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津夜里灯火灿烂，72岁的杨威收拾行头，对着镜头笑得像孩子。

很多人忘了，他是杨少华的长子，出门一声“少爷”早被时代消磨。尹笑声收他为徒，给了他正统传统的门道；七十年代初演出靠“大棚子”和卡车，师兄弟轮番登台，他往往负责垫场。后来天津书场进入电视时代，他正忙着养家糊口，作品留在酒馆与婚礼，舞台留下的痕迹有限。九十年代文艺恢复活力，他又随父亲下乡慰问，报酬是白菜、鸡蛋。等互联网浪潮掀起，他的名字几乎只剩旧报纸上的小豆腐块，连百度词条都寥寥几行。

直到郭德纲一句“天津德云社特派员”，老先生的搜索量翻了数倍。

去年纲丝节，他从后台走出来，穿一件并不合身的长衫，嗓子沙哑，却依旧把报菜名说得喷口带风。台下年轻人本来冲着孟鹤堂、秦霄贤买票，听到“杨威”两个字，举起手机录个短视频，上传后播放量轻松过百万。广告商嗅到流量，连夜找到徒弟大涌，谈下一支饭店宣传片。

那天他在镜头前说“杨家班我准来”，一句老搭档式口头禅，全网弹幕刷起“爷青回”。

外界的喧闹并没让他失去分寸。私底下他告诉朋友，流量像大潮，推着船也能吞船。郭德纲给的舞台，让人看见了他，也放大了皱纹和包袱里的瑕疵；骂声里夹杂着片面剪辑，老先生索性学马三立那样，拿自己开涮，“有支持的，也有骂我的”。

这种清醒来自家门口的复杂。杨家兄弟早已分灶吃饭，各立门户，舞台无情，亲情得让位于排期表。

杨议拥有稳定的电视资源，综艺栏目一年几百场，观众群以中老年为主；杨威主攻线下，一家“杨家班”坐落鼓楼，一家开在河东，演出排位靠口碑轮转。兄弟互不拆台，也很少合体。有人借标题“哥哥背刺弟弟”，实则忽略了曲艺行业里行规——师承顺序、票房压力、生意伙伴，往往比血缘更刚硬。

相声演员真正拿的是一半捧场钱，一半挨骂钱。

这句老话郭德纲说过，高英培说过，杨少华也说过。观众爱听抖包袱，也爱在弹幕里挑错字。72岁的艺人想守住舞台，必须接受同一拨人今天送花，明天发黑帖。过去的茶馆观众最多写张纸条，如今一条短视频能冲上热搜，负面情绪几小时就扩散到外省。对杨威而言，这是一门新功课。他不懂运营，却懂得顺势——参与网络直播、练习在镜头前断句，甚至学习剪辑，把演出精华拆成十几条一分钟的小片段，以维持算法的注意力。有人替他运营账号，粉丝不到半年从五千涨到四十万，商务报价也跟着翻倍；他仍旧坚持亲自回复评论，用天津味的“谢谢啦”化解键盘侠的火气。

流量带来了更直接的好处。仅今年春季，“杨家班”周末专场几乎场场满座，黄牛价能翻一倍。

票房充裕，他开始琢磨复排《八大贼》老活，把几十年前的口袋本剧本重新录音，再交给年轻演员磨合。尹笑声当年教的节奏，他一板一眼敲在桌子上，告诉徒弟“节奏对了，观众才笑得准”，一句话像钉子敲进木头——现代剪辑多快，传统节拍也不能乱。

灯亮人散，他拍拍长衫，笑说：流量退潮，包袱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