曾像旭仔一样,因她忙于事业而疏离,20岁就远赴他乡。
这份共情,让她把角色演得入木三分,拿下金像奖最佳女配角。
领奖时她笑说“没料到一把年纪还能当新人”,可没人知道,为了拍好一场哭戏,她在片场坐了一下午,想起当年独自抚养儿子的艰辛,眼泪就自然落了下来。
王家卫之后,侯孝贤请她演《海上花》,李安则带着汤唯找上门,要她教打麻将。潘迪华的麻将桌前,汤唯学着捏牌的手势、说话的腔调,她在一旁指点:“不是装出来的,是日子泡出来的。”就像《色戒》里那些太太,指尖的风情,藏着半生的故事。
她在《花样年华》里做孙太太,见证别人的情伤;
在《海上花》里扮沈小红,演尽旧时代女子的无奈。
这些角色都像她的影子——经历过风雨,却把沧桑藏在眼角的细纹里,开口就是岁月的味道。
92岁的潘迪华,一头粉发衬得笑容干净明亮,聊起过往,坦荡得像在说别人的故事。“十几岁跟了个比我大很多的男人,他对我好,后来走了,我就自己带孩子唱歌。”单亲妈妈的日子,上有老下有小,夜总会的歌声里藏着疲惫,可她从没怨过。
76岁那年,母亲和儿子相继离世,爱人早已远去,她成了孤家寡人。
有人问她会不会孤单,她指着窗外的云:“有音乐陪着我啊,想唱到永远。”她把悲伤藏进歌里,再唱《爱你变成害你》时,少了当年的凄切,多了份通透——“千恩万爱都存在,只是换了种方式来”。
一场差点殒命的咳嗽过后,她笑着跟记者说:“朋友都说,以后把骨灰撒进大海,一了百了。”她这一生,沿着自己认定的路往前走,唱夜总会时不卑不亢,做音乐剧时不畏亏损,演电影时全情投入,哪怕焦头烂额,也从没变过方向。
张爱玲说,年岁大了,十年八年不过弹指间。可对潘迪华来说,每一年都值得认真活。从上海逃难的少女,到世界舞台的歌后,再到银幕上的风骨美人,她把岁月的苦难,都磨成了温润的光。
潘迪华用九十载人生告诉我们:所谓风华,从不是靠青春撑着,而是把每一段艰辛都当作养分,在时光里长成自己的风骨——这才是最动人的上海腔调,也是最坚韧的人生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