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吹过的凌晨三点三十二分,上海徐汇一个老小区里安静异常。这天一大早,建襄小学贴出白底黑字的长讣告,名字很熟。吴佩芳走了。九十五岁,一个时代,人说她是“那群背着书包的小姑娘”的领路人。这句话,你冥得吗?那句曾在上海弄堂唱到飞起的“从前有个小姑娘,她真想背背书包上学堂”。
一首沪剧,把她的故事唱进了三代人的生活。你听过没有?没听过也没关系。只要是上海娃,或多或少记得那段曲调,比冬天米酒还暖一点点。《鸡毛飞上天》,剧里主角原型,就是吴佩芳。她不是天生的明星,她就是那种你以为只活在教科书里的人物:苏州人,1930年生。家里穷,小时候读书断断续续,小学没毕业。十八岁,大包小包嫁进了上海。这就是很多阿姨一生的路数。
新中国刚立,吴佩芳卷袖子下了居委会,说是要从头学,补上小时候的文化课。时局推动人,有点底子的都赶着学字。她比同龄人狠,识字班结业,又读补校,直到混出张初中文凭。其实说白了,她原本就不该跟“教育”两个字沾边。但是人走到命运面前,常常,不由自主。
1958年,压死骆驼的那根稻草来了。那年头,上海孩子扎堆。家长急得火烧眉毛,学校根本不够。党和政府一句话:自己动手丰衣足食,有本事的都去筹学校。现在看,有点像80年代街头修毛衣的手艺人,邻里之间谁有点能力都被拉去出馊主意。吴佩芳那会儿在建襄居委会当文教副主任,辖区里七十六个孩子没学能上,她就琢磨起来了。
起初反对声音蜂拥而至,讲白了,她学历也不高,没师范背景;在座的家庭妇女,听了只笑,这算啥事?隔壁大妈一口咬定:“真成了,那不是鸡毛也能飞上天?”话糙理不糙,话里也确实带点疲。可吴佩芳她们一腔倔劲儿,三个人空手起家,把学校定在襄阳南路578号,一个28平的汽车间,课桌椅东拼西凑,只能分成两班,学生应来三十多个,结果刚开学掉了一半人。很难。谁想象那时候连个正经门牌都没有。
再看今天的名校初创,场地争议、师资纠纷、认定批文,哪一样不是新闻。吴校长那批人?一把扫帚,一个簸箕,咬牙上。他们的支点,就是那句老话:不让一个娃掉队。这话听着老套,拳头就是比你硬。
故事到了1960年,忽然上了大幕。那年冬天,沪剧团的大咖丁是娥、书记陈荣兰听了吴佩芳的事迹报告。真有点灵光乍现,七天说写剧本就写剧本,十天台上就能拉幕。现在的网剧一年都捣鼓不出一部,她们没条件就硬生生攒出一台现象级。《鸡毛飞上天》火到什么程度?首演台下电风扇都要转得带风,三个月不到进京演出,文化部点名字表扬,连刘少奇周恩来都私下夸“呱呱叫”。
全上海谁家没跟着哼过“从前有个小姑娘”?现在翻看老剧照,台上丁是娥饰演的林佩芬(其实原型就是吴佩芳),台下观众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故事主干就是她追着“皮大王”改造野孩子,耐心劝导。楼下弄堂口,戏没演几场,这段唱腔已经传疯了。评论家写:“鸡毛飞上天,桃李遍人间。”不能更贴。吴校长和她的同伴,就是用鸡毛扑扫出孩子们的未来。
其实转头来看,故事并不复杂:70年代民办转公办,建襄小学十所合并“新建襄”,吴佩芳成了书记、校长。80年代成实验小学,全市重点,学生上千人。你以为这种奋斗老阿姨退休就安生了?没有。卸任后人家继续当名誉校长,说白了,还是操心那点事:每块玻璃、每张课桌、每个窗花。她自己说,“一把扫帚、一个簸箕把这个学校办起来”,这不是夸张,句子简单得戳心。
最有讽刺意味的是什么?这是1950年代的“扫盲”情结,遇上了60年代的戏曲热又赶上改革开放后教育升级。谁想到这一路拱着拱着,居然成了上海基础教育的活教材。而今街头阿婆嘴里“鸡毛飞上天”的唱腔还在抖,钢筋水泥跃迁的上海,总有一丝属于老弄堂的温度。
“活着嘛,本就该及时行乐。”也不是搞什么高大上。吴佩芳一辈子守着一座小学,看惯孩子学会写字、吵架、毕业、各奔东西。至于有没有人还记住这小小的车库学校?谁知道呢?不是所有汗水都能开花,但有些命,就是踏实得像面粉袋上的印子,洗不脱。
从此又少一个把鸡毛变风帆的老人了。至于她的故事,还会不会被人继续哼唱,留给台下的观众自己去琢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