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作词“鬼才”,一手创作了《沧海一声笑》和《楚留香》等经典作品。
有人说他放荡不羁,贪财好色,有人夸他真实坦率,才华横溢,人们对他的评价总是出现两极分化,他的一生像是一个“矛盾体”。
他曾公开痛批成龙,痴恋兄弟之妻,与功夫巨星李小龙过招,还把小说家倪匡的儿子“熏陶”得比他自己更风流不羁。
可偏偏是这样一个人,却被公认为香港“四大才子”之一,才华横溢如星河倾泻。一生笔耕不辍,创作近两千首作品,留下的经典足以让后辈仰望惊叹。
但骂归骂,从没有人质疑他在词曲创作界的地位。21年前他病逝,万人追思会上有不少名人好友。追思会里循环播放着《楚留香》,那句“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像是提前写好的告别。
一个人怎么能把“放浪”与“才华”同时做到极致?
上世纪五十年代的巴富街。一个瘦瘦弱弱的少年,正怒气冲冲地去找人约架。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就是黄霑。
起因很简单,他弟弟受了委屈,当哥哥的不管对方是谁,必须讨个公道。可他对面的那个人,名字叫李小龙。
这场“战役”的结果毫无悬念。一个是未来的功夫巨星,一个是还没长开的书生,不到十分钟,黄霑就被揍得鼻青脸肿,狼狈不堪。
换做旁人,这等糗事早就烂在肚子里了,哪怕日后提起也要粉饰三分。可黄霑偏不。他在往后的岁月里,无数次把这段惨败当作“威水史”挂在嘴边,不仅不记恨,反而和当年把他揍得满地找牙的李小龙成了莫逆之交。这种“输了就是输了”的混不吝劲头,成了他一生的底色。
长大后的黄霑,这份混不吝变本加厉,甚至成了娱乐圈的传说。最著名的那次,莫过于他喝得酩酊大醉,在大街上碰到了成龙。
酒精上头的黄霑不知哪根筋搭错,竟然当众对着这位动作巨星解开裤子撒了一泡尿。旁边的洪金宝费了好大劲才拦住差点动手的成龙。
那一夜他断片了。直到清醒后被人告知闯了大祸,黄霑没有半句辩解。他直接找到成龙,二话不说跪在地上,“砰砰砰”就是三个响头。这一跪,不仅把前嫌跪没了,还让成龙认准了这个人的坦率。
自嘲“好色无胆,好酒无量,好钱无能”,这十二个字,是他给自己贴的标签,也是他面对世俗审视时最响亮的耳光。
但他若是只有这身痞气,充其量也就是个市井混混。真正让他站住脚跟,被尊为一代宗师的,是他肚子里那股化不开的墨水和才气。
黄霑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港大中文系的底子,让他对古典诗词的拿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80年代,香港武侠影视迎来井喷,他和顾嘉辉组成的“辉黄组合”,几乎垄断了那个时代所有关于侠义的听觉记忆。
你看他平日里嬉皮笑脸,可一旦涉及到创作,那份霸道和执着便如洪水猛兽般倾泻而出。徐克拍《笑傲江湖》时,为了那首主题曲,黄霑差点没被逼疯。
一稿,退。二稿,退。一直退到第六稿,徐克总觉得差点意思。那段日子,黄霑气得整宿整宿睡不着,心里把徐克骂了八百遍,可手里的笔却没停下。直到有一天,他随手翻看古籍,目光定格在“大乐必易”这四个字上。这一刻,如同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既然要大音希声,何不反其道而行之?
他大笔一挥,将中国传统的五声音阶倒着弹了一遍,那一刻,旋律仿佛从千年前穿越而来,苍凉、豪迈、洒脱。
曲调定了,填词只用了半个小时。他把这份第七稿连同一张传真发给徐克,上面只写了一句话:“爱要不要,不要就换人。”
这就是《沧海一声笑》。徐克这次没有退稿。这首歌后来红遍大江南北,至今只要旋律一响,人们脑海中浮现的依旧是那片烟波浩渺的江湖,是两个老友金盆洗手前的最后一次合奏。
那种“千山我独行”的孤独与狂傲,不是仅靠灵感就能迸发的,那是被逼到绝境后爆发出的文化底蕴,是真正的才情在燃烧。
他在创作上的这种极致,与他在感情生活中的极致形成了惊人的互文,同时也让他背负了一生的骂名。
提到黄霑的情史,1976年是个绕不开的坎。那一年,他遇见了被称为才女的林燕妮。一个是风流才子,一个是刚从李小龙大哥李忠琛那里离婚出来的散文作家。两颗才华横溢的灵魂瞬间碰撞出了火花。可那时候,黄霑是有家室的。
他的发妻华娃,当时肚子里正怀着第三个孩子,且已有八个月身孕。一边是即将临盆的结发妻子,一边是让自己魂牵梦绕的红颜知己。黄霑做了那个被千夫所指的决定——离婚。
面对公众铺天盖地的指责,他甚至比旁观者骂得更狠,一句“我是全世界最坏的男人”,把所有的辩解都堵了回去。华娃在签下离婚协议时的冷静,或许是对此最大的讽刺,而黄霑也没有逃避这份罪责感,他把全部的狂热都投向了林燕妮。
这段感情轰轰烈烈地燃烧了十五年。最风光的时候,1989年,黄霑在金庸家里当众向林燕妮求婚。金庸欣然挥毫,写下“黄鸟栖燕巢与子偕老,林花沾朝露共君永年”的对联作为见证。那一刻,仿佛才子佳人的童话有了结局。
可惜,生活不是武侠小说。两人的结局并不体面,甚至称得上狼狈。分手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百万珠宝的纠葛,有人说是黄霑故态复萌。
但不管真相如何,那个曾经在《今夜不设防》里左拥右抱、谈笑风生的黄霑,在失恋后彻底垮了。好友黄永玉劝他要懂得失恋的诗意,他却像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咆哮:“放狗屁!我都想上吊了!”
这种把喜怒哀乐赤裸裸挂在脸上的活法,虽然让他在感情里显得渣且狼狈,但也让他后来在美国遇到助手陈惠敏时,懂得回归平淡。1995年,54岁的他再婚。这一次,他收起了所有的锋芒和风流,老老实实地回到了家庭的港湾。
但人生下半场,命运并未打算轻易放过这个硬骨头。上世纪90年代,投资电影失败,千万身家化为乌有,还背上了一身巨债。紧接着,乐坛的风向变了。那种充满古韵的粤语歌开始式微,快餐式的流行文化席卷而来。
黄霑看着那些让他觉得“狗屁不通”的新歌词,心里不是滋味。更让他感到凄凉的是,以前排着队求他写歌的人不见了,甚至有人觉得,黄霑这个名字,已经属于过去了。
“感觉全香港都盼着我倒下。”这是他那段时间最真实的独白。但他从来不是个会坐在原地等死的人。没歌写,他就去读书。他跑回香港大学,像个年轻学子一样熬夜写论文。这篇关于粤语流行曲发展与兴衰的博士论文,因为太过专业,甚至到了学校无人敢审的地步,最后直接通过。
即便到了2001年,被确诊患癌,他也依然没有哪怕一刻的示弱。化疗把头发掉光了?没关系。他拉上同样光头的麦嘉、罗家英,搞了个节目叫《三个光头佬》。他在节目里把自己的病痛当段子讲,拿自己的光头开玩笑。这种用戏谑对抗死亡的态度,比任何悲情的抗争都来得更有力量。
2004年11月,黄霑的人生画上了句号。在他那场万众瞩目的追思会上,循环播放的正是那首《楚留香》的主题曲。当那句“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响起时,无数人泪如雨下。这句词,仿佛是他早在几十年前就给自己写好的判词。
在他离去后的这么多年里,人们总是怀念那个属于他的时代。不仅仅是怀念那些经典的旋律,更是怀念那个活得真实、活得热烈、从不伪装的灵魂。
林燕妮曾感慨:“生前不珍惜,死后再歌颂太迟。”这话听着刺耳,却也不无道理。但也正是这种遗憾,让黄霑的形象变得更加立体。他犯过错,辜负过人,贪杯好色,一身毛病。但他从未虚伪地掩饰过这一切,他在那个虚情假意的名利场里,始终保留着一份罕见的“真”。
如今回过头再看,黄霑这一生,其实从没变过。无论是那个八岁找李小龙单挑的倔强少年,还是那个六十三岁哪怕光头也要上台搞笑的老人,他都在用同一种姿态告诉世人:哪怕全世界都觉得你输了,只要你敢笑出声来,这江湖,就困不住你。
在那一声“沧海一声笑”的余韵里,我们分明看到,那个风流才子并没有走远,他只是换了个地方,继续即使独行也不必相送的逍遥游。
这便是黄霑,一个真实到让人无法恨他的“坏男人”,一个才华横溢到让时代必须铭记的鬼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