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像剧滤镜碎成渣,竟是被一袋垃圾干碎的。”
飞机落地那天我还跟打了鸡血似的,满脑子都是海风巷口小确幸,结果第一晚就被台北的垃圾分类抽了一记闷棍。拎着外卖盒下楼,垃圾桶没找着,倒是在门口捡到一张手写便签,字挺软萌:先生,请用政府袋,黑袋子不收哦,还画个笑脸。我盯着那个笑脸,像被它当面嘲讽:菜鸟,欢迎来到真实世界。
第二天傍晚六点二十,巷口飘来《给爱丽丝》,我以为是冰淇淋车,结果邻居集体出动,黄灯一闪,人人手里拎着印字透明袋,围成一圈倒垃圾,边倒边聊狗儿子考试成绩。我拎着黑袋子杵中间,像误闯粉丝见面会的路人甲,汗流浃背,那一刻真想原地蒸发。
更离谱的是错过时间得把垃圾拎回家,台北夏天三十四度,厨房闷一晚,第二天开门那股酸爽,直接把我北漂的骄傲按在地上摩擦。在北京,我妈一个投诉电话物业秒跪;在这儿,你得跟垃圾车节奏同步,它不来你就得抱着厨余过夜,没商量。
可吐槽归吐槽,真住下来才发现,便利店能救狗命。半夜断网,我抱着电脑冲进7-11,买颗茶叶蛋蹭网改PPT,店员还帮我找插座。水电罚单演唱会门票,柜台三分钟全解决,比手机折腾半天省事。台风天玻璃呼啦啦响,便利店灯还亮着,那一刻它确实像亲妈。
然而刚对便利店上头,小店公休又把我拍醒。找了家网红咖啡馆,门口挂块木头:公休。没写哪天,也没说几时回来。隔壁五十年牛肉面店直接红纸一张:老板娘回南部探亲,十天后再来。我当场裂开,这要是放北京,老板敢休三天,房东就敢休你铺子。台湾人却淡定:赚钱赚不完,命只有一条。我这才品出味,他们的任性是拿生活当主业,开店只是副业。
礼貌也是一层壳。便利店买瓶水,我谢他他谢我,来回鞠躬像打乒乓球。捷运里我不小心踩人,对方先回头说不好意思,我反而像肇事者。起初觉得暖,久了发现客气背后自带一米线,谁也不迈过去。我请同事来家吃家乡菜,他笑眯眯“有机会一定”,然后就没有然后。大陆人情像雪球越滚越黏,这里像礼盒,包装漂亮却各自独立。失落久了竟也上瘾,没人催婚没人打听工资,大家守着自己一亩三分地,清爽。
吃才是隐藏副本。公司楼下阿伯只卖四样,卤肉饭焢肉饭鱼肚汤油豆腐,第一次去我指着菜单问焢肉饭是啥,阿伯直接把肉甩我碗里:“吃就对了。”肥油在嘴里化开,甜咸交错,二十块人民币吃到怀疑以前吃的都是假红烧肉。后来不用开口,他主动把“不加香菜”推给我,顺手多舀一块油豆腐:“瘦巴巴,多吃。”那口味道像暗号,瞬间把你划进自己人范围。可往南走甜度爆表,台南肉粽撒糖,炒青菜也加糖,老板一句“以前糖贵,吃甜代表有钱”,把我直接噎回北方。
慢节奏才是终极杀器。办银行卡要跑移民署拿统一证号,再回银行签厚厚一摞纸,还得现刻印章。阿姨温声细语,动作却像树懒,我坐那看她慢慢盖戳,心里猫抓似的。电脑坏了送修,老板说调零件一周,我脑中闪过华强北一小时换主板的神迹,只能干笑。可拖久了发现,慢也有慢的好处,流程死板却没人走后门,信息不会被神秘链接卖掉,三天快递硬生生把我剁手症治好。铁皮屋才是真实暴击。市中心三十平米顶加,月租四千五,爬六楼没电梯,夏天铁皮四十度,空调吼到吐血也降不下来。台风夜整栋楼晃成海盗船,我躺床上数心跳怕房顶被掀。同事三十多岁还和父母挤一起,不是妈宝,是房价真够不着。大陆朋友来看我,当场瞳孔地震:“这钱在北京能租电梯两居!”可住久就学会自我催眠:楼梯当免费健身,铁皮桑拿排毒,省下的钱吃两碗焢肉饭立刻回血。
两年晃眼就过,临走那天《给爱丽丝》又飘回来,我鬼使神差走到巷口,黄车还是慢慢挪,邻居笑着递垃圾,司机抬手回礼。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被垃圾车支配的恐惧,现在竟觉得秩序可爱。偶像剧滤镜早碎成渣,可碎渣里长出的日常更耐嚼:便利店不灭的灯,阿伯记得你口味的卤肉饭,客气疏离却互不打扰的边界,还有把生活当本业的任性。那记耳光打醒了我,也把我留在这里两年。音乐声远了,我拎着空箱子想,下次再听到《给爱丽丝》,我会不会也拎着政府袋冲下楼?换你,敢来挨这记耳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