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金色请柬
桌上的手机震动起来的时候，我正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数据。
那串号码没有存，可我熟悉得像是刻在了心里。
是华景科技，谢总的助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攥着鼠标的手指下意识收紧，指节都有些发白。
我盯着那串号码，足足响了十五秒，才深深吸了一口气，划开接听键。
“陆总监，下午好。”
电话那头的声音礼貌又客气，带着一丝职业性的轻快。
“下午好。”
我的声音有点干，清了清嗓子才继续。
“有什么事吗？”
“是这样，关于‘启明星’项目，我们谢总这边已经走完了最后的流程。”
我的呼吸停住了。
“我们希望，明天上午十点，能和您，在贵公司的会议室，正式签署合同。”
“我重复一遍，是和您，陆疏雨总监。”
那头的声音特意在我的名字上加了重音。
像是怕我听不清。
也像是特意说给我听的。
我感觉一股热流从胸口猛地炸开，瞬间涌遍了四肢百骸。
电脑屏幕上那些冰冷的数据，好像一下子都变成了跳动的、闪着金光的音符。
“好的。”
我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但尾音还是藏不住地发颤。
“好的，没问题。”
“明天上午十点，我们恭候谢总大驾。”
挂了电话，我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我憋了整整十八个月。
一年半。
五百多个日日夜夜。
从华景科技最初只是一个模糊的意向客户，到我带着团队一点点啃下他们的技术壁垒，再到后来几十轮的商务谈判。
这个项目，就像我亲手养大的孩子。
而现在，这个孩子终于要给我一份最沉甸甸的回报。
八百万的合同。
按照公司的提成制度，我个人能拿到近五十万的税后奖金。
我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另一部旧手机，打开屏幕，看着屏保上妈妈的笑脸。
上个月，医生刚下了最后通牒，那款进口靶向药不能再拖了。
一个月八万，首期治疗就要四十万。
我捏紧了手机，眼眶有点发热。
总算，总算是赶上了。
我站起身，走到落地窗前。
傍晚的城市车水马龙，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一条流光溢彩的银河。
我，陆疏雨，二十八岁，在这座钢铁森林里拼了六年，终于要抓住属于自己的那颗星星了。
我拿出那本已经磨破了皮的黑色笔记本。
这是我的习惯。
跟进“启明星”项目的每一天，我都会把所有细节记在上面。
从第一次接触时，谢景深偶然提到的用户痛点，到他某次会议上对竞品提出的一个尖锐问题。
再到他们技术团队在意的每一个参数，法务团队抠的每一个字眼。
这本厚厚的笔记本，就是我的兵器谱。
我翻到最后一页，用黑色的签字笔，一笔一划地写下。
“明天，签约。”
写完，我看着那三个字，笑了。
像个终于等到糖吃的孩子。
我拿起内线电话，拨给了我的顶头上司，销售副总裁，莫承川。
“莫总，华景的电话，打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即爆发出夸张的笑声。
“疏雨！我就知道你行！”
“太好了！公司最大的单子！你立了头功！”
他的声音洪亮，充满了喜悦，听得我心里也暖洋洋的。
“都是莫总您领导有方。”
我客气了一句。
“哎，这话说的，主要还是你能力强！”
莫承川顿了顿，语气变得更加热情。
“这样，晚上我做东，把项目组的同事都叫上，咱们在‘望江阁’搞个庆功宴，预祝一下！”
“今晚我买单，谁都不许跟我抢！”
“望江阁”是公司附近最高档的中餐厅，人均消费四位数。
我心里有些感动。
莫承川虽然有时候爱抢功，但大方向上，对我一直算是不错的。
“谢谢莫总。”
我的声音里带上了真诚的笑意。
“那我这就去通知大家。”
“去吧去吧，好好放松一下，明天你可是主角！”
放下电话，我感觉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我推开办公室的门，外面大开间的同事们立刻投来了询问的目光。
我清了清嗓子，努力压住上扬的嘴角。
“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
“华景的项目，明天签约。”
整个销售部瞬间炸开了锅。
“哇！陆总威武！”
“八百万啊！咱们公司成立以来最大单吧！”
“陆总监，你就是我的神！”
各种各样的欢呼和口哨声里，我看到了坐在角落里的苏染。
她也笑着，对我鼓掌，只是那笑容，总觉得有些僵硬。
苏染是跟我同期进公司的，长得漂亮，嘴也甜，很会来事。
可惜业务能力一直平平。
这次的项目，她也挂名在组里，但实际上，核心工作一点没碰。
我没多想，只当她是羡慕。
毕竟，这么大的单子，换了谁都会眼红。
我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
“苏染，晚上莫总请客，在望江阁庆功，你可不许迟到。”
她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热络起来。
“真的吗？太好了！”
她抓住我的手，用力晃了晃。
“疏雨姐，你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一定能拿下来的！”
她的手指冰凉，指甲尖尖的，掐得我手背有点疼。
我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笑了笑。
“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
说完，我转身回了办公室，开始准备明天签约要用的最后一份材料。
我没有看到。
在我转身的瞬间，苏染脸上的笑容迅速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清的，混杂着嫉妒与怨毒的神情。
她拿出手机，飞快地打了一行字，发了出去。
“鱼，上钩了。”
02 庆功宴上的阴影
“望江阁”的包厢极尽奢华。
巨大的水晶吊灯下，红木圆桌能坐下二十个人。
窗外就是整座城市的璀璨夜景。
莫承川意气风发地坐在主位上，端着酒杯，满面红光。
“今天，我们不谈工作，只为我们的大功臣，陆疏雨总监，庆功！”
他高高举起杯子。
“来，我们大家，一起敬疏雨一杯！”
“敬陆总！”
同事们纷纷起立，玻璃杯碰撞的声音清脆悦耳。
我被这股热烈的气氛感染，也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谢谢莫总，谢谢大家。”
“这杯酒，应该我敬大家，没有你们的支持，我一个人也做不成。”
酒过三巡，包厢里的气氛越来越热烈。
莫承川显然喝得有点多，脸颊泛红，说话也开始不过脑子。
他搭着我的肩膀，大着舌头说。
“疏雨啊，你是我见过最能拼的女将！”
“这个单子签下来，你就是咱们公司的女王！”
“到时候，别说销售总监，我这个副总裁的位置，说不定你都能坐一坐，哈哈哈！”
我尴尬地笑了笑，想把他的手从我肩膀上挪开。
“莫总，您喝多了。”
他却攥得更紧了。
“我没喝多！”
“我说的是真心话！”
他凑近了些，酒气喷在我的脸上。
“不过呢，这职场啊，就像下棋。”
“你我，都是棋子。”
“棋子嘛，总有被挪动，甚至被换掉的时候。”
“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你懂吗？”
他这番话，说得没头没尾，听得我心里一阵不舒服。
什么叫棋子？
什么叫被换掉？
我十八个月的心血，在他嘴里，就成了一颗可以随时被替换的棋子？
我嘴角的笑容淡了下来。
“莫总，我不太懂您的意思。”
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拍着我的背。
“跟你开个玩笑嘛！看你，还当真了！”
“来来来，喝酒，喝酒！”
他岔开了话题，又去跟别人划拳了。
我坐在原地，心里却像是被一根小刺扎了一下。
虽然不疼，但那股异样的感觉，挥之不去。
我转头，正好看到苏染在给莫承川倒酒。
她的动作很自然，身体微微前倾，长发从耳边滑落，眼神里带着一种旁人不易察觉的亲昵。
莫承川接过酒杯的时候，手指状似无意地在她的手背上轻轻碰了一下。
苏染的脸颊飞上一抹红晕，迅速地瞥了我一眼。
我的心，咯噔一下。
一个荒唐的念头，毫无征兆地冒了出来。
他们两个……
我立刻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是想多了。
莫承川是有家室的人，他太太我还在公司年会上见过，温婉漂亮。
苏染虽然爱走捷径，但不至于这么没有底线吧。
可能只是上下级之间，关系比较好而已。
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想把那点不舒服的感觉压下去。
整场庆功宴，我都有点心不在焉。
莫承川那句“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像一句魔咒，在我脑子里盘旋。
苏染时不时投来的，那种带着审视和挑衅的目光，也让我如芒在背。
宴席快结束的时候，我去了一趟洗手间。
回来的时候，路过包厢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苏染和莫承川压低了的说话声。
“承川，明天真的……没问题吗？”
苏染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紧张和不确定。
“有什么问题？”
莫承川的声音很不耐烦，但又刻意压着。
“一切都安排好了。你只要明天打扮得漂亮点，跟着我就行。”
“可是……那个谢总，他一直都是跟陆疏雨对接的，万一他……”
“他认的是我们公司，不是陆疏雨个人！”
莫承川打断了她。
“一个打工的，有什么不可替代的？我让你上，你就上！”
“明天合同一签，你就是‘启明星’项目的负责人，年底的优秀员工，晋升，都给你留着。”
我的血，瞬间凉了半截。
我站在门口，手脚冰凉，仿佛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
原来，莫承川那句话，不是醉话。
他是真的这么想的。
而且，他和苏染，真的有事。
他们这是……准备在我的庆功宴上，商量着怎么把我换掉？
一股恶心和愤怒，混杂着巨大的荒谬感，涌上我的心头。
我差点就要推门进去，跟他们当面对质。
但理智拉住了我。
我没有证据。
现在冲进去，他们只会说我喝多了听错了。
最后闹得不欢而散，丢人的还是我自己。
而且，明天就要签约了。
在这个节骨眼上，不能出任何岔子。
我深吸一口气，转身，悄无声息地回到了走廊的另一头。
等我平复了心情，重新走进包厢时，他们已经分开了。
莫承川在跟别人吹牛。
苏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低头玩着手机，脸上挂着志得意满的微笑。
她看到我，还冲我举了举杯。
“疏雨姐，明天就看你的了。”
我看着她那张纯真无害的脸，第一次觉得，原来一个人可以虚伪到这种地步。
我也对她笑了笑，端起了面前的茶杯。
“借你吉言。”
那一刻，我心里的某个部分，好像彻底冷了下来。
03 签约日
一夜无眠。
莫承川和苏染的对话，像电影片段一样，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
天快亮的时候，我才迷迷糊糊睡着了一会儿。
梦里，是我那本黑色的笔记本，被一只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一页一页地撕得粉碎。
我惊醒过来，窗外已经天光大亮。
我坐起身，头痛欲裂，但脑子却异常清醒。
我不能让他们得逞。
这个项目是我一手做起来的，谁也别想抢走。
我一遍遍告诉自己。
只要今天合同签了，名字落在纸上，一切就尘埃落定。
到时候，无论莫承川想耍什么花招，都晚了。
我起身，冲了个热水澡，从衣柜里拿出我最贵的一套职业装。
那是我为了这次签约，特意准备的。
象牙白的西装套裙，剪裁得体，衬得人干练又精神。
我对着镜子，化了一个精致的妆，用遮瑕膏仔细盖住了眼下的黑眼圈。
镜子里的人，眼神坚定，看不出丝毫的疲惫和动摇。
很好。
陆疏雨，你不能输。
我拎上装着所有合同文件的公文包，又检查了一遍那本黑色的笔记本。
它静静地躺在包里，是我最安心的底牌。
出门，坐上地铁，城市的早高峰喧嚣而拥挤。
我戴上耳机，听着舒缓的音乐，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到了公司楼下，我在楼下的咖啡店买了一杯冰美式。
冰块撞击着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喝下一大口，苦涩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让我的头脑更加清明。
走进公司大门，一路上遇到的同事都在跟我打招呼。
“陆总监，早！”
“陆总，恭喜啊！”
他们的笑容真诚而热烈，和我昨晚听到的阴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我微笑着一一回应，心里却是一片冰凉。
这就是职场。
阳光之下，暗流汹涌。
我走进办公室，苏染已经到了。
她今天穿了一条崭新的连衣裙，化着比平时更浓的妆，整个人容光焕发。
看到我，她立刻迎了上来。
“疏雨姐，你来啦！今天你可真漂亮！”
她热情地挽住我的胳膊，好像昨晚那个在背后算计我的人，根本不是她。
“你也很漂亮。”
我淡淡地抽回手。
“准备一下吧，九点半，我们去大会议室。”
“好的！”
她脆生生地应着，转身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拿出小镜子，开始补口红。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冷笑。
打扮得再漂亮有什么用？
这个项目的负责人，是我陆疏雨。
谢景深要签的人，是我。
你不过是个陪衬。
九点二十分，莫承川来了。
他也是一身簇新的西装，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看起来精神抖擞。
他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
“疏雨，都准备好了吗？”
他关切地问。
“都好了，莫总。”
我把文件递给他。
他接过去，随意地翻了翻，然后又放回桌上。
“嗯，很好。”
他看着我，脸上带着一种我看不懂的，近乎于怜悯的笑容。
“疏雨啊，你为公司立下大功，公司是不会亏待你的。”
“等这个项目尘埃落定，我会亲自跟老板提，给你升职加薪。”
他说得情真意切，仿佛昨晚那个把下属比作“棋子”的人，只是我的幻觉。
如果不是我亲耳听见，我可能真的会信了他的鬼话。
“谢谢莫总栽培。”
我垂下眼帘，掩去眼中的讥讽。
“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会议室了。”
“去吧。”
他挥了挥手。
“对了，”他叫住我，“让苏染也一起去。”
“毕竟她是项目组的成员，也应该见证一下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我心里冷笑。
见证？
怕是准备着随时顶替吧。
“好的。”
我面无表情地答应着，转身离开。
我和苏染一前一后地走进全公司最大，最气派的“星辰”会议室。
巨大的会议桌擦得一尘不染，桌上摆着崭新的矿泉水和名牌。
我的名牌，和华景科技谢景深的名牌，并排放在主位上。
苏染的名牌，则放在我的下首。
她看着那块写着“陆疏雨 总监”的名牌，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
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没有说破。
我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最后一遍确认着合同的电子版。
每一个条款，每一个数字，我都烂熟于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九点五十，莫承川也走了进来。
他没有坐下，而是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九点五十五，会议室的门被推开了。
我以为是谢景深到了，下意识地站了起来，脸上挂上了职业的微笑。
然而，走进来的人，不是谢景深。
是公司HR部门的经理，王丽。
她穿着一身刻板的黑色套装，戴着金丝眼镜，表情严肃。
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文件袋。
我的心，猛地一沉。
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瞬间笼罩了我。
为什么签约的时候，HR经理会来？
王丽径直朝我走来。
莫承川跟在她身后，脸上带着那种虚伪的关切。
苏染则坐在原地，低着头，但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
那一瞬间，我全明白了。
04 一封信，两种命运
王丽在我面前站定。
她没有看我，而是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
“现在是九点五十八分。”
她的声音，像她的表情一样，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还有两分钟，你就不是本公司的员工了。”
她说完，把手里的牛皮纸文件袋，“啪”的一声，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那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心上。
我低头，看着那个文件袋。
上面没有写任何字。
可我却好像已经看到了里面的内容。
我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王丽，看向她身后的莫承川。
“莫总，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我自己都感到意外。
莫承川避开了我的目光，叹了口气，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疏雨啊，这也是公司的决定，我也很难过。”
“公司？”
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嘲讽。
“是你的决定吧。”
他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
“你怎么能这么想我？”
“我们合作这么多年，我一直把你当成我最得力的干将，最好的妹妹。”
“可是，公司有公司的难处。”
他开始打官腔。
“你也知道，现在大环境不好，公司需要优化人员结构，降本增效。”
“所以，就拿我这个给公司签了八百万合同的功臣，来‘优化’？”
我的声音不大，但会议室里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王丽推了推眼镜，冷冷地开口。
“陆疏雨，请注意你的言辞。”
“公司是根据综合考评来决定人员去留的，跟你这个单子没有关系。”
“再说了，这个项目是团队的功劳，不是你一个人的。”
“哦？”
我转向一直没说话的苏染。
“苏染，你来说说，在这个项目里，你做了什么‘功劳’？”
苏染被我点名，吓了一跳，怯生生地看了莫承川一眼。
莫承川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
她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
“疏雨姐，话不能这么说。”
“虽然核心的工作都是你在负责，但我也做了很多辅助性的工作啊。”
“比如，帮你整理资料，订会议室，给大家买咖啡……”
“我一直都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你。”
她说着，眼圈都红了，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默默支持？”
我气得笑出了声。
“苏染，你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十八个月，五百多天，我加了多少班，熬了多少夜？”
“你呢？你准时下班，周末到处去玩，朋友圈的照片一张比一张精彩。”
“现在，你跟我谈‘默默支持’？”
“陆疏-雨！”
莫承川厉声喝止了我。
“你怎么说话呢？”
“苏染也是为了项目好，只是分工不同而已！”
他看着我，眼神里满是警告和不耐。
“行了，别在这儿闹了，难看。”
“公司念在你过去的贡献，给了你N+1的补偿，已经仁至义尽了。”
“你把辞退信签了，体体面面地走人，对大家都好。”
他又变回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副总裁，用施舍的语气，对我下着最后的通牒。
体体面面？
仁至义尽？
我看着眼前这两个人，一个是我曾经无比信赖的上司，一个是我毫无防备的同事。
他们一唱一和，演着一出精心策划好的戏。
目的，就是为了抢走我用血汗换来的果实。
昨晚那句“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又在我耳边响起。
原来，他早就给我判了死刑。
那场所谓的“庆功宴”，不过是送我上路的断头饭。
巨大的愤怒和屈辱，像岩浆一样在我胸中翻滚。
但我没有哭，也没有闹。
我只是看着他们，笑了。
那笑声，一开始很低，后来越来越大，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荡。
莫承川和苏染的脸色都变了。
“你笑什么？”莫承川皱着眉问，“疯了？”
我止住笑，眼神冷得像冰。
“我笑你们，演得真好。”
“好到我差点就信了。”
我伸出手，慢慢地，拿起了桌上那个牛皮纸文件袋。
我没有打开它。
我只是用手指，轻轻地摩挲着它粗糙的表面。
“你们费了这么大劲，不就是想让苏染来签这个合同吗？”
“不就是想把我的功劳，安在她的头上吗？”
“我告诉你们。”
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
“做梦。”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
一个身材高大，穿着深灰色定制西装的年轻男人，走了进来。
他气场强大，眼神锐利，一进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是谢景深。
他看了一眼会议室里剑拔弩张的气氛，眉头微不可察。
“陆总监。”
他看向我，点了点头。
“我没迟到吧？”
05 我亲手撕掉的八百万
谢景深的出现，像是在一锅滚油里，浇了一瓢凉水。
整个会议室瞬间安静下来。
莫承川脸上的厉色一扫而空，立刻堆起了谄媚的笑容，快步迎了上去。
“谢总！哎呀，欢迎欢迎！您可算来了！”
他伸出双手，想跟谢景深握手。
谢景深却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目光越过他，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
显然，他也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
莫承川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但他脸皮够厚，立刻就收了回来，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谢总，快请坐！”
他殷勤地把谢景深引到主位。
然后，他看了一眼站在我旁边的HR经理王丽，使了个眼色。
王丽会意，压低声音对我说。
“陆疏雨，交接手续等下再办，你先出去。”
想把我支开。
我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凭什么？
这是我的战场，我还没输呢。
莫承川见我没动，脸色有些难看，但当着谢景深的面，又不好发作。
他转而对谢景深介绍道。
“谢总，给您介绍一下。”
他一把将苏染从座位上拉了起来，推到身前。
“这位是苏染，我们新提拔的项目总监。”
“接下来的‘启明星’项目，将由她全面负责，代替……”
他顿了一下，轻描淡写地看了我一眼。
“代替陆疏雨，跟您这边对接。”
苏染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她努力挤出一个甜美的笑容。
“谢总，您好，我叫苏染，以后请您多多关照。”
谢景深靠在椅背上，没有说话。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苏染，眼神锐利得像一把手术刀，仿佛能看穿人心。
苏染被他看得越来越心虚，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过了足足半分钟，谢景深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新提拔的？”
他看向莫承川。
“我怎么记得，跟我谈了一年半的，是陆总监？”
莫承川的额头渗出了一层细汗。
“是是是，之前主要是疏雨在跟。”
“但您也知道，公司要培养新人嘛，给年轻人一些机会。”
“苏染非常优秀，能力很强，您放心，项目交到她手上，绝对没问题！”
“哦？”
谢景深挑了挑眉，转向苏染。
“既然能力很强，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在第三轮技术方案里，我提到过一个关于边缘计算节点负载均衡的优化建议，当时陆总监给出了三个备选方案，并且分析了每个方案在不同并发请求下的延迟差异。”
“你说说看，那三个方案，具体是什么？”
苏染的脸，“唰”的一下，白了。
她张了张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别说三个方案，她连“边缘计算”是什么都不知道。
她求助地看向莫承川。
莫承川也是一脸茫然，他一个销售副总裁，哪里懂这些技术细节。
他只能尴尬地打圆场。
“谢总，您看，这是技术细节嘛，苏染她刚接手，可能还不太熟悉……”
“不熟悉？”
谢景深打断了他，声音冷了下来。
“莫总，我签的是八百万的合同，不是八百块的。”
“你让一个连项目基本情况都不了解的人来负责，是在跟我开玩笑吗？”
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我的身上。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
“陆总监，我记得，你有一个黑色的笔记本。”
“每次开会，你都带着，上面记满了东西。”
我的心猛地一跳。
那是我的“兵器谱”。
是我所有心血的证明。
我看着谢景深，他也看着我。
在那一刻，我们都明白了。
他知道，这个项目的灵魂，到底是谁。
我笑了。
不是冷笑，不是嘲笑。
是一种如释重负，一种终于被人看见的畅快。
我当着所有人的面，慢慢地，把我公文包里那份准备用来签约的合同，拿了出来。
厚厚的一沓A4纸，上面每一个字，都浸透着我的心血。
然后，我拿起桌上那个牛皮纸信封，也放在了合同旁边。
“谢总。”
我开口，声音清亮而坚定。
“非常感谢您一直以来的信任。”
“也非常抱歉，这个合同，今天可能签不了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莫承川更是脸色大变。
“陆疏雨，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有理他。
我只是看着谢景深，继续说。
“因为就在刚才，我的这位领导，莫承川副总裁，和我们公司的HR，给了我这个。”
我举起那个牛皮纸信封。
“一份辞退信。”
“他们告诉我，我被‘优化’了。”
“而我的工作，将由这位对项目一无所知的苏染小姐来接替。”
我的目光扫过脸色惨白的莫承川和苏染。
“谢总，您是一家把技术和专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公司的CEO。”
“我想，您应该不会愿意，把一个八百万的项目，交给一个连自己功臣都能在签约前一秒踢出局，只为了安插亲信的公司。”
“这样的公司，没有诚信。”
“这样的团队，没有灵魂。”
说完，我拿起那份厚厚的合同。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
我开始撕。
“刺啦——”
第一下。
“刺啦——”
第二下。
那清脆的撕裂声，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也格外，解气。
八百万。
我母亲的救命钱。
我一年半的心血。
我亲手把它撕成了碎片。
雪白的纸屑，像一场大雪，从我手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落在光洁的会议桌上。
也落在了莫承川和苏染惨无人色的脸上。
“陆疏雨！你疯了！”
莫承川嘶吼着，想上来阻止我。
但我已经撕完了。
我把手里剩下的纸片，随手一扬。
“莫总，这个项目，是我的。”
“我不签，谁也别想签。”
“你不是说，没有人是不可替代的吗？”
“今天我就让你看看，什么叫，不可替代。”
我转过身，拎起我的包。
“谢总，耽误您时间了。”
我对他微微颔首，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会议室。
我没有回头看。
但我能想象得到。
莫承川那张扭曲到变形的脸。
苏染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还有谢景深，他坐在那里，看着一地狼藉，眼神里，是震惊，还是欣赏？
我不知道。
也不在乎了。
走出公司大门，阳光刺得我眼睛发酸。
我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胸中那口憋了许久的浊气，终于吐了出来。
真他妈的，爽。
06 新的牌局
我没走多远。
就在公司楼下的咖啡馆，点了一杯最甜的焦糖玛奇朵。
我需要一点糖分，来抚慰我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的神经。
手机在口袋里疯狂震动。
不用看也知道，是莫承川，是王丽，是公司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
我一个都没接。
世界清静了。
我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人来人往，脑子里一片空白。
撕掉合同的那一刻，确实很爽。
但爽过之后呢？
妈妈的医药费怎么办？
下个月的房租怎么办？
我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一阵苦笑。
陆疏雨啊陆疏雨，你还是太冲动了。
就在这时，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一串清脆的响声。
我下意识地抬头。
谢景深走了进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我，径直走了过来，在我对面的位置上坐下。
“一杯美式，谢谢。”
他对服务员说。
然后，他看向我。
“不介意我坐这里吧？”
我摇了摇头。
“当然不介意。只是没想到，谢总您还有闲情逸致喝咖啡。”
我以为他早就该拂袖而去了。
“为什么没有？”
他看着我，眼神里带着一丝玩味。
“刚刚看了一场好戏，总要有点回味的时间。”
我自嘲地笑了笑。
“让您见笑了。”
“不。”
他摇了摇头，表情很认真。
“我觉得很精彩。”
“特别是你撕合同的时候。”
他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
“陆疏雨，你知道吗，那一刻，你身上有光。”
我愣住了。
“什么？”
“我欣赏有能力，且有骨气的人。”
他的目光很坦诚，没有丝毫的轻浮。
“那个项目，我从一开始，就只认你。”
“你的那本笔记本，我看过。”
“有一次开会，你出去接电话，笔记本忘在了桌上。我无意中翻了两页。”
“里面记录的东西，比我们自己公司的产品经理，还要详尽，还要深刻。”
“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个项目，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原来是这样。
原来我的努力，早就被人看在了眼里。
一股暖流，缓缓淌过我的心田。
眼眶不受控制地，又热了。
“那又怎么样呢？”
我吸了吸鼻子，声音有点哑。
“现在，合同撕了，我也被开除了，一切都归零了。”
“不。”
谢景深摇了摇头。
“不是归零。”
“是开启一个新的牌局。”
他从西装内袋里，拿出一张名片，推到我面前。
黑色的卡片，烫金的字。
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和私人电话。
“华景科技，准备成立一个新的事业部，专门负责‘启明星’项目的后续开发和运营。”
“我希望，由你来做这个事业部的负责人。”
我的大脑，瞬间当机了。
我看着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去你的公司？”
“对。”
他点头。
“从乙方，变成甲方。”
“薪资，比你原来的公司，翻一倍。”
“另外，给你20%的项目分红权。”
他看着我，眼神笃定。
“我需要的，不是一个只会执行命令的销售。”
“我需要的，是一个能把‘启明星’当成自己孩子来养的合伙人。”
“而你，就是那个人。”
我呆呆地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命运的转折，来得太快，太突然。
前一秒，我还在为我妈的医药费发愁。
后一秒，一个金光闪闪的机会，就砸在了我的头上。
“为什么……是我？”
我还是觉得难以置信。
“因为你刚才，亲手撕掉了八百万。”
谢景深靠回椅背，端起刚送来的美式咖啡，喝了一口。
“一个连八百万都能为了尊严而放弃的人，我相信，她的人品，绝对值得信赖。”
“做生意，能力很重要。”
“但人品，更重要。”
他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心里最后一道锁。
我所有的委屈，不甘，愤怒，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坚定。
我拿起桌上那张黑色的名片，看着上面“谢景深”三个字。
然后，我对他，露出了今天第一个，发自内心的笑容。
“谢总。”
“合作愉快。”
07 尘埃落定
三个月后。
我坐在华景科技三十六楼的独立办公室里，签下了我妈手术的同意书。
靶向药效果很好，医生说，手术的成功率在百分之九十以上。
费用全部由公司的高管医疗保险覆盖了。
我挂了电话，看着窗外熟悉的城市天际线，恍如隔世。
“启明星”项目已经正式启动。
我从老东家那里，挖来了几个真正踏实肯干的技术骨干。
谢景深给了我充分的授权，钱、人、资源，要什么给什么。
我们干劲十足，项目推进得异常顺利。
我再也不用看谁的脸色，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功劳会被人抢走。
在这里，每一分努力，都会被看见，被尊重。
上周，我以前的同事小张，约我吃饭。
就是那个在我签约当天，真心为我欢呼的小姑娘。
饭桌上，她小心翼翼地跟我说起老东家的情况。
她说，我走的那天，谢景深当场就宣布，终止和他们公司的一切合作。
莫承川当场就傻了。
回到公司，老板直接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八百万的单子飞了，还连带着得罪了华景科技这个大客户。
公司下半年的业绩，直接崩盘。
为了平息华景的怒火，也为了给内部一个交代，公司第二天就开了董事会。
莫承川，被当场开除。
没有任何补偿。
他和小三苏染的事情，也被他老婆知道了。
据说，他老婆闹到了公司，当着所有人的面，给了苏染两巴掌。
闹得人尽皆知，极其难看。
苏染自然也在公司待不下去了，灰溜溜地辞了职。
因为履历上有这么不光彩的一笔，又得罪了行业里的大佬，她在业内已经没法混了。
我听说，她回了老家。
莫承川的日子更不好过。
离婚，净身出户，工作也丢了，在这个行业里声名狼藉。
前几天，有人看见他在一个很小的创业公司里跑业务，点头哈腰，跟孙子一样。
“真是报应啊。”
小张感慨地说。
“疏雨姐，你现在好了，我们都替你高兴。”
“当初真是瞎了眼，才会觉得莫总那个人不错。”
我笑了笑，喝了一口面前的柠檬水。
我没有觉得多解气，也没有幸灾乐祸。
心里很平静。
他们，只是得到了自己应得的结局。
而我，也走向了属于我的未来。
吃完饭，谢景深打电话来，问我晚上想吃什么。
他说，楼下新开了一家本帮菜，评价不错，想带我去尝尝。
他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低沉又温柔。
“好啊。”
我笑着答应。
“不过，今天我请客。”
“为了庆祝我妈手术顺利。”
也为了庆祝，我的新生。
挂了电话，我站起身，夕阳的余晖透过落地窗，洒在我身上，暖洋洋的。
我看着镜子里自己的倒影。
眼神明亮，充满希望。
我知道，那个曾经为了碎银几两，在职场里忍气吞声的陆疏雨，已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一个全新的，更强大的，也更自由的我。
我亲手撕掉了那八百万。
却赢回了更宝贵的尊严，和更广阔的人生。
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