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玉宝那些事儿
文/ 孙桂廷
大凡有点年龄的中国人,若说起高玉宝来,可谓无人不晓,毕竟大家都对他耳熟能详。
上个世纪末叶的一天,烟台师范学院(现鲁东大学)请来了颇具知名度的战士作家高玉宝,为全校师生作了一场别开生面思想教育报告。我曾经在学校宣传部供职,有机会蹭了一把他的热度。
“老家是黄县庙高村”
“高老师,我从小是读着您的小说长大的,最早是读小学时看到的木偶电影艺术片《半夜鸡叫》,上大学的时候,我还到过成山头附近的荣成龙须岛瓦房村,和下乡的同学们一起用英语出演过《半夜鸡叫》呢!”我主动与他搭话。
“你演的谁呀?”
“日本军官。”
“谁演的我?”
“演您的是我的一位女同学张玉春,扮地主婆的是男同学孟兆国,两人体型挺合适演反串儿“。
“ 哈哈哈……”我们俩都笑了。
“用英语演观众能听懂吗?”高玉宝又问。
“我们的李延平老师在台下拿着麦克风做同声传译。”
高玉宝笑着又问我,“半夜鸡叫英语怎么说?”
“The cock crows at midnight”
“我是个国际文盲,听不懂呢。”高玉宝作谦虚状。
“即使没有翻译,观众看到表演情节,基本上也会懂的,因为大凡中国人对您的大作《半夜鸡叫》剧情太熟悉了……”我分辨道。
“恭维我呢?!谢谢!”
高玉宝很健谈,不用稿子,侃侃而谈,声音洪亮,和颜悦色。从他的报告中,我进一步了解了一个更加真实的高玉宝。
他在报告开始,先打起了地域亲情牌。“在外省,我告诉说我的祖籍是山东的,在烟台,我可以只说我的老家是黄县庙高村的。咱们都是老乡呢!”
一开口,他就获得热烈的掌声,因为他的老家,即使当时走老烟潍线的沙土路,离烟台市也不过一百公里,黄县,也就是现在的龙口市,一直隶属烟台地区。
说起来,高玉宝出生在大连区域的瓦房店孙家屯,很多人认为他的老家是大连,而很多大连人,说起老家,则笼统说是山东的,有的甚至像高玉宝一样,直接说出山东那个县的,在本地说起,甚至可以道出哪个村的。
就我所知,大连人的口音很接近“烟台普通话”,原因是很多大连人就是胶东地域的老乡们移民过去的。如我的岳父和舅哥内弟,尽管都在大连市工作,但纯属地地道道的半岛东海人。而高玉宝,从他那大连普通话口音看,总要润出那么一点烟台腔。
他题目为《人生的价值和成功之路》的报告,导致会场师生的热烈掌声此起彼伏。
从放猪娃到文化军人的嬗变
1927年4月6日,高玉宝出生了。他家里很穷,全家人饭都经常吃不饱,更没有钱供孩子上学。七八岁的高玉宝看到其他富裕人家的孩子能够上学煞是羡慕,便到学堂外偷偷听课。这感动了教书先生周庆轩,把他叫进了学堂,和他的小伙伴们一起听课。然而好景不长,一个月的启蒙后,八岁的高玉宝被保长逼着顶债去当放猪娃。
正值日寇侵略时期,日子在哪里也不好过。全家后来到大连谋生,高玉宝的爷爷、叔叔、母亲和弟弟因贫困多病,都死在了大连,高玉宝命大活了下来。
为了生计,他进入日本人开办的玻璃制品厂当童工,又相继在日本人开的耐火砖厂和电瓷厂卖苦力。他还沿街乞讨过,卖过冰棍,干过捡垃圾的营生,尝尽了人间酸苦。
母亲的过世,生活更苦了,全家人不得不返回农村。两年后,高玉宝顶替其父亲去给日本人当矿工。在华铜矿,高玉宝患了伤寒病,幸遇好心人救助,他才捡回了一条命。
东北是1945年日本投降后才始得解放的,八路军先机抢占东北地区并取得政权,并很快进行了土地改革,老百姓的日子慢慢好了起来,政治地位明显提高了。
感念共产党恩情的高玉宝,1947年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年就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他在部队带头诉苦,控诉日本鬼子,控诉地主恶霸,阶级觉悟提高得很快。工作中,他吃苦耐劳,战斗中,他冲锋陷阵,不怕牺牲,先后参加了辽沈、平津、衡宝战役,跟着部队打到湖南、广西、广东,立过大功六次、小功两次。
他在报告中说,军功章应该属于烈士们,他特别讲到他的一个开机枪的战友,在被炮弹轰出很远后,满脸是血,他老远看见这个战友为了返回机枪旁,爬行时发现腿已经被炸断,只是那段断腿还连着皮,被一棵小树挡住了,这个战友咬着牙拽掉了那条腿,奋力爬到机枪旁,继续开枪射击,但他很快支持不住倒下,流尽了最后一滴血……他声泪俱下地讲述,到现在依然使我对那个血染的镜头叠印在心。
卓尔不群的战士作家
在平津战役期间,高玉宝当上了通讯员,有一次送信因为不识字送错了地方,被参谋长狠批了一顿说,“毛主席说得真对,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对这次批评,高玉宝刻骨铭心,从此他决心学习文化,即使是战斗间隙,他也抓紧时间认字,甚至用树棍儿在地上划拉着练习。
有一次为了问字,高玉宝竟然斗胆截停了纵队司令员的马。原来这个司令员是老红军,抗战时期曾经在胶东军区做过许世友司令员的助手副司令,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开国中将吴克华。吴司令问清原委,笑着躬身下马,认真指导他写字,并抚摸着高玉宝的头说,“爱学习好哇!”吴司令耐心地教会了高玉宝几个高玉宝不会写的字,并肯定了他勤奋好学的精神,鼓励他好好学习,追求进步。
这件事成了高玉宝的兴奋剂,他的学习积极性更高了,即使部队在行军中没有笔和纸,他也带着几块黑色瓦片当石板,用钉子在上面练字。
宣传股长迟志远看到这个小伙子对学习这么用心,还开始了用别人不识的记号和图形写小说,特别责请宣传干事单奇亲自教他读书写字,还送给他一支珍贵的自来水笔,并把大张纸割开,给他钉了个大本子。
单奇不仅教他写字,还向他介绍高尔基的作品,鼓励他做中国的高尔基,激励他用保尔的精神写作,并在其写作的本子留言:“玉宝同志,希望你能继续把书写下去,把它写成象《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小说一样。”
有一次高玉宝正在写小说,副司令员胡奇才笑着问他:“你认识几个字就敢写小说呀?”高玉宝胸有成竹地回答“够200多个吧!”
高玉宝战斗中不忘学习,写作就像走火入魔,而其起步之履何其艰难可想而知。
他以顽强的战斗姿态,充实着自己写作的心路历程。从1949年南下时继续其自传体小说的描画,经过一年半如同战火洗礼般的创作,1951年元月,高玉宝连写带画地完成了20多万字的初稿。
如何确定书名呢?当时有人提议为《童年的高玉宝》,也有人提议为《我的童年》。
这件事传到总政治部主任罗荣桓元帅的耳朵里。罗帅亲自审阅小说原稿,建议起名为《高玉宝》。由元帅给普通战士的小说起名,而且书名就是作者的名字,这在世界文学史上是一个特例,也是一段佳话。
1951年,《高玉宝》小说在《人民日报》得以连载。在时任中南军区政治部文艺科科长郭永江的帮助下,长篇自传体小说《高玉宝》终于在1955年由解放军文艺出版社出版发行,旋即轰动全国,高玉宝被赞誉为“文化战线上的英雄战士”。
毛主席看到小说后不久,接见了高玉宝,周总理在向毛主席介绍他时说:“这是我们的战士作家高玉宝”。毛主席面对高玉宝打量了一番笑着说:“噢,你就是高玉宝,你把周扒皮那剥削阶级写得很形象嘛!”
毛主席的夸奖、周总理的一锤定音,“战士作家”不仅成为高玉宝的崇高荣誉,也是实至名归。
成名后的高玉宝
1956年高玉宝加入中国作家协会,他的成名作《高玉宝》一书在国内有七种民族文字出版,在国外有十二个国家和地区用十五种文字翻译出版,印刷量高达450多万册,还被改编成24种特别适宜于儿童读物的连环画册。
五十年代中叶,高玉宝被保送到中国人民大学新闻系深造,大学毕业后成为沈阳军区师级专业作家。
高玉宝成名后没有停歇,没有退缩,他铺下身子深入部队、工厂、矿山和农村体验生活,陆续发表了报告文学《家乡处处换新颜》、长篇小说《春艳》《我是一个兵》《高玉宝续集》和短篇小说《报喜》《婆媳》等,曾获中南军区文学创作一等奖、东北三省文学奖、沈阳军区文学奖。
高玉宝从一个大字不识一斗的放猪娃,成长为名作家,先后写出了200多万字的文学作品。短篇小说《我要读书》和《半夜鸡叫》曾被选入小学语文课本,《半夜鸡叫》还被选入《共和国文学作品经典丛书》。
高玉宝说,“文学是一块净土,又是一座高山,也许我不会攀上巅峰,但我会全力以赴,奋力拼搏。”这是他不用扬鞭自奋蹄的生动彰显。
高玉宝1988年离休,仍笔耕不辍,并从事关心下一代的教育工作。几十年里,他先后作报告五千多场,听众达五百多万人次。从二十多岁的第一场报告开始到九十岁高龄,足迹大江南北,讲述旧中国普通百姓的苦难生活,追忆革命战争的滚滚洪流,展述新中国的巨大变化,他是一部活生生的历史亲历与见证者。
高玉宝曾经受到毛主席、朱老总、周总理,刘少奇、邓小平等老一代党和国家领导人二十三次接见,获得关心下一代先进工作者、中国少年儿童校外教育先进工作者、全国劳动模范、全军优秀共产党员、沈阳军区学雷锋标兵等光荣称号。
2019年12月5日,高玉宝与世长辞,享年92岁。作为一个旧社会的放牛娃,作为一个接地气草根出身的战士作家,高玉宝的名字已经坐标在当代文学史册。
高玉宝现象,具有深刻的历史根源和社会根源,带有时代特点。当我们今天的社会发展已经按下快进键的时候,即使速度再快,也不应该轻易枉顾过去,至少在我们的生命记忆里,有一个难以被尘封的人物,那就是矗立在心海中真实的高玉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