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海绵宝宝的喧闹声从酒店房门隐约透出。
收工后的郑朋,熟练切换回冷淡真实的自己,直到那个总来“打扰”的田雷提着啤酒再度敲门。
一场关于“营业开心”的深夜对质,揭开伪装与纵容的拉锯。
镜头之外,从擦头发、挨打不恼到十指相扣,他们摸索出独属彼此的亲密法则。
当戏终人散的时刻来临,那些未问出口的“为什么”,终于化作一个紧拥和一句“我们没完”。恰好是你,便是同舟共渡的全部理由。
01
凌晨一点半,无锡影视基地附近酒店走廊的灯总是昏暗得让人提不起精神。
田雷刷开自己房门时,隔壁那间屋子又隐约传出了动画片的声音,夹杂着年轻人偶尔对着麦克风低低的、带着疲惫的回应。是海绵宝宝,田雷听出来了,那个永远乐观的黄色方块和他的傻朋友派大星。
他站在自己房门口,手里还握着冰凉的房卡,另一只手揉了揉酸胀的眉心。今天一连拍了十四小时的戏,身体像散了架,每一块肌肉都在叫嚣着休息。可耳朵却不由自主地捕捉着隔壁的动静——直播应该还没结束,但互动的声音已经很少了,只剩下动画片喧闹的背景音,衬得夜晚更加寂静。
他低头看了看表,十一点四十七分。内心挣扎了不到三十秒,田雷转身,把房卡揣进兜里,走向电梯。电梯镜面映出他高大却疲惫的身影,眼底有淡淡的青黑。他知道自己需要睡眠,但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今天收工时的画面:那个平时收工会乖乖等他一起走的人,今天戏一拍完,就像一阵风似的,没了踪影。他找了一圈,手机恰巧没电,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见,最后只好先帮着道具组处理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忙到深夜才回来。
电梯下行,酒店楼下有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田雷走进去,冷气扑面而来。他在冰柜前停顿片刻,拿了几罐啤酒,又顺手取了一瓶冰镇的柠檬水。结账时,店员是个年轻女孩,似乎认出了他,眼睛亮了亮,但看他一脸倦容,只是小声说了句“辛苦了”。
重新回到那层楼,站在隔壁房间门口,田雷深吸了一口气,敲响了门。
门开了。
门后的人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灰色休闲短裤,显得身形清瘦。头上反扣着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下,是一双在昏暗光线里依然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但此刻,那双白天在镜头前总是弯成月牙、盛满笑意的大眼睛,却没什么温度,眉毛微微压着,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
是郑朋。那个白天在剧组里,会对导演、对手演员、工作人员甚至场边粉丝都露出元气满满笑容的郑朋。
“我直播呢。”郑朋开口,声音不高,带着刚结束长时间工作后的沙哑,也像含着一块冰,凉凉的,没什么情绪。
田雷早已习惯了他这种私下里的“变脸”。他没说什么,只是提起手里的塑料袋,朝他晃了晃,里面啤酒罐和玻璃瓶轻轻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然后,他极其自然地侧身,从郑朋和门框之间的空隙挤了进去,动作熟稔得像回自己房间。
房间里只开着一盏桌灯,光线集中在电脑桌那片区域。电脑屏幕的光映在郑朋没什么表情的侧脸上,他正坐回镜头前,屏幕上滚动着一些粉丝告别的弹幕。田雷径直走到摄像头范围外的死角,那里有把酒店常见的靠背椅。他拉过椅子坐下,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这把椅子,在他几次半夜跑来“打扰”之后,似乎已经默认成了他的“专属陪播座”。
他坐下,打开一罐啤酒,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驱散了一些疲惫。“我坐这儿等你,播完喝点。”他的声音不高,恰好能让郑朋听见。
郑朋背对着他,没回头,只是对着麦克风,用比刚才对着田雷时稍微暖了一点、但依然算不上热情的声音说:“嗯,差不多了,大家也早点休息,晚安。”
又过了一会儿,动画片的声音停了,郑朋关闭了直播软件和摄像头。房间里的光源,只剩下了那盏桌灯和从浴室门缝下透出的一点光(大概是之前开着没关)。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就那样坐在电脑前,背对着田雷,安静了一会儿。
田雷也没催他,只是又喝了一口酒,目光落在郑朋清瘦的背影上。他想起刚认识郑朋的时候,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就算自己半夜突兀地跑来串门,郑朋也会立刻换上那副标志性的笑脸,眼睛弯弯的,亮晶晶地看着他,陪他东拉西扯,直到他觉得聊够了,心满意足地带着被安抚好的情绪离开。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
好像就是那次两人都喝多了点,在房间里彻夜长谈之后。郑朋在他面前,那层无时无刻不绷着的、用于“营业”的皮,就开始出现裂缝。起初是细微的,比如笑容没那么频繁了,偶尔会发呆。后来,就像现在这样,直接露出了底下有些冷漠、有些疲惫、甚至有点“不好惹”的真实底色。
田雷并不讨厌这种变化,甚至,他觉得这样挺好。至少,真实。尽管这种真实,有时候像只警惕的、竖起尖刺的小刺猬。
02
“发什么呆呢?”郑朋的声音打断了田雷的思绪。
他已经站了起来,走到田雷面前,头发还有些湿漉漉的,看来是刚才直播前或直播中间匆匆冲过澡。他拿过田雷放在旁边小几上的另一罐啤酒,打开,仰头喝了一大口,喉结滚动。然后他走到床边坐下,看着田雷。
田雷回过神,看着他被水汽微微濡湿的额发,和他那双在卸下直播时的冷淡后、此刻显得有些直勾勾的大眼睛。他放下啤酒罐,站起身,很自然地拿起郑朋刚才擦过头发、随手搭在椅背上的毛巾,走到床边。
“头发也不擦干。”田雷说着,一只膝盖抵在床沿,俯身,用毛巾裹住郑朋的脑袋,手法不算特别轻柔,但足够仔细地揉搓着那些短而柔软的发丝。
郑朋似乎习惯了,任由他动作,甚至惬意地微微眯了眯眼,像只被顺毛的猫。但田雷没忘记今晚来的“正事”。
“郑朋,”他一边擦一边开口,声音在近距离下显得有点低沉,“你今天收工,怎么没等我?”
揉搓头发的手停了下来,房间里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郑朋原本微微眯起的眼睛睁开了,他垂下眼帘,盯着自己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语气听起来随意又敷衍:“累了呗,就想赶紧回来睡觉。”
“累了?”田雷重复了一遍,手上的动作继续,但语气里带上了不容回避的探究,“可我找了你半天。手机没电了,又不好耽误剧组进度,帮完忙回来,发现你跟展之伟在一起。”
他顿了顿,想起今天傍晚看到的那一幕:郑朋和同剧组的另一个演员展之伟站在角落里说着什么,郑朋脸上挂着那种他熟悉的、礼貌但疏离的微笑。而当时他自己,正在被一个有点轴的剧务拉着,反复确认一场戏的走位细节,脱不开身。
“你后来不是跟展之伟聊得挺好?”田雷试着让语气轻松点,但话一出口,还是带了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细微的别扭。
郑朋终于抬起头,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像是被戳中了什么,又像是不想多谈。“他找我问点事情,正好碰上了,就说了几句。”他解释了一句,但显然不欲多言,又补充道,“谁知道你那么忙,还有空‘眼观六路’。”
这话里带着点轻微的刺。田雷听出来了。
他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毛巾搭在手上,很认真地看着郑朋:“我不是‘眼观六路’。我是收工没看见你,问了人,有人说看见你往那个方向去了,我才看到你和展之伟。”
郑朋抿了抿嘴,没接话,又把头低了下去。
田雷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知道郑朋的性格里有极其别扭和善于隐藏的一面。他见过郑朋在片场,明明身体不舒服,却硬撑着拍完一条又一条,直到导演喊卡,才悄悄走到角落捂着胃。也见过他被某个工作人员无心的话刺到,瞬间眼神暗了暗,但下一秒,又能对着镜头绽开毫无阴霾的笑脸。
他把这种隐藏,归结于郑朋过去那些他不甚清楚、但隐约知道十分不易的经历。一个年纪轻轻就背井离乡、背负债务、在娱乐圈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人,早早学会了把真实情绪和脆弱包裹起来,用一层坚硬或柔软的外壳应对世界,太正常了。
但田雷不希望郑朋在他面前也这样。
“郑朋,”他把毛巾放到一边,在床边坐下,和郑朋并排,但侧着身子对着他,“你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你到底是真开心,还是‘营业开心’,我能看得出来。”
郑朋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田雷继续道:“比如上次,我跟你说话,中间被别人打岔,转头就忘了回应你。后来你对着我笑,跟我说话,用的就是‘营业开心’。”
郑朋猛地转过头,大眼睛瞪着他,下意识地扯开一个略显夸张的笑容,声音也拔高了一点:“哪有!我那是……”
“你看,”田雷打断他,目光平静,甚至带着点了然,“你现在就想对我‘营业’了,郑朋。”
那个强行扯开的笑容僵在郑朋脸上,慢慢收敛。他像是被戳破的气球,有些泄气,又有些被看穿的懊恼,视线飘向别处,嘴唇不自觉地抿紧了。
“其实这很正常,”田雷的声音缓和下来,像深夜缓缓流淌的河水,“任何人遇到那种被忽略的情况,都会有点不开心,换了我也一样。这没什么。”
“但是,”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你不能总是这样。自己躲起来消化那些不好的情绪,转过头又要挤出好的情绪给别人。那些不好的东西不会因为你藏起来就消失,它们会堆积在那里,慢慢把你拖进一个更黑的洞里。我说怎么你有时候会突然情绪很低落,自己却好像不知道原因……”
郑朋听着,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左手拇指的指甲掐着右手虎口的皮肤。他的眼睛滴溜溜地左右转动,就是不肯和田雷的目光对上。嘴角又习惯性地向下弯,扯出一个有点勉强、带着自我防御和逃避意味的弧度。他摆出一副“我没在认真听”的姿态。
田雷看着他这副样子,有点无奈,又有点心疼。他知道郑朋听进去了,只是这家伙嘴硬又别扭,不肯承认。
“得了,”田雷用带着点山东口音的语调说,像是在宣布一个重要决定,“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嫌我啰嗦。我不管。”
他往前凑了凑,盯着郑朋躲闪的眼睛,一字一句,说得清晰又认真:“不管怎样,郑朋,我给你立个规矩。以后,你要是再被我逮到一次,在我面前用‘营业开心’那套,我就来找你唠叨一次,直到你改为止。行不行?给个准话。”
郑朋被他这突然的“正经做作”弄得一愣,随即,那向下弯着的嘴角,终于没绷住,向上翘了起来。一个真实的、带着点无奈又被逗乐了的笑容,在他脸上漾开。那双总是盛着太多复杂情绪的大眼睛,也弯成了好看的弧度。
他看着田雷,田雷也看着他。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下对视着,田雷的眼睛很亮,眼神很深,像是能包容很多东西,包括郑朋所有的别扭和伪装。
郑朋被这样的目光看着,先前那些筑起的防御工事,好像一下子塌了一个角。他局促地移开视线几秒,又转回来,最终,还是几不可察地,轻轻点了下头。
那动作幅度很小,带着点不情愿的妥协,但田雷看到了。
他心满意足地笑了,抬手,揉了揉郑朋已经半干的头发。“这就对了。”他说。
03
那次“深夜谈话”之后,郑朋在田雷面前,确实有了一些变化。
最明显的改变是,他逐渐卸下了那层“无所谓的皮套”。用田雷后来私下调侃的话说,就是“露出了刺猬一样的小脑袋”。
但这只小刺猬的“露肚皮”过程,是缓慢且充满试探的。最开始,他看似抖开了身上防御的刺,小心翼翼露出一点柔软的腹部,可那双大眼睛却总是滴溜溜地转着,观察着田雷的每一个反应,警惕地捕捉任何一丝可能让他觉得“不对劲”的气息。一旦察觉,他就会立刻“反悔”,重新竖起尖刺,甚至可能比以前更加戒备,迅速把刚刚敞开的心扉藏得更深。
田雷对此,展现出了惊人的耐心和包容。
他像个经验丰富的野生动物观察者,不疾不徐,保持着安全而温暖的距离,慢慢靠近,用行动而不是言语去取得信任。
郑朋性格里一些被长期压抑的任性,开始释放出来。这种释放,在两人独处时尤其明显。
平时对戏,郑朋若觉得田雷哪里说得不对,或者某个反应让他不满意了,伸手就打他胳膊一下,力道不轻。田雷挨了打,也不恼,有时候顺手就抓住郑朋打人的那只手腕,拇指在他腕骨上轻轻摩挲两下,像安抚,更像一种无言的亲昵。然后该对戏继续对戏,仿佛那个小插曲从未发生。
有时候田雷走神了,在想别的事情,郑朋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没反应,接着一巴掌就拍在他背上。田雷被拍得回神,转头看郑朋鼓着脸瞪他,立刻咧嘴一笑,伸手去捏郑朋的脸颊:“想什么呢?这么严肃。”
郑朋害羞了(尽管他很少承认),耳朵尖发红,也会伸手去打田雷,骂他“烦人”。田雷一边笑着躲,一边还是能准确地把人拉回来,继续刚才的话题或动作。
甚至有时候,郑朋自己忘记台词或者某个动作细节,懊恼之下,也会下意识地抬手给田雷一下,好像这样就能把责任推出去一点似的。田雷照样全盘接收,不躲不闪,挨完了,还会凑过去问:“怎么了?哪儿卡住了?我们再顺一遍。”
有一次两人在休息区打闹,郑朋下手没轻没重,一巴掌拍在田雷后背上,发出挺响的一声。旁边路过的一个道具组老师看见了,吓了一跳,眼神里露出担忧,欲言又止。结果他看到,挨了打的田雷,眉头都没皱一下,极其自然地反手就捉住了郑朋还想再拍的第二下,然后顺势将那只手握住,拉到身侧,手指插进郑朋的指缝里,十指相扣地牵着。他另一只手还拿着剧本,侧头对郑朋说:“这边这句情绪,我觉得可以再收一点,你试试?”
郑朋被他牵着手,挣了一下没挣开,也就由他去了,还真凑过去看剧本,讨论起来。
那道具老师看得眼睛都瞪大了,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和田雷平静的脸上来回转了几圈,最后默默把视线移开,摇了摇头,一脸“见了鬼了”的表情走开了。大概在心里嘀咕:这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自己瞎操什么心。
这些场景落在旁人眼里,或许会觉得郑朋有些过分,田雷过于纵容。但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种“一个打,一个挨”的模式,是郑朋在感到安全的环境下,一种独特的情绪宣泄和亲密表达。而田雷的“不生气”和“理所当然”,恰恰是给郑朋的安全感加盖的印章。他在用行动告诉郑朋:在我这里,你可以放松,可以任性,可以不用时刻扮演那个完美得体的“郑朋”。你的情绪,好的坏的,激烈的平和的,我都能接住。
这种纵容,像温水,慢慢浸润着郑朋内心那些因为过往经历而干涸坚硬的角落。
04
但刺猬的天性里,除了偶尔露出柔软腹部,更多的还是警惕和随时准备缩成一团的防御。郑朋的“改变”并非一帆风顺,他的情绪像夏天的雷阵雨,来得急,去得也快,阴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