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牺牲都是不朽的
所有的无名都是应该被纪念和祭奠的
1978年的北京,春寒尚未褪去。一架飞机降落北京,一位头发花白的“华侨商人”走下舷梯,几位身着便装的人等候。令人震惊的是,就是这位看似普通的商人,竟受到叶剑英元帅的亲自接见,时任中调部负责人罗青长全程陪同,密谈长达数小时。
他是谁?知道他的人,只要熟稔旧中国文艺人物,其中他便是旧上海滩最炙手可热的作家、电影明星,是抗战时期最著名的金融分析家,更为人所津津乐道的是,他曾是“蓝苹”的前夫。
多年后真相慢慢揭开,他真正的身份更让人为之瞠目,他居然是是潘汉年情报系统里最隐秘的“利刃”,解放前夕便开始潜伏海外,长达数十年的红色特工。他是唐纳,一个隐秘的传奇。
唐纳,原名马季良,1914年出生于江苏丹阳的一个书香之家。父亲是津浦铁路局的英语翻译,可惜他两岁便丧父,由伯父抚养长大。年少的马季良天资聪颖,中学时就常在《申报》副刊发表杂文,文学天赋展露无遗。
1932年,因中共吴县县委和共青团组织遭破坏,他遭当局搜捕,唐纳辗转逃往上海,考入圣约翰大学新闻系。在这里,他结识了左联成员,思想逐渐向革命靠拢。更鲜为人知的是,他此时已开始协助地下工作。彼时,他有一好友佘其越(佘增涛,史枚),刚从国民党反省院逃出,无处可去,唐纳便将其藏在好友夏其言(曾任《解放日报》党委副书记、副总编辑)家。
佘其越撰写的文章常以“唐纳”为笔名发表,而马骥良自己的文稿也沿用这一署名,“唐纳”之名自此逐渐取代本名,成为他公开与隐秘身份的共同代号。
赵丹与叶露茜、唐纳与蓝苹、顾而已与杜小鹃在六和塔举行集体婚礼
凭借犀利独到的影评,他很快在《申报·电影周刊》站稳脚跟,加上俊朗的外形,被导演看中出演电影男主角,一度成为上海滩炙手可热的文艺新星,而这层明星光环,恰好为他日后的潜伏工作埋下伏笔。1936年4月26日唐纳和蓝苹在杭州举行婚礼,“唐纳那时其实已加入共青团。后来,他也加入了中国共产党”(《江青传》叶永烈著)。
这段婚姻曾经也是轰动上海滩,但很快,两人劳燕双飞。蓝苹后来去了延安。
就在演艺事业如日中天时,全面抗战爆发的消息传来。1937年底,唐纳辗转至重庆。好友赵丹见他孤身一人,便将18岁的女演员陈璐介绍给他,并向陈璐赞许地讲述了唐纳的身世与为人。
唐纳《都市风光》剧照
此时的唐纳已经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意外的决定:放弃光鲜的明星身份,接受中共组织的安排,投身隐蔽战线。
1937年,他以报人身份进入国民党控制的《中法日报》担任主笔,表面上天天撰写金融行情分析,实则悄悄搭建起地下情报交通站。
他利用报社的便利,将国民党高层的军政动态、兵力部署等关键情报,藏在看似普通的新闻稿件中传递给地下党。更巧妙的是,他借助与孔祥熙之子孔令侃的同学关系,为地下党争取到《妇女生活》杂志的半个版面,成为秘密宣传进步思想的阵地。
1938年3月,赵丹在重庆冠生园设宴,唐纳与陈璐一见倾心。两人频频相伴出游,迅速成婚,婚礼亦选在冠生园。
同年10月,二人经河内、香港返回“孤岛时期”的上海。彼时上海法租界及苏州河以南公共租界,处于日军包围之中。他们定居法租界,唐纳以“蒋旗”为笔名创作《陈圆圆》《生路》,并为从艺的陈璐取艺名“红叶”(传闻与“蓝苹”相对)。
陈璐晚年回忆,当时不知唐纳的政治身份,只觉他行踪神秘。唐纳曾叮嘱她,若自己被捕牵连她,便称早已离婚。
一日清晨,唐纳已秘密离沪赴渝,法国巡捕突然上门带走陈璐。陈璐以孩子未“过早”(武汉话,吃早饭)辩解,却未能阻止。
陈璐被带至卢家湾巡捕房,对方劝其合作。审问时,她依唐纳嘱咐,用武汉话称早已与唐纳离婚,不知其下落,巡捕无奈将她释放。
唐纳与陈璐的婚姻维持了八年。
1940年春,唐纳成为敌特名单上的人,他转移至香港。
正是在香港,唐纳遇见了改变他情报生涯的关键人物时任中共隐蔽战线领导的潘汉年。两人一见如故,意气相投,当场结拜为异姓兄弟,形成了隐蔽战线的“铁三角”之一(另一位是张建良,也就是刺杀蒋介石不成,转而刺伤了汪精卫华克之)。唐纳担任主编的《文汇报》堪称“情报伪装典范”,正面是冷静客观的社论,副刊却暗藏尖锐的进步言论,连港英当局的政治部都摸不透他的真实立场。
在香港期间,他一边以报社为据点搜集国际情报,一边组织文化界进步人士开展抗日救亡活动。他创作的抗日话剧《中国万岁》在香港公演时,场场爆满,一票难求,极大地鼓舞了军民的抗日士气。更关键的是,1941年日军占领香港后,他深度参与了潘汉年领导的“省港秘密大营救”。他利用一切渠道梳理滞留香港的文化人名单,联络港九大队搭建撤离通道,协助邹韬奋、茅盾等数百名爱国人士安全转移至东江抗日游击区,创造了抗战时期隐蔽战线的营救奇迹。同时,他借助文化界的人脉,接触到大量国民党军政要人和海外华侨,为党组织搭建起庞大的统战网络。
1945年重庆谈判期间,唐纳主动前往重庆拜访毛泽东、周恩来,将自己搜集到的国民党关押地下党人士名单和分布信息全盘交出,为中共营救同志提供了关键帮助,成为谈判期间不可或缺的“内线”。
1948年,解放战争进入关键阶段,唐纳又开始了新的使命,他不顾《文汇报》的强烈挽留,坚决远赴海外,搭建欧洲情报网。遵照潘汉年的指示,他以与恋人陈润琼团聚为由,先赴美再转往法国巴黎定居。这一选择背后,除了组织战略考量,还藏着一层隐秘顾虑。此时蓝苹不再是曾经的蓝苹,唐纳深知其报复心极强,留在国内恐遭不测,远赴海外既是执行任务,也是最安全的自保方式。(唐纳曾对人说:“解放战争胜利,实现了我的愿望。你们都可以回去,只就我不能……为了那位已离异而去的女郎,我如回去,难保有命。”)
这个决定背后藏着精妙的战略考量,陈润琼是国民党原驻法公使陈箓的三女儿。借助这层身份,唐纳能轻易接触到法国政商学界的名流。他在巴黎开设了“天桥饭店”(川粤风味),自己化名“马绍章”,陈润琼则用英文名字“安娜”,凭借地道的口味,饭店很快成为当地政要、学者聚会的热门场所,门口那块“中法友谊”的铜牌,更是成了最好的掩护。
没人知道,这家看似普通的餐馆,实则是中共在欧洲的核心情报枢纽。客人酒酣耳热时的闲谈,被唐纳随手记在账本的空白处;餐馆的菜单更是他自创的暗码本,只有组织内部的人才能看懂。“多国军将在地中海联合演习”“某国对新中国的外交态度”等关键情报,经他整理加密后,通过秘密渠道送往香港,再转运至国内。
在巴黎的数十年里,唐纳始终坚守秘密。他从不参与华侨的公开活动,连最熟的旧友都只知道他是成功的餐馆老板。即便“潘汉年案”爆发,身处海外的他也守口如瓶,用沉默保护了更多潜伏的同志。
1978年,唐纳以“回国探亲兼复诊”为由,向组织提出归国请求。叶剑英元帅阅完相关报告后,当即批示:“火速安排专机,入境级别参照副部以上,全程保密”。
抵沪后,唐纳没有联系任何旧友,而是先与罗青长在闸北招待所密谈三小时。罗青长曾开玩笑说:“老马,这回可别写影评了,写点‘菜单’吧”,一句玩笑道尽了两人之间的情报默契。随后,他前往北京西郊玉泉山,叶剑英元帅与中央一位主管外事的副总理共同接待了他。
这次会面的内容至今未完全解密,但据知情人士透露,唐纳不仅提供了法国内政部对亚非拉革命组织的监控计划,还交出了前国民党情报人员在台北、巴黎两线活动的名单,由彼时中调部最高首长亲自记下二十余个英文、法文名字,交由相关部门处理。访京期间,他每天晚上都会与中调部人员对坐,回忆在法国接触过的船舶设计师、银行家及流亡政客,谈话记录摞成了半尺厚。
1985年,唐纳再度回国,此次由国家安全部安排接待,他特意找到挚友夏其言,托其帮忙搜集散失的历史资料,计划撰写回忆录,还原自己隐秘的情报生涯。不料同年他被确诊为肺癌,北京方面特意打来电话问候:“首长关心您的身体,盼您保重”。
1988年8月,唐纳在巴黎病逝,根据他的遗愿,部分骨灰被送回上海龙华寺安葬。他的墓碑上只刻着三行字:“马季良 唐纳 新闻工作者”,没有勋章,没有头衔,甚至没提半个字的情报生涯,只有那段跨越半个世纪的隐秘岁月,静卧在历史深处。
从上海滩的文艺才子,到国统区的报社主笔,再到巴黎的餐馆老板,唐纳用一生演绎了“双面人生”。他放弃了唾手可得的名利,选择潜伏在黑暗中,用智慧和勇气为中共隐蔽战线搭建起横跨欧亚的情报网络。
叶选宁少将曾这样揭秘:“唐纳是中共特别党员,首批国家安全部情报人员”。这句评价,是对他一生最好的注解。在看不见的战场上,正是有无数像唐纳这样的战士,用忠诚和牺牲守护着革命的火种,他们的故事或许不为人知,但功绩永远值得铭记。
你的名字无人知晓
你的功勋永世长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