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郸躧步

韩冬红

出小区步行五百米，便是学步桥。桥南岸有三人群雕邯郸学步，看到燕国寿陵少年躲在邯郸男女身后认真学步的姿态，令人忍俊不禁。而在这群雕以小路为界的对面，有尊看上去红铜质地的雕像，女子翩跹起舞，又顿时惹得看到她的人，踮起脚尖，伸臂，做鸿雁起飞状的效仿，可没有人能达到那脚尖踮起的，上身依旧保持笔直的优美姿态，也就作罢。

壹

不久前，跟女儿一起散步来到学步桥，也就把话题聊到邯郸学步上。“邯郸学步可不是学邯郸人走路，而是学踮起脚尖走路的一种舞步”，女儿说完，还让我看了一段火出圈的舞蹈“邯郸学步”的视频。只见四位赵女衣袖修长，裙至脚踝，左右手呈兰花指状遮在口部，在左脚踮起时，右腿明显向下大幅度弯曲，右脚踮起时，左腿亦如是，而上身始终保持如如不动，动作连贯起来，如弱柳随风摆动，动作行云流水，让人叹而观止。那一刻，我兴奋无比，其分明具象化了“赵女擫鸣琴，邯郸纷躧步。长袖曳三街，兼金轻一顾。”（南朝齐陆厥《邯郸行》）。

当四位赵女缓缓走到舞台中心时，另一个与她们走路姿态大不同的燕国女子出现了，她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在赵女后面，而眼神始终没有离开赵女们的双脚，自己学着走，却不是左脚绊了右脚，就是右脚踩了左脚，几次踉踉跄跄，险些跌倒，四位赵女发现后就取笑燕国女子，此时燕国女子索性大大方方，跟在赵女后面学，仍不得要领。四位赵女中年龄稍长的女孩，主动教燕国女孩舞步的要领，经过一番认真学习，燕国女孩终于可以像赵女那样如惊鸿起舞，赵女看到燕国女孩，技艺娴熟的舞姿消失于她们的视野，发自内心的高兴，我高兴邯郸没有成为文化的守旧者，反而以创新姿态，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融合。

视频舞蹈“邯郸学步”不足5分钟，可我注意力始终沉浸其中。在我看来，这既是对成语邯郸学步的解读，也是进一步对赵国文化自信的解读，是在传承中国古典舞蹈时，恪守中华文化根脉。你看，看似简单的赵舞，实则将中国传统舞蹈“形神兼备，身心并用，内外统一”的核心艺术展示得淋漓尽致。单一个兰花指折口动作，就将古代女子温婉的典雅展露无遗。而常规动作“折口、提裙，踮脚”，却涵盖了中国传统舞蹈形态美学强调的曲线美，即“圆、曲、拧、倾”；也将中国古典舞蹈中追求的刚健挺拔、含蓄柔韧并存的气质，结合得天衣无缝。

果不其然，此舞蹈颇受全国网民的青睐。一网民留言：节目有强大的历史故事支撑，更像是讲述一个个故事，通过观看节目，了解赵国历史。另一网民评：观众理解了古人在没有电子娱乐设备的年代，依旧能把生活过得丰富多彩，看到这个舞蹈，我本人仿佛就在现场。我还看到一名网民这般说：舞蹈演员服装，还原古人，并非靠“漏肉”吸引观众，美观，不俗套，不仅仅是千篇一律的古风舞蹈节目，更是艺术。可见国人欣赏的不只是赵舞本身，而是对中国传统舞蹈美的一种崇尚。

贰

历史记载，赵地女子普遍擅长“揳鸣琴，揄长袂，蹑利屣”等舞蹈技艺，享誉天下。这里的赵女，也就是邯郸女子。若人好奇赵国民间乐舞技艺，为何如此精湛？不得不先说邯郸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邯郸在太行山东麓，连通着南北，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向北可通燕国，即今北京地区，向南则可直达河南北部，此地，民族大融合，文化多碰撞交流。

除此外，邯郸还拥有丰富的铁矿资源，是春秋战国时著名的冶铁中心。最重要的是战国中、后期，赵国是唯一能与秦国抗衡的北方强国，邯郸是赵国的都城。话至此，绕不过去的一个人，那就是创下“改革”一词的鼻祖---赵武灵王。当时的历史背景是赵国北部以代郡为中心（代郡原为代国），是戎狄化的文化，代国是狄人建立的国家，胡化严重。而代表华夏文化，是赵国起家的根本之地，则是赵国南部邯郸。为解决以代郡和邯郸为代表的两种文化、两种政治势力，而造成的南北分裂局面，赵武灵王决定“着胡服，学骑马射箭”。并向全国发布实行胡服骑射的法令。

赵武灵王的胡服骑射，也是另一种形式的邯郸学步。要知道赵武灵王可不是完全照搬他人经验，而取胡人机动性强的优势，弃之其纪律性差的缺点，对“着胡服、学骑马射箭”，进行了优化组合。此改革，充分展现了赵人敢于突破传统、追求卓越的勇气。于是后来赵军在与北方胡人的军事战斗中，频传捷报，并吞了北方部落林胡、娄烦等，在新征服地区，设立云中、雁门、代郡等郡。这期间还灭掉横在赵国中间的中山国。

胡服骑射军事改革，直接带给赵国的红利是整体疆域增长了两到三倍，北延伸至内蒙古地区，向西到了山西一带，向东则直抵山东，向南到了河南。到了赵武灵王末期，赵国的领土横跨今内蒙古、山西、山东、河南、河北五省区。

不可否认，国家富有，经济发达，促进了文化繁荣。歌舞艺术盛行，女子从小接受音乐、舞蹈等艺术熏陶，气质才会出众。赵舞，反映的赵人对生活美学的追求，承载着先人对自然、生命的礼赞，从一招一式中，皆能读到蕴藏深厚的文化内涵，和文化自信。

叁

今晚，月的余晖洒满古城，学步桥上人来人往，南岸的“惊鸿”雕像前，一个身材高挑，貌美如花的女孩，学得惟妙惟肖，我一问原来她就是舞蹈《邯郸学步》的演员。科班出身的她说：“踮屣舞也叫邯郸躧步，看似没有多余动作，学起来比其他舞要难得多，一个看上去不过踮脚放平的动作，实则是考量舞者的腿脚力量。”

此话落地，我仿佛看到倪瓒的作品《容膝斋图》，他是元代山水画四大代表人物之一，其作品以极多的留白著称，给人最大的想象空间。就如原始的“踮屣舞”舞谱，虽已失传，可邯郸躧步，作为中国古代舞蹈艺术的瑰宝，灵动飘逸的形象，将不会被国人遗忘。

作者简历

韩冬红，笔名空灵，河北威县人，现就职于邯郸市公安局。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理事、邯郸市作家协会副主席兼秘书长。获第八届冰心散文奖等奖项。作品见于《人民文学》《美文》《天津文学》《散文·海外版》等。出版散文集《舞者自言》《会传染的快乐》《做一枚圆月挂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