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录片《波诺：臣服的故事》剧照

前段时间我去了趟爱尔兰首都都柏林，除了车辆依然靠左行驶之外，这座城市已经和英格兰没什么关系了。之后我又去了北爱尔兰首都贝尔法斯特，发现这座城市居然还在实行种族隔离政策。爱尔兰人居住区和英格兰人居住区之间被一道很高的铁丝网隔开，两区之间有一道大铁门，到了晚上就大门紧锁，禁止相互串门，由此可见这两个民族之间的矛盾有多深。

都柏林是著名的爱尔兰乐队U2的发源地，这支乐队成立于1976年，当时的都柏林和现在的贝尔法斯特差不多，也是爱尔兰民族独立运动的最前线，乐队的四个小伙子很难不受影响。果然，乐队主唱兼最主要的词作者波诺（Bono）把一场发生在1972年的流血冲突事件写成了一首歌，这就是U2的第一支成名单曲《血腥星期天》（Sunday Bloody Sunday）。U2因为这首歌被定义成抗议朋克乐队，并顺理成章地受邀参加了1985年的援非义演（Live Aid）。

但是，1985年时的波诺已经对这种过于简单直白的抗议歌曲不感兴趣了，他开始探索音乐的另一种可能性，并主动邀请著名的氛围（ambient）音乐大师布莱恩·伊诺（Brian Eno）担任了乐队的新制作人，这才有了后来享誉全球的氛围摇滚专辑《约书亚树》（Joshua Tree）。这张专辑让U2走出了朋克摇滚的小圈子，成为一支被主流歌迷广泛接受的大众流行乐队，波诺也剃掉了象征朋克精神的鲻鱼头（mullet）发型，变成了一个真正的摇滚明星。

2023年12月8日,U2在拉斯维加斯Sphere场馆现场演出（视觉中国 供图）

1990年代初，U2在波诺的带领下再次转型，在音乐中加入了大量电子舞曲和工业噪音的成分。他们的现场演出则大胆地采用了当时最为先进的多媒体技术，整个演出场地被无数块面积巨大的电子屏幕包围，令到场观众应接不暇。他们还首创了把演出舞台安置在体育场正中央的做法，让全场观众都能全方位无死角地观看演出。正是因为U2的这种敢于拥抱新技术的创新精神，拉斯维加斯新建的球形场馆“大球”（The Sphere）才决定邀请U2担任首个驻场嘉宾，为观众奉献了40场前无古人的视听盛宴。最终这轮驻场演出一共卖出了66.3万张门票，总收入高达2.445亿美元，高居驻场演出收入排行榜的历史第四名。尤其需要指出的是，这个成绩是在只演了40场的情况下取得的，算下来平均每场收入高达610万美元，遥遥领先于这个榜单上的所有其他对手。

2022年底，波诺出版了一本自传，标题叫作《臣服：四十首歌，一个故事》（Surrender: 40 Songs, One Story）。之所以有这个副标题，是因为疫情期间所有演出活动被迫暂停，于是乐队利用这段空闲时间把他们的40首老歌重新演绎了一遍，大多数新版本都放弃了电声乐器，改用原声乐器来伴奏。乐队也借此机会再次转型，变成了一支传统风格的民谣摇滚乐队。

出书之后肯定要做宣传，而波诺当然不会像其他畅销书作家那样简简单单地去书店搞个签售会就完事了。他决定在欧美的14座城市举办一系列风格独特的个人演唱会，为他伴奏的不是U2乐队，而是三位古典音乐演奏家，包括一把大提琴、一把竖琴和一台电子琴。在唱每首歌之前，波诺会用类似话剧独白的方式把这首歌的来龙去脉介绍给观众，拉近听众与音乐的距离。他还在舞台上摆了三把椅子，有时用来代替他的父母和哥哥，有时又用来代替乐队的另外三名成员，他会对着这三把椅子还原自传里描述过的场景，很像是在表演独角戏。

这次巡演大获成功，于是波诺又在纽约著名的灯塔剧院（Beacon Theatre）连演11场，场场爆满。与此同时，波诺找来著名的澳大利亚文艺片导演安德鲁·多米尼克（Andrew Dominik），把灯塔剧院的演出拍成了一部纪录片，名字就叫《波诺：臣服的故事》（Bono: Stories of Surrender，又译为《救赎之路》）。该片在2025年的戛纳电影节上举办了首映式，赢得了现场观众长达7分钟的起立鼓掌致敬。

纪录片《波诺：臣服的故事》海报

以上这些成就仍然不能让波诺满意，他又和导演多米尼克一起把这部片子做成了一个VR版本，苹果头显（Apple Vision Pro）的用户可以享受到180度的全景式沉浸体验。据说这是苹果推出的第一部专供头显使用的长片，8K分辨率外加特殊处理的3D音效让使用者仿佛置身于舞台之上，近距离欣赏波诺的精彩表演。

我没有苹果头显，看不到这个传说中的VR版本，但我看的普通2D版本也已经足够震撼了。波诺非常善于讲故事，他用标志性的磁性嗓音把自己的人生经历讲述了一遍。作为一名喜欢U2多年的歌迷，很多故事我都是第一次听到。

波诺原名保罗（Paul），1960年5月10日出生于都柏林。父亲鲍勃（Bob）是个爱尔兰天主教徒，喜欢歌剧，自认为是个男高音。母亲爱丽丝（Iris）则是个基督教新教的圣公会教徒，这个教相当于英格兰的国教，所以这个婚姻在当年肯定面临着不小的压力。夫妻俩原本打算把大儿子诺尔曼（Norman）培养成基督教徒，把小儿子（波诺）培养成天主教徒，但波诺小时候经常跟着哥哥去基督教堂，这种混搭式的教育最终把波诺培养成了一个超越宗教派别的人道主义者，为他后来积极投身公益事业打下了思想基础。

波诺14岁那年外祖父去世，母亲爱丽丝因为悲伤过度昏倒在葬礼现场，三天后死于动脉瘤，从此这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就只剩下了三个男人。波诺因为这一变故而消沉了很长的时间，最后是被哥哥送给他的一把吉他拯救了。音乐对于波诺来说绝不仅仅是一种娱乐方式，而是他的精神救赎。

纪录片《波诺：臣服的故事》剧照

波诺遗传了父亲的好嗓子，以主唱的身份和几个中学同学一起组成了U2乐队，并很快就退了学。不过，父亲鲍勃对儿子的选择并不认可，在波诺18岁生日那天给儿子下了最后通牒：要么想办法挣钱付房租，要么卷铺盖走人。哪知U2居然真的成了，鲍勃再也不用为儿子的生计问题发愁了。

这场舞台演出最有趣的部分就是波诺一人分饰两角，把他和父亲之间的对话演了出来。显然他的父亲鲍勃一直没能打心眼里接受儿子成了大明星的事实，很少当面夸奖他，直到帕瓦罗蒂邀请波诺为其助演，鲍勃这才对儿子刮目相看。那次演出波诺把热爱歌剧的父亲也带上了，结果鲍勃在演出现场意外地见到了戴安娜王妃，还跟她握了下手。作为一名爱尔兰人，鲍勃原本对英国王室不屑一顾，但当他看到光彩照人的戴安娜时，还是情不自禁地被她的个人魅力征服。波诺在讲到这个故事时，笑称英格兰和爱尔兰之间长达800年的恩恩怨怨只用了8秒钟就烟消云散了。

虽然父子俩的关系并不算太亲密，但波诺花了很多时间描述他和父亲的相处，看来父亲在波诺的心目中是很有分量的，甚至可以说他一辈子都在试图得到来自父亲的肯定，这种渴求成了波诺最大的动力。整场演出最令人动容的一幕发生在结尾，当鲍勃因病去世后，波诺说父亲的男高音基因终于传到了他这里，整部片子以波诺清唱帕瓦罗蒂的名曲《我的太阳》结束，催泪效果惊人。

1989年，U2爱尔兰流行歌手波诺与妻子艾莉森·休森离开伦敦兰根斯餐厅（视觉中国 供图）

这部片子的另一个动人之处就是波诺讲述他和妻子艾莉森（Alison）之间的感情故事。两人是发小，很早就在一起了。当U2成名之后，艾莉森一时无法适应，婚姻出现了裂痕，所幸两人很快就又和好了。波诺把这段经历写成了一首歌，这就是U2最有名的歌曲《有你或没有你》（With or Without You）的由来。波诺在舞台上放了一把象征着爱丽丝的椅子，然后跪在椅子旁边清唱了这首歌，全场为之动容。

在片子的开头，波诺解释了这本书的由来。原来，波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正常人的心室有三个瓣膜，波诺只有两个，这导致他的主动脉变窄，心脏承受了更多的压力。2016年圣诞节那天，波诺突发心脏病，差点没救过来。那次濒死体验给了波诺很大的震动，他尝试向上帝祈祷，却没有听到任何回音。他意识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死亡，便开始撰写回忆录，向命运妥协，这就是《臣服》这个书名的由来。

2022年，波诺在纽约著名的西奈山医院接受了一次长达8个小时的开胸手术，把受损的动脉瓣膜修补好了。波诺感觉自己重获新生，沉寂了很久的创作热情再次迸发，这才有了拉斯维加斯“大球”的40场精彩演出和这部尝试了无数新颖表现手法的舞台纪录片。波诺似乎在用这部片子告诉我们，人类可以在肉体上臣服于命运，但永远不要在精神上丧失创新的动力，因为唯有创造才能击败命运，让人获得最终的救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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