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林白今年67岁了,
一头银发,
出门总戴着墨镜,
喜欢跳街舞和篮球。
三年前,她刚明白自己素来喜欢的穿搭
原来就是“时尚”,
第一次登上时尚杂志。
林白(©️T中文版)
在过往的职业生涯中,
她曾获红楼梦奖、老舍文学奖
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等多个文学奖项。
早在1994年,36岁时,
她以自身经历为参考
发表成名作《一个人的战争》,
书写女性的身体意识与欲望,
成为当时中国女性主义文学
的标志性人物。
她也曾因此陷入争议,
生活一度受到困扰。
林白在书房阅读
最近,一条在北京拜访了林白。
她说,50多岁以后,
自己体内野蛮的状态慢慢又被唤醒,
而六十岁比五十岁更好。
“我今年还徒步,
还能骑行,还能泡到长江里,
我还能写这么大的长篇《北流》……
人的生命,就那么短,
你一受社会规训,
什么都不敢做的话,这一生就太冤了。”
编辑:蓝雨约
责编:陈子文
林白正在写新的长篇。
她不习惯自称作家,是这样介绍自己的:“我是林白,广西北流人,写一点东西。”
一个多月前,一条和林白在她北京枣营的居所见面。
她不太习惯长时间说话,声音时高时低,每谈半小时需要休息几分钟。她说长访谈是消耗能量最快的一种,她宁可跳舞3小时,或者写一个大长篇。
而在室外,林白完全是另一个样子。
林白在朝阳公园投篮
她自称是一个“野蛮”的人。在朝阳公园,她投篮,玩飞盘,掷飞镖。她走得快,把摄像师都抛在后面。在舞室,她一套动作跟两三遍就能大致记住,再做四五遍就能把几个八拍连起来。
她觉得自己太瘦,每周吃一到两次羊肉;想练出更多肌肉,会在家做平板支撑,极少时候能坚持到三分半。
她还测过MBTI 16型人格,惊讶地发现自己是ISFP(探险家)。不过,细想之后她又觉得有道理:“我好像做很多事都是一咬牙,一咬牙走了黄河,一咬牙学了街舞,又一咬牙去游了长江。”
在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中,
林白在去年9月去长江游泳,
纪念她的成名作《一个人的战争》发表30周年。
出生于1958年,林白在1977年参加高考,考了全县第一名,进入武汉大学的图书馆学系。毕业后,她先后在图书馆、电影厂和报社工作;同时不断地书写,创作诗歌和小说。
作为中国当代最重要的作家之一,在过往数十年的写作经历中,她的作品总与自身生命体验紧密相连。
36岁时,她带有自传色彩的小说《一个人的战争》在《花城》(1994年)发表。书中,她以自然、坦诚的笔触书写女性的身体和情感经验,引发文坛震动。与同时期的陈染等作家一起,林白成为中国“女性主义写作”和“个人化写作”的代表人物。
而后,林白步入八年的失业期,平均每年出一部作品。从切身感受出发,她在1997年写出《说吧,房间》,讨论职业女性在社会转型期面临的种种生存压力。
1994年,林白的自传色彩小说《一个人的战争》
首次在《花城》杂志发表
如果说此前的作品像是林白从个人世界发出的激烈呐喊,2000年之后出版的《妇女闲聊录》和《万物花开》则是她走入人群之后的创作。“早年我认为文学第一位,生活第二位。到《妇女闲聊录》,生活排在第一,文学排在第二了。”
近年,林白屡屡回望家乡,又在2021年写出六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北流》。这部作品入围了多个文学榜单,并获得“第十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决审团奖”等多个奖项。
林白在北流大容山
林白也会以颁奖嘉宾的身份出席各种文学活动和文学奖。
11月,她在第四届北京大学王默人-周安仪世界华文文学奖上给陈冲颁奖,过后她打趣道:“有人说,‘觉得中国90%的作家都想掐死陈冲,因为只要看了她的书(《猫鱼》),就会清楚她写得比他们都好’,我也想掐她一下,最后只是轻轻握了一下手。她那么美,没舍得掐。”
林白给国际知名影人兼作家陈冲颁奖
如今,林白住在北京。她并非走在路上会被旁人叫出名字的人,但在人群中,她看起来会是特别的那一个。
在纪录片《但是还有书籍》里,林白骑着自行车望向路边,忽然说道,“现在是我的黄金时代啊,黄金时代到得有点晚”。
以下是林白的讲述。
年轻时的林白
“一个人的战争就是一朵花自己毁灭自己,一面墙自己挡住自己,一个女人自己嫁给自己。”
《一个人的战争》有一定的自传色彩。
我8岁搬到沙街。妇幼保健站是一个很狭长的空间,一个门进去,三进天井。到处都有怀孕的女人,她们生出来皱巴巴的小孩,红的皱的。
第二个天井的边上是一个木楼梯,上来,女性生殖器模型就堆在阁楼。卵巢、输卵管、子宫,可能是保健站用它们来讲女性的生理,让妇女要认识自身。
估计全世界没有几个人从小就面对一堆生殖器模型,我天天在那看,一开始觉得有点奇怪,慢慢就完全看腻了。
女性生殖器模型
人的身体就是这样的,自己的身体就是那样的,从来没觉得这个是羞耻的事情,需要隐瞒。
我35岁写《一个人的战争》,自然就写出来了,也没觉得我要惊世骇俗,要“道德败坏”,没这个概念。1994年最早在《花城》杂志发表出来之后,我才知道这个东西是很多人不太容易接纳的。
书的第一版出得很糟糕,完全是春宫图的封面,在地摊上大卖,我很生气,我说我一定要再出一次。
1995年12月,《中华读书报》在“女性文学及其他”上发了一篇丁来先的文章,说戴锦华在课堂上肯定《一个人的战争》,这个是助纣为虐。
《一个人的战争》第二版遭7家出版社拒稿
一个出版公司帮我找了7家出版社,7家都没出,最后在内蒙出版社出了第二个单行本。我蛮震惊的,造成了这么严重的后果。
我1990年到《中国文化报》,1996年副刊部不要我,不知道原因。我那时候胆子比较大,去质问领导,说我非常不理解,我工作很努力,也干得很好,为什么要解聘?当时没有解聘的。
1996年林白去斯德哥尔摩参加文学会议,
发表题为《记忆与个人化写作》的演讲。
(左起:林白、余华、孟悦、格非、史铁生、陈思和)
1996年4月到2004年4月,我就是到处找工作。
别看你是个所谓的作家,我到了1997年就出了《林白文集》四卷,很奇怪的就是说,他们对女编辑有另外一套标准:不能新潮,也不能太土,不能长得太好看,也不能长得不好看。真的是好可笑的。
这种失业经历极大地激发了我。写《说吧,房间》,我完全沉浸在愤怒的心情里,是一种爆发。
那时我高度焦虑,经常睡不着觉。即使还有很多米还不至于饿肚子,我都会很发愁。
林白小时候住过的防疫站,最初和妇幼保健站合在一起
这可能和我小时候也有关系。我从小没有安全感,母亲是一个医生,上班下乡,有时候十几天一个月不回来,周围都没有父母,没有依傍。以前的影响还是很难消除的。
性格很i,怕见人。《一个人的战争》时期,打电话不敢打,想了好半天拿起来,一手都是汗。
转变的节点就是2000年中国青年出版社的一个项目要走黄河,做田野调查,回来写本书。
确实是一咬牙,怎么也都得逼自己走出去。我就每个地方找一个朋友,陪我去。
2000年走黄河时期的林白
画家陈鱼是在河南陪我的朋友。她跟我很早认识,之前《一个人的战争》发表,她作为读者写了封信,然后我们联系上了。
我那时候比较混蛋,比较不理人,随时就没有能量了,有时候经常是人家帮我问,我在旁边记。人家能容忍我,这个就最开心了。我后来到她家住过几天,画画。
画家陈鱼(左)和林白
还有木珍,在我们家帮忙的亲戚,一起生活了20多年了。
她给我带来一种很活跃的气氛。像我这种写作的人一天到晚思虑的东西,农村妇女她开心得很,一天到晚就笑死了。她给我讲真实的乡下男女关系的事情,农村人怎么做生意,还有农耕文明的一切。
我对这些事情是不持批判态度,觉得很新鲜。我知道了真实的人类是怎样的,写成了《妇女闲聊录》。
人的一生多漫长多艰苦,她有点这种好玩的事情,才能够不那么艰苦地度过去。
林白在玩飞盘
小时候我觉得30岁已经很老了,后来到了40岁以为很老了,现在到了五六十岁觉得还不错。
我成长的阶段,上学的时间是很少的,就下水、爬树、翻墙,我们学校隔壁大成殿外面有排墙那么高,当时踏着砖头翻过去,后来我2013年回去看,砖头好像还在。
50多岁以后,那种野蛮的状态慢慢又唤醒了。经常没想到自己其实很老了,对外在身体上的交融探索之类的,我就会很有劲,现在有一扇墙我还愿意翻。
我小时候也跳舞,小学和中学是文艺队的群演,街舞是近几年现学。
2022年6月份,我住的那栋楼拉了一个群,有一个教街舞的老师在群里头教小孩跳街舞,我一看太好了,问她愿不愿意教我一个人。后来就在我们家楼下找了一个银行,有一面大镜子,门口有亮光的,在那里上了好多节课。
我还特别想投篮。高中时候宁夏女篮在我们学校集训,每年冬天都来,一下课我们就冲下去。很羡慕人家打篮球,和宁夏女篮那几个已经很熟了,给她们起过很多外号。
人生能动的时间就这么几十年,只要不伤害别人,尽可能野蛮一点。
©️风尚志
我原来也不知道我时尚。我怕光,不戴墨镜眼睛会疼的。然后我不是跳街舞吗,我得穿个紧身、短的上衣,和黑裤子,人会比较好看。
2022年一个华语文学奖让我当评委,最后一天有个颁奖仪式,我就还穿了这个跳舞的衣服。那天来了很多媒体,还有时尚杂志的。后来他们就给我拍照片,拍的一批《风尚志》。我才知道原来这就是时尚。
其实我不认为我是保持时尚,我觉得这样才是我,戴上墨镜,大方一点,到老了还是酷酷的。
人的生命,就那么短。一受社会规训,什么都不敢做的话,这一生就太冤了。
人很难放弃一些东西,你这么卷着卷着,有个固定职业,有固定收入,觉得很稳。但像现在没有什么稳的地方,哪都不稳,让自己高兴的事情就去干去,饿不死。
年轻女性的话,慎重考虑婚姻生育的事情,生了孩子我觉得就比较麻烦,自我会受到极大地削弱。
去年九月,林白环骑江苏双山岛
我都67岁了,今年还徒步,还能骑行,还能泡到长江里;以前没画过画,后来画了那么长的大画,我还能写这么大的长篇《北流》。
我现在比三四十岁更有劲,干的事情肯定比三四十岁的时候要更广泛。所以对自己是很满意的,我应该是活成了自己喜欢的样子。
林白《北流》
(长江文艺出版社2022年7月)
一首《植物志》,打通人与自然的阻隔,照出李跃豆记忆深处的世界。从此,她在二十一世纪的南粤地区穿梭,却又如遁形般游走于不同时代坐标中。移步换景下,她不断变化,亦不断生长。似已隐匿又在时间的流动中循环讲话的亲友,带出一个斗转星移的二十世纪下半叶。浮动的农场闪烁着独特光芒,嬗变的词语照耀着寻回的故土。当时空与变化中的面庞紧密相依,情感的源头与归处竟意外地合二为一。所有的信息汹涌而至,岁月的缺口成为包罗万象的南国之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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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编辑 吴蒙蒙
责任编辑 吴蒙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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