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暗恋周子昂十二年。
他十八岁的时间胶囊被挖出:「二十八岁,你和西西结婚了吗?」
全网都在猜“西西”是谁。
班级群疯狂艾特我。
我回复:「不是我。」
直到他演唱会那晚,宋时西抱着玫瑰上台。
他当众推开:「保安,请她下去。」
然后对着镜头,眼眶通红:「我等了十年的人,又跑了。」
1
手机震动到发烫。
高中班级QQ群的消息像疯了一样往外蹦,每一条都带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
我点开时,屏幕刚好跳出一条艾特。
「孙淼:大明星周子昂的暗恋对象不会是你吧?艾特宁西」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突然就没了按下去的力气。
下面紧跟着好几条回复。
「郭曲明:大明星不是和咱们高冷班长八字不合吗?我看周子昂暗恋的应该是我们班花宋时西。」
「许伊:我高中就磕周子昂和宋时西的CP,现在两个人都在娱乐圈,一个当红小花一个顶流歌手,一看就很搭好吗?」
「孙淼:我还是觉得周子昂暗恋的是咱们班长,毕竟宁西可是他的高中同桌,班长你说句话。艾特宁西」
光标在输入框里闪烁。
我深吸一口气,颈椎传来僵硬的酸痛。
捏了捏后颈,我慢慢打字:「不是我。」
发送。
屏幕暗下去,倒映出我没什么表情的脸。
周子昂那样的天之骄子,怎么会喜欢我这样的人。
锁屏壁纸亮起,是张模糊的合照。
我从毕业照里截出来的,只有我和他。
那天阳光好得过分,我因为身高被分配到他旁边。
拍照时身旁女生撞了我一下,我吃痛低呼。
他闻声侧过头。
快门就在那一瞬按下。
他看向我,我捂着肩,画面定格成我青春里唯一一次侥幸。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微博推送。
「爆!周子昂宋时西同款汇总!那些年我们错过的糖!」
点开,九宫格。
同款卫衣,同款手链,同款帆布鞋。
还有那张著名的校庆照片——宋时西捧着花奔向刚唱完歌的周子昂,他接过,对她笑。
评论里全是祝福。
「青梅竹马顶峰相见!这是什么小说剧情!」
「所以西西就是宋时西吧?时西,西西,啊啊啊我磕的CP是真的!」
「十年暗恋成真,周子昂你小子也太会了!」
我熄了屏。
屋子里没开灯,黑暗从四面八方漫过来。
也好。
没人会觉得顶流歌手的白月光,是个在实验室里和病毒打交道、普通到扔进人海就找不见的普通人。
连我自己都不信。
2
临城的夏天总是湿漉漉的。
香樟树的气味混着暑气从窗外飘进来,像把锈钝的刀,慢吞吞割开记忆。
其实那个时间胶囊里,不只有周子昂的纸条。
还有我的。
皱巴巴的作业纸,涂涂改改好多遍,最后只剩一行稚嫩的字。
「你去听他的演唱会了吗?」
拍视频的人没认出我的字,镜头一带而过。
这条视频没火。
也许因为没写名字。
也许因为那个“他”有太多可能。
毕竟那个年代,人人心里都住着一个歌手。
我的答案和周子昂一样。
「还没。」
十年了。
他从小型Livehouse唱到体育馆,从无人问津唱到万人空巷。
我守着实验室一方天地,错过他每一次巡演。
今年是第十年。
演唱会就在临城,在我们长大的地方。
我想,该去听一次了。
给这场无疾而终的暗恋,一个像样的葬礼。
我找遍所有渠道,票早就售罄。
黄牛手里最后两张内场票,价格炒到五位数。
我默默关掉聊天窗口。
看吧,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我和周子昂,大概真的没缘分。
正要关掉手机,特别关心的提示音猝然响起。
我僵住,以为是幻听。
直到第二声、第三声接踵而至。
手开始抖,指纹解锁失败三次,最后用密码才打开。
置顶的那个头像,跳动着未读红点。
点开。
「宁班长,我要开演唱会了。」
「我想邀请全班来听我的演唱会。」
时间是三分钟前。
我盯着那两行字,呼吸都停了。
屏幕暗下去,又按亮。
反反复复,确认不是梦。
打字框里的句子写了又删,最后只剩下一个「好」。
发送。
然后点进聊天记录。
全是逢年过节群发般的祝福。
「新年快乐。」
「中秋节快乐。」
「生日快乐。」
我发的,他回一个表情,或者同样的话。
贫瘠得像沙漠。
只有我知道,每个节日都是我精心挑选的借口。
只有这种时候,我才有正当理由,给他发一句不突兀的话。
哪怕他可能根本不在意。
3
我把周子昂邀请全班的消息转到班级群。
沉寂片刻后,消息爆炸般涌出。
「孙淼:哇!真的吗!班长我爱你!」
「郭曲明:可以可以,到时候必须合个影,我要打印出来挂客厅!」
「许伊:@宋时西 时西你去吗?你俩是不是可以同台合唱啊?坏笑」
宋时西没回。
倒是另一个一直沉默的头像,突然跳了出来。
周子昂:「好,都听班长安排。」
群里静了三秒。
随即被更疯狂的刷屏淹没。
我却盯着那七个字,耳边嗡的一声。
时光倒流回高二那年。
班主任把周子昂调到我旁边,敲着桌子叮嘱:「宁西,你数学好,多带带他。」
他吊儿郎当地坐下,校服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清瘦的小臂。
下课铃一响,他抓起篮球就要跑。
我拽住他衣角:「老师让我给你讲题。」
他回头,阳光从窗外打在他侧脸上,睫毛染成金色。
他挑眉,然后笑了:「行啊,都听班长安排。」
后来,我家出事,急需用钱。
他不知从哪儿听说,找到我,语气随意:「宁班长,帮个忙,我家老头嫌我数学太烂,非要给我请家教,一小时五百,你来呗?」
我愣住。
那时家教市场价,一小时一百顶天。
他抓抓头发,有点烦躁:「你不来我就得去面对那些老古董,宁班长,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
我知道他在帮我。
可我需要那笔钱。
我说「好」。
从此每周两晚,我去他家给他补课。
他其实很聪明,一点就透,就是不肯用心。
每次讲完题,他妈妈都会端来水果点心,拉着我的手说「谢谢宁老师」。
他就在旁边笑:「妈,你叫她宁老师,我叫她宁班长,这不乱辈分了?」
他妈妈作势要打他。
他躲到我身后,温热呼吸拂过我耳畔:「宁班长,救命。」
我的耳朵,悄悄红透。
那张存着他家教费的银行卡,一直在我钱包里。
早就存够了,一直没还。
像是抓着一点可怜的联系,舍不得断。
但现在,该断了。
他和宋时西佳偶天成,我的喜欢,该落幕了。
4
演唱会那天,临城下了小雨。
体育馆外人山人海,荧光棒汇成星海。
我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站在约定好的侧门等同学。
雨丝沾湿头发,有点凉。
「宁西?」
我回头,孙淼冲我挥手,身后跟着好几个老同学。
大家变化都不大,还是一眼能认出少年时的模样。
寒暄,说笑,气氛热络。
只有宋时西没来。
许伊小声说:「时西直接去后台了,今晚有惊喜哦。」
大家交换着暧昧的眼神。
我了然。
惊喜。
还能是什么惊喜。
「宁小姐?」
穿黑色工作服的男人小跑过来,核对手机照片,对我点头:「周老师让我带您和同学们进去。」
VIP通道空旷安静,和外面的喧闹像是两个世界。
推开内场门的那一刻,声浪扑面而来。
荧光棒晃动,灯牌闪烁,所有人都在喊同一个名字。
周子昂。
我的心脏,后知后觉地开始狂跳。
VIP区在第一排正中央,已经坐了不少同学。
正中间的座位空着,放着一束红玫瑰。
艳丽的,热烈的,像一团烧着的火。
许伊拉着我坐下,兴奋地指指玫瑰:「时西的,她说要亲自送上去。」
话音刚落,灯光骤暗。
全场寂静。
一束追光,打在舞台中央。
升降台缓缓升起,他抱着吉他,坐在高脚凳上。
白衬衫,黑裤子,最简单的打扮,却夺走了所有的光。
他抬头,目光扫过台下。
那一瞬,我错觉他在看我。
但很快,他垂下眼,手指拨动琴弦。
前奏流淌出来。
是《我们俩》。
十年前,他在校庆上唱过这首歌。
打赌输了,他给我的大冒险是:等他唱完,上台给他献花。
我穿了裙子,在后台紧张得手心冒汗。
可歌唱到一半,班主任找到我:「宁西,你外婆晕倒了,在医院。」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扔掉花就往外冲。
后来才知道,那天是宋时西替他送了花。
那张照片在网上传了无数遍,成为他们CP的起点。
「你在左边,我紧靠右。」
「第一张照片,不太敢亲密的,属于我们俩的……」
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钻进耳朵,钻进心里。
我攥紧手指,指甲陷进掌心。
十年了。
我终于听到了完整版。
「我心里藏了好久,那最柔软的角落……」
旁边的女生开始小声啜泣。
我也红了眼眶。
这十年,是他的十年,也是我的。
「周子昂,我喜欢你。」
我在震耳欲聋的合唱里,轻声说。
不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
是宁西对周子昂,横跨整个青春,迟到了十二年的喜欢。
音乐进入尾声。
宋时西在这时起身,抱起那束红玫瑰,在所有人的注视中,走向舞台。
欢呼声几乎掀翻屋顶。
我闭上眼。
到此为止吧,宁西。
别再喜欢周子昂了。
5
电话就在这一刻响起。
特殊的铃声,让我瞬间清醒。
接通,对面是助理急促的声音:「宁老师,病毒变异,情况紧急,需要您立刻回来。」
我猛地站起来。
「宁西?你去哪儿?」孙淼拉住我。
我来不及解释,从钱包里抽出那张银行卡塞给她:「帮我还给周子昂,谢谢!」
说完,我逆着汹涌的人潮,拼命往外跑。
耳边是巨大的歌声,欢呼,还有宋时西踏上台阶的脚步声。
我一次都没有回头。
不知道舞台上的周子昂,在宋时西递上玫瑰的瞬间,推开了那束花。
不知道他对着麦克风,语气冰冷:「保安,请这位无关人员离开。」
不知道他在满场哗然中,跳下舞台,朝VIP区跑来。
不知道他站在我空掉的座位前,盯着那束被遗弃的玫瑰,眼神一点点黯下去。
这些我都不知道。
我只是拦了辆车,报出研究所地址,然后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快点,很急。」
窗外霓虹流淌,演唱会的声音越来越远。
像退潮一样,从我的世界里褪去。
也好。
就这样结束吧。
6
再出实验室,是四天后。
整个人像被抽干了力气,眼睛干涩发疼。
手机在储物柜里安静躺着,早就没电关机了。
我充上电,开机。
消息和未接来电的提示疯狂弹出,屏幕卡了好几秒。
大多是班级群和同事的。
置顶的那个头像,有十七条未读消息,二十三个未接来电。
最新的一条,是昨天凌晨三点。
「宁西,接电话。」
我指尖发颤,点开聊天窗口。
从演唱会当晚开始。
「宁班长你怎么又走了?」
「十年前你就没听完,十年后你还是没听完。」
「宁班长我们俩不会是八字不合吧?」
半小时后。
「我刚才语气太冲了,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怪你。」
「我就是想问问,你去哪了?」
一天后。
「宁西你别吓我,你别不回我消息,你去哪了?」
「宁西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然后是接连的未接来电提示。
最后一条,是那张银行卡的照片。
「宁班长,我们不是朋友吗?分那么清。」
我盯着「朋友」两个字,胸口闷闷地疼。
是啊,朋友。
能和他做朋友,已经是我这种人,能奢求的极限了。
我点开微博,热搜已经换了天地。
我点进第一个。
视频里,宋时西捧着玫瑰上台,笑容甜美。
周子昂接过麦克风,没接花,而是对保安招手:「请这位观众下去,不要影响演出。」
宋时西脸色煞白。
台下哗然。
周子昂对着镜头,一字一顿:「这首歌,是唱给一个人的。她今天没来,但我希望她听到。」
评论炸了。
「所以西西不是宋时西??」
「我靠,顶流暗恋对象另有其人?!」
「是谁!是谁偷了我的人生!」
我关掉视频,指尖冰凉。
不是宋时西。
那会是谁?
心里有个微弱的、不该有的声音,悄悄冒头。
又迅速被我按下去。
别做梦了,宁西。
手机忽然震动,陌生号码在屏幕上跳动。
那串数字,我闭着眼都能背出来。
是周子昂。
当年偷偷记在心底,一直没敢存进通讯录的数字。
我深吸一口气,接通。
「宁西。」
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有些沙哑,有些疲惫。
像一根针,轻轻扎在我心上。
「你终于接电话了。」
7
「我还以为你出事了。」
周子昂的声音很低,带着我没听过的紧绷。
我张了张嘴,喉咙发干:「我……在实验室,刚出来。」
「四天?」他问。
「嗯,四天。」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
我几乎能想象他皱起眉的样子。
「宁班长,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进实验室就与世隔绝。」
他语气缓和下来,像是无奈,又像是松了口气。
「那张银行卡,什么意思?」
我握紧手机:「当年你给的家教费,多了。这些年我一直存着,该还给你。」
「宁西。」他连名带姓叫我,声音沉下去,「我们之间,需要算这么清?」
需要。
我在心里说。
不算清,我就永远会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周子昂,谢谢你那时候帮我。但这钱,我不能要。」
他又不说话了。
听筒里只有细微的电流声,和他轻轻的呼吸。
良久,他说:「好,钱我收。但有个条件。」
「什么?」
「亲自给我。我不想经别人的手。」
我心跳漏了一拍:「……好。」
「明天下午三点,学校后门那家咖啡馆,还记得吗?」
「记得。」
「嗯,那儿见。」
他顿了顿,又说:「宁西,别再玩消失了。」
电话挂断。
我握着发烫的手机,站在原地很久。
咖啡馆。
高中时,我常去那里看书。
有时候周子昂会来找我,点两杯柠檬水,坐在我对面,也不说话,就戴着耳机打游戏。
阳光透过玻璃窗,落在他柔软的头发上。
我偷偷看过很多次。
第二天,我提前半小时到了咖啡馆。
地方没变,装潢却新了很多。
我选了最里面的卡座,正对门口。
两点五十,门被推开。
周子昂走进来。
他穿得很简单,黑色连帽衫,牛仔裤,棒球帽压得很低。
可身姿挺拔,气质卓然,一进门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他径直走向我,在我对面坐下。
摘下帽子,露出一张清瘦英俊的脸。
比电视上更立体,也更真实。
「等很久了?」他问。
「没有,刚到。」
我把银行卡推过去:「密码是你学号后六位。」
他盯着那张卡,没接。
「宁西。」他抬眼看我,目光很深,「你就这么急着和我两清?」
8
我避开他的视线,盯着桌上木质的纹路。
「不是急着两清。是本来就该还给你。」
他忽然笑了,带着点自嘲。
「宁班长,你还是这么轴。」
「当年帮你,是因为我想帮你,不是要你还。」
「我知道。」我抬起头,认真看着他,「但周子昂,我不能一直欠着你。」
他盯着我看了很久,久到空气都凝固了。
然后,他伸出手,拿走了那张卡。
指尖不经意擦过我的手背,温热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
「卡我收了。」他把卡随意塞进口袋,「但宁西,我们之间,永远清不了。」
我愣住。
「你什么意思?」
他身体往后靠,目光扫过咖啡馆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回我脸上。
「这地方,一点都没变。」
「你以前总坐这个位置,阳光能照到你头发上,金灿灿的。」
「我每次来找你,都故意坐你对面,因为从这个角度看你,特别好看。」
我的呼吸停了。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撞出来。
「你……」
「我喜欢你,宁西。」
他打断我,声音平静,却像惊雷炸在我耳边。
「从高二开始,就喜欢你。」
「送全班女生礼物,是为了送你一个人。邀请全班来看演唱会,是为了让你来。」
「纸条上的西西,是你。」
「演唱会那首歌,也是唱给你的。」
他每说一句,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
沉到深渊里,又被抛上云端。
不真实的感觉淹没了我。
「你骗人。」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你喜欢的明明是宋时西,所有人都这么说……」
「别人说的,你就信?」他挑眉,「我亲口说的,你不信?」
我哑口无言。
「宁西。」他身子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桌上,目光锁住我,「看着我。」
我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睛里。
「我,周子昂,从十七岁开始,就喜欢宁西。喜欢了十一年,从没变过。」
「现在,你信了吗?」
9
咖啡馆里安静得可怕。
远处隐隐传来街上车流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模糊不清。
我看着周子昂,他眼里的认真,烫得我心口发疼。
「为什么……不早说?」我听见自己问。
「因为我不敢。」
他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苦。
「宁西,你那时候眼里只有学习,只有奖学金,只有你外婆。」
「我算什么?一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除了打篮球惹事,什么都不会。」
「我怎么敢开口?」
「后来你家出事,我想帮你,又怕伤你自尊。只能装作家教,一小时五百,把自己攒的零花钱全塞给你。」
「我以为等我变得足够好,足够配得上你,我就告诉你。」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
「可我没想到,你考了那么远的大学,学了那么难的专业,一头扎进实验室,一消失就是好几年。」
「我只能等。」
「写歌,唱歌,开演唱会,站到最高的地方,让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宁西,我等了你十年。」
「十年。」
他重复了一遍,眼眶微微发红。
我捂住嘴,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
砸在手背上,滚烫。
「对不起……」我哽咽,「周子昂,对不起……」
「别哭。」他伸手,用指腹擦掉我的眼泪,动作很轻,「宁西,你从来没对不起我。」
「是我太胆小,太自负,以为你总会回头看看我。」
「是我活该。」
他收回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展开,推到我面前。
是那张时间胶囊里的纸条。
不是照片,是原件。
「二十八岁的周子昂,你有和西西结婚吗?」
下面,有人用蓝色的笔,在「有」字上,画了一个圈,拉出一条线,在旁边写了一个小小的字。
「没。」
又在后面,添了一行新的。
「但我在等她。」
字迹工整,一笔一划,写得极为认真。
我盯着那行字,眼泪掉得更凶。
「周子昂……」我泣不成声,「我……我不知道……我一直以为……」
「以为我喜欢宋时西?」他叹气,「宁西,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有点信心?」
「我……」
「算了。」他忽然站起来,走到我这边,俯身抱住我。
清冽的气息瞬间笼罩了我。
「现在知道了,也不晚。」
他下巴抵在我发顶,声音闷闷的。
「宁班长,这次别再跑了。」
10
我在他怀里僵住。
这个拥抱,我想了十二年。
可当它真的发生时,我却只有不真实感和恐慌。
「周子昂,你先放开我。」我小声说。
他抱得更紧:「不放,放了你就跑了。」
「我不跑,你先放开,这里有人……」
他顿了两秒,松开我,坐回对面,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像怕我消失。
我擦了擦眼泪,深吸一口气。
「周子昂,你是顶流歌手。」
「嗯。」
「你的事业正在上升期。」
「所以呢?」
「你不能有绯闻,更不能谈恋爱。」我艰难地说,「你的粉丝不会接受,你的公司也不会允许……」
「宁西。」他打断我,眼神很静,「你知道我为什么进娱乐圈吗?」
我摇头。
「因为你。」
我愣住。
「高三那年,你跟我说,你最喜欢听我唱歌。你说我唱歌的时候,眼睛里像有星星。」
他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
「那时候我就想,我要一直唱,唱到让你眼睛里也只有星星。」
「后来你家出事,我去找你,看到你在医院走廊里偷偷哭。」
「我就在想,我要变强大,强大到能保护你,让你再也不哭。」
「所以我参加选秀,签公司,出唱片,开演唱会。我想站到最高的地方,让你一抬头就能看见我。」
「我想告诉你,宁西,你看,那个在台上发光的人,他喜欢你,喜欢了十一年。」
我捂住脸,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
「可我没看见……周子昂,我一次演唱会都没去过……我让你等了十年……」
「没关系。」他握住我的手,掌心滚烫,「现在看见了,就不晚。」
我抽回手,摇头。
「不一样的,周子昂。」
「你现在是周子昂,是几千万粉丝的偶像,是顶流歌手。」
「我只是个普通的研究员,我们……」
「宁西。」他再次打断我,语气坚定,「在我眼里,你从来都不普通。」
「你是宁西,是永远考第一的宁班长,是给我讲题讲到抓狂的宁老师,是我想用一辈子去喜欢的人。」
「别的我不管,我只问你。」
他凝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
「宁西,你喜欢我吗?」
我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
喜欢到骨子里,喜欢到成了习惯,喜欢到觉得「喜欢他」这件事,像呼吸一样自然。
他看我不答,眼神黯了黯,但很快又亮起来。
「不急,你慢慢想。」
他站起来,戴上帽子。
「我明天要飞北京,有个节目要录,大概三天。」
「三天后,我回来,你再告诉我答案。」
他走到我身边,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宁西,这次别让我等太久。」
然后,转身离开。
我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
手机震动,是他发来的消息。
「银行卡我拿走了,但密码我改了。」
「新密码是你生日。」
「宁西,我说了,我们之间,永远清不了。」
11
接下来的三天,我像是在云上飘。
实验室里的病毒样本、数据报告、显微镜下的影像,都蒙着一层不真实的雾气。
同事小陈第五次在我面前挥手。
「宁老师,这份样本您已经看了二十分钟了。」
我猛地回神,对上她担忧的眼神。
「您没事吧?脸色不太好。」
「没事。」我摘下护目镜,揉了揉眉心,「可能没睡好。」
是没睡好。
一闭眼,就是周子昂在咖啡馆里看我的眼神。
他说「我喜欢你」时的认真,他拥抱时的温度,他临走时那句「别让我等太久」。
还有那张纸条上,蓝色的,清晰的「我在等她」。
「宁老师,您手机一直在震。」小陈指了指我放在台子上的手机。
是周子昂。
他发来一张照片,北京的天空,灰蒙蒙的,但有一小块是蓝的。
「这里空气不好,还是临城好。」
紧接着又是一条。
「在做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打字:「看样本。」
「吃饭了吗?」
「还没。」
「去吃饭。」
几乎是命令的语气。
我盯着那三个字,嘴角不自觉弯了弯。
「好。」
「嗯,乖。」
我的脸有点热。
放下手机,小陈凑过来,笑嘻嘻的:「宁老师,谈恋爱啦?」
我手一抖,试剂管差点掉地上。
「别瞎说。」
「没瞎说啊,您这两天老看着手机笑,跟以前完全不一样。」小陈压低声音,「是上次来研究所门口等您的那位大帅哥吧?」
我愣住:「你怎么知道?」
「所里都传遍了呀,说有个超级帅的男人在门口等您,开那么好的车,气质绝了。」小陈眨眨眼,「您可别瞒我,是不是男朋友?」
「……不是。」
至少现在还不是。
「那就是追求者!」小陈一拍手,「宁老师,这么好的男人,赶紧答应啊!」
我没应声,收拾东西准备去食堂。
手机又震了。
这次是微博推送。
「爆!周子昂现身机场,神情疲惫,疑似因感情问题状态不佳」
配图是他戴着墨镜口罩,低头快步走的照片。
下面评论已经疯了。
「哥哥怎么了?看起来好累啊心疼死了」
「肯定是因为那个西西!是谁啊把我哥折腾成这样!」
「会不会是演唱会那天没来的人?哥哥那天后来情绪就不对」
「到底是谁!出来决斗!」
我关掉推送,胸口发闷。
是我。
是我让他变成这样的。
我点开他的聊天窗口,手指悬在键盘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问他是不是很累?
问他是不是因为我才状态不好?
问他……值不值得。
最后,我只发了一句:「注意休息。」
他几乎立刻回了。
「嗯,你在关心我?」
隔着屏幕,我都能想象他挑眉的样子。
「算是吧。」
「那你要不要多关心一点?」
「比如?」
「比如,跟我说句好听的。」
我看着那行字,耳朵发烫。
「我不会。」
「那就学。」他发来一个笑脸,「我教你。」
我没回。
他又发来一条。
「宁西,我三天后下午三点的飞机到临城。」
「你来接我,好不好?」
12
我没去接他。
那天下午,研究所临时有个紧急会议,关于病毒变异的最新进展。
会议结束时,天已经黑了。
我打开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都是周子昂。
还有几条消息。
「我下飞机了。」
「你没来。」
「我在出口等了你一个小时。」
「宁西,你又躲我。」
最后一条,是一个定位,在我家小区门口。
时间是一小时前。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抓起包就往外跑。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下。
远远的,我就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人。
黑色外套,棒球帽,斜挎着一个包,脚边放着行李箱。
他低着头,在看手机。
昏黄的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的。
我付了钱,下车,慢慢走过去。
他似乎察觉到,抬起头。
隔着几米远的距离,我们对视。
他眼里有疲惫,有失落,还有一点我看不懂的情绪。
「对不起,」我先开口,「所里有会……」
「我知道。」他打断我,声音有点哑,「我打过电话,你同事接了。」
我愣住。
他走过来,在我面前站定。
「宁西,我不是要逼你。」
「我只是想看看你。」
他伸手,似乎想碰我的脸,又在半空中停住,收了回去。
「吃饭了吗?」他问。
「没。」
「我也没。」他拉起行李箱,「走吧,陪我吃点。」
小区附近有家面馆,开了很多年,我们高中时常来。
老板竟然还认得我们。
「哟,这不是子昂和宁西吗?好久没来了!」
周子昂笑了笑:「两碗牛肉面,一碗不要香菜,一碗多放。」
老板应着去了。
我有些意外:「你还记得我不吃香菜。」
「记得。」他看我一眼,「你的事,我都记得。」
面很快上来。
热气腾腾的,熏得我眼睛发酸。
我们沉默地吃着。
他吃得很慢,时不时看我一眼。
「周子昂。」我放下筷子。
「嗯?」
「我们……不合适。」
他也放下筷子,抽了张纸巾擦嘴,动作很慢。
「哪里不合适?」
「你是明星,我是普通人。你的生活曝光在聚光灯下,我的工作在实验室里,见不得光。」
「谁说你的工作见不得光?」他皱眉,「病毒研究,救人的事,比我有意义得多。」
「不是这个意思。」我摇头,「是我们生活在两个世界。你的粉丝不会接受你谈恋爱,你的公司也不会允许。你会被骂,会掉粉,事业会受影响……」
「宁西。」他握住我的手,很用力,「看着我。」
我抬起眼。
「那些东西,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从始至终,只有你。」
「十年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觉得我会因为那些东西,再放开你?」
他的掌心很烫,烫得我指尖发颤。
「可是……」
「没有可是。」他盯着我的眼睛,「宁西,我只问你最后一次。」
「你喜欢我吗?」
面馆里人声嘈杂,老板在厨房里吆喝,电视里放着无聊的广告。
可他的声音,清清楚楚,落在我耳朵里。
我喜欢他吗?
喜欢。
喜欢了十二年,深入骨髓,成了本能。
我看着他,看着他眼里的光,看着他眼里的我。
然后,轻轻点了点头。
「喜欢。」
他眼睛瞬间亮了,像盛满了星星。
「那就够了。」他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其他的,交给我。」
13
那天晚上,他送我到家楼下。
「宁西。」在我要转身上楼时,他叫住我。
我回头。
「伸手。」
我疑惑地伸出手。
他把一个冰凉的东西放在我掌心。
是一把钥匙。
「这是我家的钥匙。」他看着我,眼神认真,「不是要你现在就用,是给你一个选择。」
「什么时候你想见我了,随时可以来。」
「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
我握紧钥匙,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
「周子昂,我……」
「不用现在回答我。」他揉了揉我的头发,动作很轻,「上去吧,早点睡。」
我转身上楼,在楼梯拐角处停下,往下看。
他还站在路灯下,仰头看着我窗口的方向。
看见我,他挥了挥手,用口型说:「晚安。」
那一晚,我失眠了。
那把钥匙就放在床头柜上,在月光下泛着微光。
三天后,周子昂发来一条微博链接。
我点开,是他工作室的声明。
措辞严谨,但意思明确。
周子昂先生目前单身,但与一位圈外女士正在互相了解阶段,希望大家给予空间。若有好消息,会第一时间与大家分享。
评论区瞬间爆炸。
有祝福的,有骂的,有哭天抢地的。
我关掉微博,手心里全是汗。
手机震动,是周子昂。
「看到了?」
「嗯。」
「怕吗?」
我深吸一口气,打字:「有点。」
「别怕,我在。」
简简单单三个字,却让我眼眶发热。
从那天起,周子昂开始频繁出现在我的生活里。
有时是早晨的一束花,送到研究所前台。
有时是深夜的一条语音,是他新写的歌,清唱给我听。
有时是天气预报,提醒我天冷加衣。
他不再问我答案,只是用他的方式,一点一点,挤进我的世界。
直到那天,我在新闻上看到,他推掉了一个很重要的国际代言。
原因不明。
我打电话给他。
「为什么推掉代言?」
他笑:「你知道了?」
「新闻上写了。那个代言很多人抢,对你很重要。」
「嗯,是挺重要的。」他语气轻松,「但没你重要。」
我一怔。
「下周我要去瑞士拍广告,大概半个月。」他说,「那家公司总部在瑞士,想让我去那边拍,顺便谈后续合作。」
「你推掉是因为……」
「因为要去半个月,太久了。」他打断我,「宁西,我一天都不想和你分开。」
我握着手机,说不出话。
「周子昂,你不能这样。」
「我不能怎样?」他反问,「不能喜欢你?不能对你好?不能把你放在第一位?」
「宁西,这十年,我每一天都在后悔,后悔当年没勇气告诉你,后悔让你一个人走了那么远。」
「现在,我不想再后悔了。」
我闭上眼,眼泪滑下来。
「你这个傻子。」
「嗯,我是傻子。」他笑,「只喜欢你一个人的傻子。」
14
周子昂去瑞士的那天,临城下了很大的雨。
我请了假,去机场送他。
他穿得很简单,白T恤,牛仔裤,像个大学生。
看见我,他眼睛一亮,快步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不让你送吗?」
「想送。」我低着头,把手里的小盒子递给他,「这个,带着。」
他打开,是一条手工编织的手链,很简单的红绳,串着一颗木珠。
「我自己编的,」我声音很小,「保平安。」
他看了很久,然后抬头看我,眼睛有点红。
「帮我戴上。」
我拿起手链,笨拙地给他系上。
他的手腕很瘦,骨节分明,红绳衬得皮肤更白。
「我会一直戴着。」他说,「洗澡也不摘。」
广播在催登机。
他抱了抱我,很轻,很快。
「等我回来。」
「嗯。」
他转身走进安检口,走了几步,又回头,朝我挥手。
我站在玻璃外,看着他消失在人潮里。
雨越下越大。
回去的路上,手机弹出新闻推送。
「周子昂现身机场,左手惊现红绳手链!」
配图是他过安检时抬手,袖口滑落,露出那根红绳。
评论区又炸了。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定情信物???」
「所以圈外女士是真的??哥哥真的恋爱了???」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
我关掉手机,看向窗外。
雨滴打在玻璃上,蜿蜒流下。
像眼泪。
周子昂走后的第三天,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是宁西小姐吗?」
「我是,您哪位?」
「我是周子昂的母亲。」那边的女声温柔,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强势,「有时间吗?我想和你见一面。」
我握着手机,指尖发凉。
该来的,还是来了。
15
见面的地方是一家私人会所,很安静,也很贵。
周子昂的母亲坐在窗边,穿着得体的套装,妆容精致,气质优雅。
她抬头看我,目光平静,却带着审视。
「坐。」
我坐下,手心在冒汗。
「喝什么?」
「不用了,谢谢阿姨。」
她笑了笑,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子昂跟你提过我吗?」
「提过一点。」
「他怎么说我的?」
我顿了顿:「他说您很爱他,也很支持他。」
「是啊,我只有他一个儿子,当然爱他。」她放下茶杯,看着我,「所以我不能看着他毁了自己。」
我呼吸一滞。
「宁小姐,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学业优秀,工作体面。但你和子昂,不合适。」
「他是个明星,是公众人物,他的婚姻,他的感情,不只是他一个人的事。关系到他的事业,他的前途,甚至关系到我们整个家庭的声誉。」
「你们现在感情好,觉得什么都能克服。但以后呢?你能忍受每天被狗仔跟踪,被粉丝谩骂,被媒体编排各种故事吗?你能忍受你的家人,你的工作,都被扒出来,放在网上被人评头论足吗?」
她每说一句,我的心就沉一分。
「子昂现在年轻,被感情冲昏了头,可以什么都不顾。但我是他妈妈,我必须替他考虑长远。」
她推过来一张支票。
「这是一点心意,谢谢你这些年对子昂的照顾。离开他,对你,对他,都好。」
我看着支票上那一长串零,忽然笑了。
「阿姨,您觉得,我是为了钱吗?」
她皱眉。
「如果是为了钱,十年前他给我家教费的时候,我就该缠着他不放。但我没有,我把钱还给了他。」
「如果是为了名,现在我和他的事已经被媒体挖出来了,我大可以趁这个机会炒作自己。但我没有,我甚至不敢接陌生电话,不敢上社交网络。」
我站起来,看着她。
「我喜欢周子昂,只是因为他是周子昂。」
「不是因为他是明星,也不是因为他有钱。」
「只是因为,他是那个会在篮球场边给我送水,会在我外婆生病时陪我守夜,会在我哭的时候笨拙地给我擦眼泪的周子昂。」
「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好。」
「如果他和我在一起,真的会毁了他的事业,他的前途,那我……」
我停住,声音有点抖。
「那我离开。」
说完,我转身就走。
「宁小姐。」她在身后叫住我。
我停下,没回头。
「子昂为了你,推了瑞士的代言,赔了违约金,还和公司闹得很僵。」
「他说,如果他不能和你在一起,他就退圈。」
我猛地转身。
「您说什么?」
她看着我,眼里有无奈,也有心疼。
「那个傻子,说如果不能公开和你在一起,他就不干了。回家继承家业,或者开个小店,总之,不能再让你受委屈。」
我站在原地,浑身的血都冷了。
「他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下午的飞机。」她站起来,走到我面前,把支票收回去。
「我本来想,如果你拿了这张支票,我就有理由反对到底。」
「但你没拿。」
她叹了口气。
「宁小姐,我不是恶婆婆。我只是一个母亲,担心自己的儿子。」
「但子昂的态度,让我明白,我阻止不了他。」
「他和他爸一样,认准了一个人,就是一辈子。」
她看着我,眼神复杂。
「如果你真的爱他,就好好爱他。别让他为你放弃一切,他不该那样。」
「他是个歌手,他属于舞台。」
我走出会所时,天已经黑了。
手机上有周子昂发来的消息。
「瑞士下雪了,很冷。想你。」
我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然后打字。
「我也想你。」
「等你回来。」
16
周子昂回来的那天,临城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飞机下午三点落地,我提前一小时到了机场。
接机口人山人海,举着灯牌和相机的粉丝挤得水泄不通。
我戴着口罩和帽子,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心跳得很快。
不知道是因为人多,还是因为要见他。
广播响起,航班抵达。
人群开始骚动。
我踮起脚,在一张张兴奋的脸上寻找。
然后,我看见了他。
他走在最前面,简单的黑色外套,牛仔裤,棒球帽压得很低。
左手腕上,那根红绳很显眼。
粉丝尖叫着涌上去,保安艰难地维持秩序。
他低头快步走,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
可就在经过我面前时,他脚步忽然顿住。
隔着人群,隔着喧嚣,他转过头,准确地看向我的方向。
墨镜后的眼睛,似乎弯了弯。
他没说话,只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等我。
然后,他继续往前走,被簇拥着离开。
我站在原地,手心全是汗。
手机震动。
「地下停车场,B区,23号车位。」
我低着头,快步走进电梯。
停车场里很安静,只有日光灯发出嗡嗡的声响。
找到23号车位时,那辆黑色SUV的车灯闪了闪。
我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
他坐在驾驶座上,摘了墨镜和帽子,转头看我。
半个月不见,他瘦了点,轮廓更锋利了。
但眼睛很亮,像盛着星星。
「过来。」他低声说。
我坐进去,关上门。
下一秒,就被他用力抱进怀里。
清冽的气息瞬间将我包裹,带着瑞士雪山的冷冽,和他身上独有的温度。
他抱得很紧,手臂勒得我有点疼。
「周子昂……」我小声叫他。
「别说话。」他把脸埋在我颈窝,声音闷闷的,「让我抱一会儿。」
我没动,任由他抱着。
停车场里很静,能听见他轻轻的呼吸声,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我,但手还握着我的手。
「想我了吗?」他问。
「嗯。」
「有多想?」
我看着他,没说话,只是凑过去,在他唇角轻轻亲了一下。
他身体明显僵了僵,然后,眼睛弯成了月牙。
「这还差不多。」
他发动车子,驶出停车场。
「去哪儿?」我问。
「回家。」他看我一眼,「我们的家。」
我的心猛地一跳。
车开进一个高档小区,环境清幽,绿化很好。
他停好车,带我上了电梯,按下顶楼的按钮。
门打开,是一个宽敞的平层。
落地窗外,是整个临城的夜景。
灯火璀璨,像倒悬的星河。
「喜欢吗?」他从背后抱住我,下巴抵在我肩上。
「这太贵了……」
「不贵。」他打断我,「用推掉那个代言的违约金付的首付。」
我愣住了。
「你妈妈跟我说了。」我转过身,看着他,「周子昂,你不能这样。你的歌,你的舞台,你的一切,都不该为了我放弃。」
「我没有放弃。」他抬手,抚上我的脸,「我只是做了选择。」
「宁西,这十年,我努力往上爬,爬到最高的地方,是想让你看见我。」
「可当我真的站到那里,我才发现,高处太冷了。」
「我想要你在身边。」
他低头,抵着我的额头。
「演唱会那天,我以为你来了,我准备了那么久的话,想唱给你听的歌,想给你的惊喜。」
「可你没来。」
「我看着那个空着的座位,突然觉得,我站得再高,又有什么意义?」
「你看不见,一切都没有意义。」
我眼眶发酸。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他吻了吻我的眼睛,「宁西,你从来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
「是我太自私,想用事业绑架你,想用光环留住你。」
「可其实,我想要的,只是你。」
他拉着我的手,走到客厅中央。
那里放着一架钢琴,琴盖上放着一个丝绒盒子。
他打开盒子,里面不是戒指。
是一把钥匙,和一张纸条。
「这是这个房子的钥匙。」他看着我,眼神温柔,「这不是求婚,也不是承诺。」
「只是一个邀请。」
「宁西,你愿意,和我一起,在这里生活吗?」
「我们可以养一只猫,你喜欢的布偶。阳台可以种你喜欢的茉莉花。书房很大,可以放你的专业书,也可以放我的乐谱。」
「你加班晚了,我给你煮醒酒汤。我写歌累了,你陪我看星星。」
「像所有普通的情侣一样,柴米油盐,一日三餐。」
他顿了顿,声音有点哑。
「你不需要马上回答我。你可以继续你的研究,我继续我的演唱。我们各自在自己的领域发光,然后,一起回家。」
「这样,好不好?」
我看着他,眼泪无声地往下掉。
「周子昂,我可能……不是一个好的爱人。我忙起来,会消失好几天。我不懂浪漫,不会说好听的话。我甚至……连做饭都不太会。」
「那又怎样?」他笑了,「我会啊。我这半个月在瑞士,别的没学会,学会了做巧克力火锅。」
「至于浪漫,」他凑近,呼吸拂过我脸颊,「我负责浪漫,你负责被我爱,行吗?」
我哭得更凶了。
「可是你妈妈……」
「我妈同意了。」他擦掉我的眼泪,「她说,能让我这么死心塌地的姑娘,一定不差。」
「她还说,让我好好对你,不然她第一个不认我。」
我愣住。
「她来找过我……」
「我知道。」他轻叹,「她回来就跟我说了。她说,你是个好姑娘,她不该用钱试探你。」
「宁西,我们家没有门第之见,我爸妈只希望我幸福。」
「而我的幸福,就是你。」
他拿起那把钥匙,放进我手心。
「所以,你的答案呢?」
我握紧钥匙,金属的棱角硌着掌心,很真实。
我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
那里有紧张,有期待,有十二年的等待,和一辈子的承诺。
我踮起脚,吻上他的唇。
很轻,很小心。
像触碰一个易碎的梦。
「好。」
我说。
「周子昂,我们回家。」
17
半年后,周子昂的巡回演唱会最终场,在临城体育馆。
这一次,我没有坐在VIP区。
而是站在后台,看着他站在升降台上,缓缓升起。
聚光灯打在他身上,白西装,黑钢琴,像王子。
台下是荧光棒的海洋,所有人都在喊他的名字。
他坐下,手指落在琴键上。
前奏响起,是一首新歌。
歌名叫《宁班长》。
「第一眼见你,你在解数学题。眉头微皱,阳光落在你发梢。」
「我丢了篮球,砸中你的额角。你红着眼,说没关系。」
「后来你总坐我左边,试卷写满注解的痕迹。你说周子昂,这道题,我讲第三遍了。」
「我假装听不懂,其实早就学会。只是想多听你说说话,声音软软的,像棉花糖。」
「再后来,你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留在原地,写了无数首歌,唱给空气。」
「我想你会不会,在某个深夜,偶然听见。然后想起,那个总惹你生气的少年。」
「十年很长,长到我差点忘了你的模样。」
「十年很短,短到我睁开眼,你还在我身旁。」
「宁班长,这道题,我解了十年。」
「答案是你,一直是你,永远是你。」
他唱得很轻,像在耳边低语。
台下很安静,只有钢琴声和他的歌声。
我站在幕布后,看着他的侧脸,眼泪模糊了视线。
一曲终了,他站起来,走到舞台中央。
「今天,是这次巡回的最后一场。」
「也是我出道十年的最后一场。」
台下开始骚动。
「有件事,想和大家分享。」
他顿了顿,目光看向后台。
「我恋爱了。」
「和一個,我喜欢了十二年的人。」
尖叫声几乎掀翻屋顶。
他抬手,示意大家安静。
「她是个普通人,不是圈内人。是个研究员,每天和病毒打交道,救人,也救心。」
「她很笨,总觉得自己不够好,配不上我。」
「可在我眼里,她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叫宁西。安宁的宁,东西南北的西。」
「是我的高中同桌,是我的班长,是我的老师,是我的光。」
他转身,朝我伸出手。
聚光灯打在我身上。
我深吸一口气,慢慢走上舞台。
脚下是软的,像踩在云上。
他的手很稳,牵住我,十指相扣。
台下是震耳欲聋的尖叫,欢呼,祝福。
他看着我,眼睛很亮。
「宁西,」他对着麦克风,声音温柔,「你愿意,嫁给我吗?」
没有戒指,没有鲜花。
只有他,和台下几万人的见证。
我看着他,眼泪掉下来。
然后,点头。
「我愿意。」
他笑了,像十七岁那年,阳光下,那个骄傲又干净的少年。
他低头,吻住我。
台下是沸腾的海洋。
而我,终于抱住了我的月亮。
18
后来,周子昂真的退圈了。
不是完全离开,只是不再接代言,不再上综艺,只做音乐。
他开了一间小工作室,写歌,录歌,偶尔开小型Livehouse,只唱给想听的人。
我还在研究所,带领团队攻克了一个又一个难题。
我们的生活很普通。
早晨一起跑步,他总嫌我慢。
中午我给他送饭,他嫌研究所的食堂难吃,非要吃我做的。
晚上他写歌,我看文献,互不打扰,却又彼此陪伴。
周末,我们会回外婆家。
外婆老了,但精神很好,总拉着周子昂的手,说:「小周啊,我们西西脾气倔,你多让让她。」
周子昂就笑:「外婆,是我脾气不好,她让着我。」
外婆就拍他手背:「胡说,我们西西最乖了。」
然后偷偷给我塞糖,说:「小周是个好孩子,你要好好对他。」
我点头,心里很暖。
又一年春天,周子昂发了新歌。
叫《回家》。
歌词只有两句,重复了无数遍。
「你在的地方,就是家。」
「有你的地方,就是家。」
这首歌,成了那年的爆款。
大街小巷都在放。
有人问,周老师,这首歌是写给谁的吗?
他转发微博,艾特我。
「@宁西,回家吃饭。」
我回复:「好。」
再后来,我怀孕了。
孕吐很严重,什么都吃不下。
周子昂急得团团转,变着花样给我做吃的。
最后,是我外婆的一碗酸辣汤,治好了我的孕吐。
他松了口气,抱着我说:「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饿瘦了。」
我笑:「你不是嫌我胖?」
「谁嫌你胖?」他瞪我,「你什么样我都喜欢。」
孩子出生那天,是个女孩。
周子昂抱着她,手都在抖。
「她像你。」他说,「眼睛像,鼻子像,嘴巴也像。」
「明明像你。」我虚弱地笑。
「那就好。」他低头,亲了亲女儿的额头,又亲了亲我的,「像你,像我,都是我们的宝贝。」
我们给她取名,周念宁。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宁是安宁,也是宁西。
女儿三岁那年,周子昂带着我们,回高中母校参加校庆。
班主任已经退休了,看见我们,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说,你俩能成。」
周子昂牵着我的手,笑:「多亏您当年把她调到我旁边。」
班主任摆摆手:「是你小子有眼光。」
那天阳光很好,就像很多年前,拍照那天。
我们带着女儿,在当年的教室门口,拍了一张合照。
我抱着女儿,周子昂搂着我。
他侧过头,在我耳边轻声说:「宁班长,这道题,我解了一辈子。」
「答案还是你。」
我转头,吻了吻他的脸颊。
「嗯,答案是你,一直是你,永远是你。」
岁月很长,长到我们白了头发,皱了脸庞。
岁月很短,短到一眨眼,就和你过完了一生。
但还好,这一生,是你。
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