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亦凡 编辑/漆菲

“感谢中国如此热情的接待。”结束对华访问后，法国总统马克龙于2025年12月6日在社交平台X上发布中英双语贴文，并附上他在华几日的视频集锦，还将这条内容置顶。

12月3日至5日，马克龙完成了对中国的第四次国事访问，他不仅前往北京，还在中国领导人的陪同下游览成都都江堰，这是相当罕见的高规格礼遇。

12月3日，马克龙夫妇抵达北京，对中国开启第四次国事访问。

诚如马克龙所说，他不仅得到中国政府的热情接待，也得到成都民众的欢呼尖叫，人们争先与他握手打招呼。法国《世界报》形容，马克龙受到“摇滚明星般的欢迎”，这是他在国内鲜少能体会的时刻——受制于国内复杂局势，过去一年法国抗议不断，民众不满加剧。

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王朔向《凤凰周刊》评价说，这样的高规格待遇是对法国在欧洲领导地位、在全球大国地位的认可，也是对中法关系的认可，表明中方对中法合作持乐观积极的态度。

王朔总结说，中国对于处理和法国关系态度开放，乐于将其打造为中欧关系的合作样板，因此在人文交流、熊猫租借方面都予以允诺，并支持法国作为欧洲领导者和在全球治理中的积极角色，尊重其战略自主。“从马克龙此次访华的诉求来看，除了俄乌问题没有直接结果，他基本得到了所有想要的（成果）。”

12月3日晚，马克龙与妻子布丽吉特抵达北京，开启对华国事访问。这次来华是对中国领导人前一年访法的回访，2024年是两国建交60周年。

次日在人民大会堂会谈前，中方为马克龙夫妇举办了欢迎仪式。随后，两国领导人进行了90分钟的双边会谈。从外交部发布的信息来看，双方谈论了俄乌、经贸等问题，并在会谈后签署核能、农食、教育、生态环境等领域多项合作文件。

12月4日，中法领导人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会谈。

两位元首还共同出席了会谈后的记者会，表示将增进政治互信、拓展务实合作、促进人文交流、推动改革完善全球治理。

中国领导人指出，当今世界很不太平，国际政治纷争和冲突多点爆发、复杂难解。关于乌克兰危机问题，中方支持一切致力于和平的努力，希望各方通过对话谈判达成公平、持久、有约束力并被当事各方所接受的和平协议。中方将继续为危机政治解决发挥建设性作用，同时坚决反对任何不负责任的甩锅、抹黑行为。此外，中方将向巴勒斯坦提供1亿美元援助，缓解加沙人道主义危机，支持加沙恢复与重建。

马克龙在记者会上表示，两位领导人就乌克兰问题进行了“深入”讨论。他希望中国“能响应欧洲方面的呼吁”，“至少要阻止对包括民用能源基础设施在内的关键基础设施的袭击”。他强调，随着冬季临近，这一诉求显得尤为迫切。“我相信我们都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

但马克龙也知道中法立场并不完全一致，因此表态称：“一切都不简单。当前地缘政治危机等诸多失衡问题，最终可能导致中法两国走向不同的发展方向。”

对欧洲来说，解决乌克兰危机是第一要务，也是马克龙此行最希望与中国对话取得进展的议题。不过，中方在此问题上立场一以贯之，这被法媒在内的欧洲媒体视为马克龙的失败。

王朔认为，关于乌克兰问题，马克龙此行还有隐藏的意图。“近日欧美再度不和，特朗普政府发布的《新国家安全战略》尖锐批评欧洲，称其面临文明消亡风险、欧盟体制反民主。欧洲一方面离不开美国，因为如果缺少美国支持，将无力应对来自俄罗斯的威胁；另一方面对美国的不信任持续走强，担心美国彻底抽身而去，即便俄乌最终停战，这份和平能否持续，未来安全如何保障？”王朔解释说，“这种情况下，欧洲对中国是怀抱期待的，至少对中国存在信任——中方不会随意更改立场，也有公认的信誉，因此欧洲希望中国发挥更积极的作用，向俄罗斯施加影响。”

此外，中法领导人的公开发言中没有提及台湾和日本相关问题。12月3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外交部长王毅在北京会见法国外长巴罗时，中方通报里提及，王毅谈到日本现任领导人涉台错误言论的本质和严重危害，希望并相信法方将继续理解并支持中方正当立场。

马克龙的这趟行程中，得到更多关注的是12月5日的成都之行。和以往对华国事访问一样，除了北京，马克龙每次还会访问一个地方城市，他先后拜访过西安、上海和广州。但此次成都之旅无疑更为特别，中国领导人夫妇亲自陪同，这是极少外国领导人能得到的礼遇。马克龙说，这个不同以往官方礼节的安排让他非常感动。

区别于北京围绕宏大命题的政治对话，成都的访问氛围十分轻松。当天早上，马克龙在锦城湖公园晨跑，与路过的市民打招呼。随后，他在中国领导人的陪同下观摩都江堰水利工程。中国领导人向他介绍了都江堰的历史与意义，强调其中体现出的中华民族精神，还称“法兰西民族同样具有坚韧不拔的精神。中法两国应该比其他国家更能够相互理解、相互尊重”。

随后，双方在怀古亭落座，品茗聊天。中国领导人提到2024年的访法经历，“那时你邀请我赴你的家乡上比利牛斯省，相信你此行会进一步丰富对中国的认知”。

中法元首夫妇在都江堰怀古亭临水品茗，纵论天下。

过去几年，从尼斯夜谈、豫园茶叙到松园会晤、雪山对话，中法元首多次选择在首都之外且意涵丰富的地点进行形式多样的互动。

都江堰之行后，马克龙夫妇受邀与中国领导人共进午餐。双方挥手话别时，中国领导人跟马克龙说，“下一次再看一个地方。”马克龙回应道：“当然，肯定的。”

5日下午，马克龙与妻子布丽吉特兵分两路。马克龙前往四川大学，大量学生和居民聚集在此欢迎他。社交媒体上的视频显示，马克龙见到热情的围观人潮后情绪高昂，他一路小跑奔向人群，和人们握手打招呼。

马克龙在四川大学发表演讲。

在四川大学面对大学生演说时，马克龙谈论了法中两国的共同愿景，以及面临国际秩序瓦解的风险。“我们正共同面对一场关乎生活方式、生存环境与地球未来的深刻转型。应对这些挑战，需要国际合作、相互理解、共同思考和务实探讨，以提出切实可行的解决方案。”他如此呼吁。

“中法之间的对话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重要。”马克龙鼓励中国学生说，“来法国留学吧！学习法语，学习人工智能、学习数学……”他还希望学生多读读大仲马、雨果的作品。他提到，“只有当我们能够自由地相互了解时，我们才是自由的。我们必须珍惜学术自由、教学自由和科研自由。”

目前，中国在法留学生约有4.6万名，而法国来华留学生数量明显较低，只有上千人。为了庆祝两国建交60周年，双方将2024年设定为“中法文化旅游年”，举办了一系列文化、旅游、艺术交流活动，6000多名法国学生在此契机下来华交流。

中国领导人访法期间，曾提出“3年1万，欧洲翻番”的倡议，即“推动未来3年法国来华留学生突破1万人、欧洲青少年来华交流规模翻一番”。

12月5日下午，马克龙前往四川省体育馆，看望参加混团世界杯比赛的法国乒乓球运动员。马克龙与法国选手们组队，同中国乒乓球运动员王楚钦、孙颖莎、林诗栋等挥拍较量，并与中国乒协主席王励勤进行互动。

访问成都期间，马克龙与中国乒乓球运动员切磋球技。

与此同时，法国第一夫人布丽吉特前往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探望了结缘已久的熊猫“圆梦”。这只熊猫于2017年在法国出生，布丽吉特参与过它的起名，还成为“圆梦”的教母。但因协议到期，“圆梦”在2023年返回中国。返程那天，布丽吉特专程前往戴高乐机场送别。

2017年12月，布丽吉特在博瓦勒动物园参与为“圆梦”命名。

布丽吉特探望熊猫，成为马克龙夫妇此访期间最具温情的景象。熊猫联结起的双边关系也得到延续，中法双方签署了大熊猫保护合作国际意向书，中国将向法国提供新一对大熊猫，预计2027年抵达。合作期十年，地点依然是法国博瓦勒动物园。

此次访华期间，布丽吉特探望了出生在法国的熊猫“圆梦”。

据法国在华商会（CCIFC）统计，法国在中国拥有近2100家子公司，雇用超过30万名员工，是在华设立企业最多的欧洲国家。

这一次，马克龙带领超过40位商界领袖来华，其中既有诸如空客、达能、法国电力等法国大型企业的领导，也有奢侈品、农产品等领域的家族企业的负责人。据路透社报道，中法共达成12项协议，涵盖人口老化、核能和熊猫合作等议题。但协议金额未予披露。

12月4日中午，中法领导人共同出席中法企业家委员会第七次会议闭幕式并致辞。中国领导人指出，中方视法方为重要的、不可或缺的经贸合作伙伴，欢迎法方积极参与中国式现代化进程，支持有实力、有意愿的中方企业赴法投资兴业。双方要挖掘人工智能、绿色和数字经济、生物医药、银发经济等新兴领域合作潜力，持续推动产业链供应链开放合作，为两国企业提供公平、透明、非歧视、可预期的营商环境。

据法媒报道，苏伊士集团、安德罗斯集团、法马通和阿尔斯通公司等几家法国企业利用此访签署了新的合同。中法政府部门还在科技和文化领域签署了多份意向书和谅解备忘录。

然而，上述成果在一些欧洲人士看来依然不够——有分析指出，中方没有在法国关注的烈酒（干邑白兰地）最低价格限制上松口，也没有承诺大型飞机的订单。

王朔认为，在经贸合作问题上，马克龙的访问成果可圈可点。“马克龙的诉求很明确，即所谓中法经济关系再平衡以及中欧经济关系再平衡。他所想要的是中方开放更多市场准入和合作，无论是农产品还是军民两用产品。”他解释说，“从这一角度来说，中国承诺在更多领域与法国合作，这已经足够了。光是购买几架飞机，不足以解决法国和欧洲的问题，他更想要的是中国的市场和技术。”

马克龙在成都获得热烈欢迎，许多人争相和他握手。

有报道援引接近马克龙的人士解释说，此访目的并非为了获取巨额合同，而是为了传递政治信息。王朔亦提到，最高领导人会晤谈论的不是具体生意，而是两国之间的战略合作。“中法关系不仅限于中法双边，也是中欧关系乃至中国与西方关系的一个典范，被赋予极高的战略意义。”

法国是中国在欧盟内第三大贸易伙伴和第三大实际投资来源国。据中国官方统计，2024年，中法双边贸易额795.8亿美元、同比增长0.8％。2025年前10个月，中法双边贸易额达到687.5亿美元，双向投资额累计超过270亿美元。

中国海关公布的数据显示，2024年，中国对法出口十大商品中，有八项是高科技产品，尽管来自Shein和Temu等平台的包裹占据榜首，但电动汽车电池、笔记本电脑、太阳能电池板和涡轮喷气发动机部件排在前五名。相较而言，法国对华出口中仅有4项涉及关键技术，排在首位的是化妆品，其余为时尚产品和农产品。

与此同时，双方贸易关系失衡严重。法国财政部的数据显示，2024年，法国对华贸易逆差为470亿欧元。虽然低于2022年创下的历史最高纪录（550亿欧元），但仍高于疫情前的水平。十年来，法中双边贸易逆差几乎翻了一番，目前占法国贸易逆差总额的46%。

虽然中法贸易额排在中德、中荷之后，但如中方所强调的，“中欧经贸关系的本质是优势互补、互利共赢，完全能够在发展中实现动态平衡。相互依赖不是风险，利益交融不是威胁。”

只是巨大经贸规模之下，双方难免存在摩擦，解决各自关切是中法的共同诉求。近年来，中欧之间贸易摩擦不断，稀土、电动车、医疗产品、农产品等领域均有波及，中法之间同样如此。

比如欧盟对中国电动车展开的反补贴调查背后，法国是积极推动者，中国因此对欧盟白兰地开启反倾销调查，法国干邑受到较大影响——这是法国独占的高端烈酒，在中国销量占其全球出口三分之一以上。

马克龙在北京表示，中法已在某些问题上找到了“趋同之路”。他承认双方仍存在分歧，“但我们有责任克服这些分歧”。他还表示，希望本着积极的精神与中国合作，并依凭“建立在平等和相互尊重基础上的平衡关系”开展合作。

两国之间显著的贸易逆差，是马克龙期待解决的问题。结束对华访问后，马克龙在接受法国《回声报》采访时表示，美国的保护主义加剧了欧盟的问题，因为中国正在“大规模地”将原本销往美国的产品转向欧洲。“我们今天处境艰难。这对欧洲工业来说，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解决问题的另一个手段是发起关税战。“我告诉他们，如果他们不采取行动，我们欧洲人将被迫在未来几个月采取强有力的措施。”马克龙威胁说，此类措施可以效仿美国采取的措施，“例如对中国产品征收关税”。

“马克龙发表这类措辞可以理解。从他的视角出发，这趟旅程是一次平衡之旅。”王朔指出，“在中美关系出现事态缓和的情况下，马克龙要尝试平衡与中国的关系、平衡与美国的关系、在对华问题上平衡与其他欧洲伙伴的关系。针对法国国内的对华强硬派，他也需要加以平衡。”

他进一步指出，中法之间存在诸多分歧，在制度、价值观、利益上都有差异，决定了双方是竞争与合作并行的关系。“在这种情况下，我们需要研究的是如何将关系向合作引导，包括全球治理、经贸合作、人文往来。”

尽管中法之间的竞争性在增强，但王朔提到，中法关系依然具有特殊性，这既有历史渊源，也有现实基础。“我们可以看到，马克龙在成都很受学生和民众的欢迎，但如果换成美国或德国领导人，恐怕不会如此。中方愿意向法国租借熊猫，也有同样的因素。”

“中法关系极具象征意义，我们希望它能够引领中欧关系乃至中国与西方的关系，对其有很高的战略定位。”王朔总结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