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当年你也在春晚守着黑白电视,听见《牧羊曲》第一句,估计会跟我一样,以为郑绪岚能唱到八十岁。
”
谁料她一句“我走了”,把如日中天的饭碗砸得稀碎,连回声都带刺。
现在回头看,1987年那趟赴美航班,简直像给全国观众来了记闷棍。
团里领导把档案袋往桌上一摔:“户口、职称、分房资格,全作废!
”她愣是头也不回。
自由美利坚啥样?
老公不会中文,她不会英文,俩人靠比手画脚过日子;最惨的是嗓子,没团、没排练、没舞台,高音一天天往下掉,像漏气的气球。
三年后儿子出生,婚姻也走到头,离婚协议签完,她兜里只剩两千美金和一张回国机票,经济舱,靠窗,哭一路,邻座还以为是探亲失败的小保姆。
落地首都机场那天,没人接机。
九十年代的首都舞台早换了新面孔,毛阿敏、那英、田震各占山头,谁还记得穿白裙的“牧羊姑娘”?
她硬着头皮给旧日同事打电话,对方支支吾吾:“岚姐,现在晚会都要新面孔……”电话挂得比风还快。
雪上加霜的是95年那次腰椎手术,麻药醒来,大夫一句“可能站不起来”,她当场把嘴唇咬破,血滴在病号服上像一朵败玫瑰。
复健那两年,她每天扶着医院走廊扶手练挪步,一步一身汗,就哼《太阳岛上》给自己打拍子,护士背后议论:“这阿姨魔怔了,唱得跑调还唱。
”
第一次复出是在廊坊县城的剪彩,搭台子的布标印着“国际歌星”,台下却有人喊“洋媳妇回来圈钱喽”。
她站在劣质地毯上,高跟鞋跟卡进缝隙,拔出来继续唱,音响滋啦滋啦,像替她伴奏心碎。
出场费五千,经纪人抽走两千,完事她抱着演出服在后台哭,哭完把皱巴巴的裙子叠好,下次继续穿。
那几年她学会了自己打车、自己拎箱子、自己跟酒店砍价,明星包袱碎成渣,反倒睡得更踏实。
2019年护照重新盖回“中华人民共和国”钢印,她拍照发社交媒体,配文只有四个字:“我回来了。
”评论区骂声掌声一半一半,她不再删帖,随它去。
去年我在北京东五环一个怀旧酒吧撞见她,场地不到五十平,最后一首《牧羊曲》前奏一起,有人吹口哨起哄,她握着话筒轻轻说:“当年唱这首歌时我二十四,现在六十五,嗓子低了八度,可心跳还是那年心跳。
”
台下忽然安静,几个穿卫衣的小年轻竟跟着哼,手机屏幕亮成星海。
散场后她蹲在马路牙子系鞋带,我递过去一瓶矿泉水,她摆摆手:“得回家喂猫,迟了它们要造反。
”
走到路灯尽头,她回头冲我晃晃钥匙串,像跟老邻居打招呼,影子被拉得老长,那一刻我忽然明白:
所谓大起大落,不过是她把一辈子活成两辈子,苦的甜的都自己咽,再笑着还给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