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群离开春晚去当副县长,这件事从一开始就错了。不是他这个人错了,是他走错了地方。
相声演员和副县长,这是两套完全不同的活。舞台上,你说学逗唱,观众笑,你就成了。那是个人本事。可到了县政府办公室里,事情不是一个人说了算的。你得讲程序,讲规矩,讲集体研究。牛群没想明白这个。他可能觉得,自己有名气,有热情,就能把事办成。他把舞台上的那套,带到了不该带的地方。
他太天真了。
我是说,他的想法可能很单纯。想为老百姓做点实事,这没什么不对。但方法出了问题。他高调地去招商,用企业的方法去办学校。在有些人看来,这不像一个副县长该干的事。更像一个企业家,或者一个明星在做慈善。行政系统有自己运转的逻辑,它不习惯这么高调、这么个人化的方式。系统会觉得,这个人不受控制。他越是想干事,动静越大,系统就越警惕。周围的眼光也就越复杂。
然后谣言就来了。说他为了谋私利。事情不一定是这样,但人们愿意相信。为什么?因为他是牛群,是名人。名人当官,出了事,这故事听起来就合理。甚至有点刺激。他的名望,这时候成了最大的负担。以前这名望让他上春晚,现在这名望让每一句关于他的话都传得飞快。名望是盏灯,照着你,也烤着你。在需要低调、需要信任的公职岗位上,这盏灯太亮了,亮得让人看不清事实,只看得见影子。
他想证明自己。用了最极端的方法,裸捐。这办法很悲壮,像戏里的情节。但现实生活不是舞台。舞台上的一个亮相,能赢得满堂彩。现实里这种极端的自证,解决不了系统性的不信任。反而让事情变得更像一场戏。人们看戏,看的是情节,不是道理。他越是想用个人的清白去对抗一套复杂的看法,就越显得孤单。不对,是孤立无援。
这件事不能怪哪一个人。不是哪个领导害他,也不是老百姓故意跟他过不去。是两套东西接不上。一套是个人才华、个人名望驱动的规则,另一套是讲集体、讲程序、讲稳定运行的规则。牛群带着第一套规则,闯进了第二套规则的地盘。他以为能打通,其实撞上了墙。他的悲剧就在这里。他的理想越纯粹,撞得就越疼。
后来他回去了。回到演艺圈,但已经不是他的时代了。春晚的舞台换了人间。他离开的那几年,世界变了。观众变了,笑的点也变了。他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在相声的师门传承里,他出去绕了一大圈,回来,位置已经有点模糊。这不是谁排挤他,是时间不等人。行业有自己的潮流,你离开了潮头,再想回来,水已经流过千重山。
他的家庭也受了影响。这代价是私人的,外人说不清。但看得出来,他很累。那种累,不是演出一晚上的累,是心里空了一块,怎么也填不上的累。
我们看牛群的故事,常常觉得可惜。一个那么好的演员,怎么就落了这么个结局。我们惋惜的,可能不只是他一个人。我们惋惜的是那种简单的相信:相信一个人有名气、有善意、肯拼命,就能改变一些事情。牛群相信这个,所以他去了。结果发现,事情复杂得多。个人的力量,在一个讲究系统、讲究规则的环境里,非常有限。有时候,力量越大,反弹越大。
他的故事让人想起别的领域。有些明星做公益,也被人质疑。动机是不是纯粹?钱到底去了哪里?不是大家心眼坏,是当个人名望和公共事务搅在一起时,天然的信任就不够。需要更多的透明,更多的程序,来补足这种信任。而这些东西,往往又是习惯了舞台灯光的人,所不熟悉、甚至不耐烦的。
牛群没等到这套新的信任机制建立起来。他走得太早了。在他那个年代,跨界是个新鲜词,大家对名人当官,好奇多于理解,期待背后也藏着深深的审视。他的实验,失败了。失败得很彻底,把他之前积攒的一切,几乎都赔了进去。
这不是一个腐败故事。恰恰相反,这可能是一个因为太想做事、太不懂保护自己而失败的故事。它提醒每一个有热情、有影响力的人:光有热情不够,光有名气更不够。你得看懂你要去的那个地方,它认什么,不认什么。它的规则是铁打的,不会因为你是谁而弯曲。
时代往前走。现在的社会,各项制度都在完善。法治越来越健全,办事越来越讲规矩和程序。这是好事。意味着任何事情,都有清晰的路径可循,有明确的标准可判。个人的角色,被定位在系统之中,各司其职。那种依靠个人魅力跨越巨大鸿沟的冒险,空间越来越小。风险,也越来越被人看清。
牛群是在一个过渡的年代,做了一次过渡的尝试。他摔了一跤,声音很大,让后面的人都看见了坑在哪里。他的背影有点苍凉。那背影告诉我们,有些路,看着是捷径,其实是断崖。个人的理想,必须找到与系统契合的方式,才能平稳落地。否则,再好的初心,也可能碎成一地鸡毛。他的相声留在了磁带里,他的故事留在了人们的叹息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