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丽芳

1911 年，陈丽芳生于北京梨园世家，字子章，其父陈福胜乃光绪年间四喜班须生，曾为谭鑫培配戏，王又宸等名角皆出其门下。这份梨园基因，为他的艺术人生埋下伏笔。幼年失怙的陈丽芳，九岁丧母、十岁丧父，孤苦境遇中走进了朱幼芬主办的福清社科班，开启学艺生涯。科班严苛的训练打磨了他的基本功，出科后又先后师从诸如香、赵芝湘深造青衣技艺，在前辈指导下逐渐崭露头角。

1930 年代初，二十出头的陈丽芳已活跃于京津舞台，凭借清亮圆润的嗓音成为抢手的二路旦角。他先后搭梅兰芳、荀慧生、马连良、杨小楼等名家戏班，在北平、天津、上海等地辗转演出，积累了丰富的舞台经验。1934 年，他与雷喜福在中和戏院合演，其稳健台风与扎实唱功获观众盛赞，此时的他已在旦行中站稳脚跟，为日后拜师程砚秋奠定了基础。

陈丽芳演《大登殿》

1934 年 10 月 26 日，农历甲戌年九月十九，北平新丰楼饭庄见证了京剧史上的一段佳话 —— 陈丽芳经孔缀庵、金仲荪二位先生引荐，正式拜程砚秋为师，成为其第二个入室弟子。这场拜师宴堪称文艺界盛会，江叔海、焦菊隐、尚小云、谭富英等百余位名流齐聚，金仲荪亲题贺联 “老眼江湖夸得士，新声衣钵有传人”，足见业界对此次传承的重视。

程砚秋在致辞中坦言收徒缘由：既为京剧学术地位日隆需培养后进，也因陈丽芳 “从困苦中奋斗” 的人品与数年私淑程派的诚意。拜师后，陈丽芳得程师亲授《金锁记》《贺后骂殿》等经典，其演唱深得程派精髓，时人赠以 “小御霜簃” 之誉。据评家吴价荪所言，他的唱腔 “腔调气口神似程氏，珠圆玉润，咬字清晰”，在当时学程诸人中 “可称首屈一指”。

陈丽芳演《长坂坡》

1935 年 1 月，陈丽芳受邀加入程砚秋重组的 “鸣和社”，与俞振飞、李多奎等名家同台，为程派新剧演出保驾护航。这段经历让他对程派艺术有了更深理解，也使其表演愈发成熟。1938 年 10 月 15 日，吉祥戏院的一场演出成为他艺术生涯的里程碑 —— 他与谭富英、王泉奎联袂首演全本《龙凤阁》（《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打破此前该剧分折演出的惯例，“九城轰动，万众争睹”，自此开创该剧连演三折的传统。

这一时期的陈丽芳堪称 “名家百搭”，先后与马连良、奚啸伯、言菊朋等须生泰斗合作。1940 年 12 月 24 日，他与言菊朋在长安戏院合演《武家坡》，为新民会冬赈义务戏助力；1945 年，又与奚啸伯合拍京剧电影《四郎探母》，其饰演的铁镜公主成为早期程派影像的珍贵遗存。他常演的《红鬃烈马》《三娘教子》《御碑亭》等剧目，既保留程派韵味，又融入个人理解，1938 年与奚啸伯合灌的《三娘教子》《坐宫》唱片，至今仍是研究程派早期传承的重要史料。

陈丽芳奚啸伯合演《四郎探母》

抗战胜利后，正当艺术生涯如日中天时，陈丽芳因嗓音失润无奈脱离舞台，这成为他一生的遗憾。但他并未远离京剧，转而投身教育事业，将程派技艺播撒给后辈。1949 年，贺龙指示成立西北戏曲学校，陈丽芳应召前往，与李盛荫等名家共同执教，为西北培养首批京剧人才。在兰州的四年间，他不仅传授《金锁记》等程派名剧，更将与诸名家合作的舞台经验倾囊相授。

陈丽芳演《南天门》

1953 年，陈丽芳调任中国戏曲学校，这里成为他最后的教学阵地。彼时他虽年仅四十出头，却已满头华发，常年的舞台劳顿与嗓音损耗让他身体日渐衰弱，但他仍坚持每日授课。据弟子回忆，他教戏极重细节，小到一个气口、一个身段都反复示范，将程砚秋 “敦品励学” 的教诲融入教学点滴。在他的指导下，一批青年旦角开始崭露头角，延续着程派艺术的血脉。

陈丽芳演《贺后骂殿》

1957 年深秋，陈丽芳因病逝世，年仅 46 岁，与恩师程砚秋一样英年早逝。这位 “小御霜簃” 的一生如流星划过京剧夜空，虽短暂却璀璨。他的艺术成就不仅在于舞台上的精彩演绎 —— 开创《龙凤阁》连演传统、留下珍贵唱片与影像，更在于传承中的默默耕耘。作为程派第二代传人的代表，他上承程砚秋亲传，下启新中国戏曲教育，成为连接流派传统与现代传承的重要纽带。

评家曾惋惜其 “扮相寒苦”“戏路偏窄”，未能成为挑大梁的头牌旦角，但在那个名家辈出的年代，陈丽芳以二路旦角的身份，在程派艺术的传播中发挥了独特作用。他的一生印证了京剧传承的多元性：既有台上熠熠生辉的主演，也有甘为绿叶的配演，更有退居幕后的教师。如今，当我们聆听《三娘教子》的唱片，观看《坐宫》的残片，仍能感受到这位程派传人的艺术温度，正如新丰楼宴会上那副对联所言，他虽未成为最耀眼的明星，却实实在在地成为了程派艺术的 “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