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回国是1995，手里拿着外国护照，被当成了外宾。进场的人群中有熟悉的朋友，也有指责和窃窃私语的。她唱过两首歌，更多人记住的是现在这个身份。观众的态度已经改变，从热烈到冷淡再到审视嘲讽的眼光。
再往前推一点时间，就能看到她的起点，在她出生之后没多久就被发现嗓音条件很好，19岁那年凭借自己突出的嗓音进入了国家级艺术机构东方歌舞团。团里给到她的资源也很多，排练的机会、演出的机会、出国交流的机会等等一度都被视为优待待遇，1978年的时候单位就派她出去交流走访过泰国菲律宾新加坡这些地方，那段经历让她比同龄人更早接触到世界。王立平在她的成名路上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是他发现了她，并且将她推向了更大的舞台之上。
80年代，她几乎是流行代名词。电影《少林寺》里插曲《牧羊曲，让更多人记住了她的声音。另一首后来大火的歌《太阳岛上，据说当年录制的时候只是想赚半个月工资。她在电视上经常被称为“中国第一女高音”，只要一上台就是收视保障，演出现场都是鲜花掌声一片。
事业最高峰的时候，遇到一个美国的追求者爱德华，他把西方浪漫的生活、自由的生活描述得特别美好。那个时候自己年轻、自信、对未来充满了好奇。当时中国工作单位的文化还是挺牢固的，“单位就是家”这种观念很强烈。东方歌舞团对外籍人员有严格的管理，在体制内跟外籍人士交往是敏感的事儿。最后她做出了改变一生的选择—辞职离开单位去追那段感情。
辞职之后，她就没了单位的庇护。原本分给她的房子被要了回去，演出的机会少“软封杀”，在国内的时候，她整整两年找不到工作，既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也没有舞台上的掌声，1989年拿到出国签证以后，她坐上了飞往美国的飞机，在去国外之前，她签了一份变更国籍的文件，放弃了中国国籍，有人后来跟她说过，那时候也许没完全明白放弃国籍意味着什么，这份决定改变了她在国内的身份。
到了美国以后，现实和预期差别很大。语言不通，文化差异让她在新的人际圈子里处处碰壁，在国内的光环在这里难以复制，她的才华并未得到主流社会相应的认可，她从舞台上光彩夺目的明星变成了要操持家务、去菜市场买菜、照顾孩子的全职主妇，曾经笔下的浪漫形象爱德华婚后却变得计较家庭琐事并且冷淡对待婚姻生活，维持了六年的婚姻最终还是以离婚告终，为了尽快结束这段婚姻关系，她放弃了争取财产以及孩子抚养权的权利选择净身出户离开。
1995年，她带着美国护照回到了中国。很多人对她的身份感到复杂，曾经的崇拜变成了指责，有人甚至叫她“美国弃妇”。东方歌舞团出于情面曾给她签过合同，让她重新站在舞台上表演。但是属于她的那个巅峰时代已经过去了，观众和市场不会像从前一样热情。
重返国内的时机很糟，那时非典盛行，公共卫生和社会情绪都很紧张，她突然出现严重的肠梗阻，被送进医院。手术时发生医疗差错：医生把并不病变的肠段切掉，而真正病变的部分却留在腹内，术后她的病不但没好起来，反而长期遭受剧烈痛苦，不能正常进食和消化，为了缓解疼痛，她不得不长期大量服食止痛药，身体和精神都被药物与痛楚消磨殆尽。
住院时，她认识了一个叫李友的男生。李友不嫌弃她的病痛和过去，细心地照顾着她，给她精神上的鼓励，在医院的病床上他们建立了感情，甚至谈婚论嫁过，可是后来发现李友是粘液腺癌晚期，生命危在旦夕。他是在一次她开的演唱会上看到她的表演，那是2005年的时候。那场演唱会里，她在剧痛中唱了《牧羊曲、太阳岛上，也是李友生前最后一次看她唱歌。没过多久，他就去世了。父亲死了母亲受伤，身体上和心理上都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回看她的生命，会看到一个个节点和选择：工作单位的资源与光环、年轻时跟随情感的选择、放弃国籍的代价、在美国婚姻生活中的落差感、回国后的身份问题、医疗事故导致的身体病痛以及爱人的离去。所有这些都把她从曾经被人们称为“国民女神”的位置上拉了下来，最终成为大家同情或者谈论的对象。
人们对她记得更多的是几首老歌和她外国人的身份，媒体和社会讨论中她的故事被简化成“出国后失败”的样本。她的生命经受着名利、爱情、身份、医疗风险与舆论的考验，关于“国外的月亮是不是更圆”的争论也因为她的遭遇变得具体起来：理想中的异国生活与现实之间存在怎样的落差？跨国婚姻和变更国籍会带来何种长期影响？这些问题都藏在她的经历里。
她当年的选择有冲动的部分，也有对未来的期盼。体制内的稳定和外面的自由差别明显，有了体制身份带来的光环一旦失去就不可能轻易转回来，医疗系统的错误还给她的身体带来沉重的负担。她的故事被很多人当作一种警醒，提醒想换国籍的人要慎重考虑，提醒跨国婚姻中的一方认真对待现实。它也提醒社会在面对曾经是公众人物的人时多一些理解、最基本的尊重。
如果回到那个决定出国的晚上，可能会走另外一条路。她自己不能回头，身边的人也无法为她承担那段岁月。对她而言，过去的唱片、留声机里的歌、楼台上的掌声和后来医院的病床构成了一条无法复刻的生命轨迹。那些被记住的旋律是她的最真实的成绩也是她最常被人谈论的标签。人们对于她有同情也有审视的情绪源于她在生活里看见了失落与错过的部分。她的人生没有重考的机会但留下的是可以讨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