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故事根据真实事件改编,人物情节稍作虚构。]
我叫王秀莲,今年42岁。在县城里,我这个年纪的女人,要是没个一官半职,基本就被叫做“王姐”或者“秀莲嫂子”。可在我干了十年的红星电器市场部,从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到比我还小的小伙子,都喊我“秀莲姐”。这一声“姐”,一半是尊敬,一半是使唤。
我的男人走得早,我一个人拉扯着儿子长大,就指着红星电器这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儿子争气,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读研究生,这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为了他,我情愿在红星当一辈子“秀莲姐”,当那块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的砖。
十年了,我以为就算没功劳也有苦劳,能熬出头。市场部经理那个位置空了大半年,所有人都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除了我王秀莲,没人有资格坐。
可当那张红纸黑字的任命书贴在公告栏上时,我才知道,我错了。错得离谱。我这十年的青春和血汗,终究是喂了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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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把那封手写的辞职信拍在张建军办公桌上时,他那间“经理办公室”里,只有老旧空调外机在窗外嗡嗡地响,吵得人心烦。
他正低头看着一份销售报表,从那副擦得锃亮的老花镜后面抬起眼皮,扫了我一眼,眼神里带着一丝我熟悉的、居高临下的惊讶。
“王秀莲,你这是发的哪门子疯?”
我胸口堵得慌,指甲掐进手心肉里,硬是把声音绷成了一条直线:“张经理,我不干了,我辞职。”
他愣了足足三秒,然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身子往后一仰,靠在了那张吱呀作响的人造革老板椅上,嘴角咧开一个轻蔑的弧度。
“辞职?秀莲啊,都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年轻一样闹脾气?”
他慢悠悠地拿起桌上那个泡着浓茶的大号搪瓷缸子,吹了吹上面漂着的茶叶末,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为啥?因为这次提拔又没轮到你?”
他那副样子,就像在看一个在地上撒泼打滚、要糖吃的小孩。
“说实话,王秀莲,你跟我提辞职,我还真是没想到。”
他觉得,我离了他张建军,离了红星电器这个县城里数一数二的“大平台”,就得去街上扫马路。
他错了。
十年了。
整整十年,我像一棵扎在盐碱地里的老树,硬生生在红星电器市场部扎下了根。从一个连传真机都不会用的黄毛丫头,熬成了全部门三十多号人离不开的“老母鸡”。
同事的电脑死机了,系统要重装,第一个喊的准是:“秀莲姐,快来搭把手,我这电脑又不行了!”
新来的大学生做不出像样的报表,急得抓耳挠腮,过来求助:“秀莲姐,求求了,那个季度分析的模板在哪儿啊?”
乡镇供销社的李主任半夜三点喝多了打电话来,张建军的第一个电话也是打给我:“秀莲啊,辛苦一下,李主任那边明天赶集,要二十台特价洗衣机,你赶紧跟库房协调一下,明早天亮前必须送到村口。”
我叫王秀莲,名字听着土,干的活儿更土,像一头不知道累的老黄牛。我总以为,只要我干得足够多,足够好,把所有别人不愿干、干不了的活儿都扛下来,那回报就是早晚的事。
可现实,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扇得我脸生疼。
就在昨天,公司贴出了最新的干部任命。市场部经理的位置,空了快大半年,全县城做家电的人都盯着。我们部里的人更是个个心里有数,这次,肯定是我王秀莲。
毕竟,上个季度那个被所有人称为“要命活儿”的“惠民家电下乡方案”,是我,王秀莲,带着两个刚毕业的愣头青,天天往乡下跑,顶着大太阳测绘村里电线杆子的距离,熬了整整三个月,我那常年吃药控制的糖尿病,药都从一天一片加到了两片。
方案成功那天,在县里最好的“金龙大酒店”开庆功宴,连很少露面的大老板都端着酒杯,亲自走到我面前,重重地拍着我的肩膀说:“秀莲啊,你就是我们红星的功臣!好好干,公司亏待不了你!”
所有人都觉得这事儿板上钉钉了。连我自己,都偷偷盘算过,等搬进那间独立的经理办公室,窗台上那盆养了快十年的仙人掌,该换个什么样的新盆。那仙人掌,还是我儿子上初中时送我的,说我像仙人掌,浑身是刺,但活得顽强。
可结果呢?
红头文件上,那个用宋体加粗、刺得我眼睛生疼的名字是——李娜。
李娜是谁?
她比我晚进公司五年,一个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中专毕业生,据说是老板的远房亲戚。人长得不怎么样,但那张嘴,甜得能齁死人。尤其会捧着张建军,今天带筐老家下的土鸡蛋,明天提溜两块丈母娘腌的腊肉,一口一个“张叔”,叫得比亲闺女还亲。
我熬夜做出来的方案,她拿去会议上汇报,讲得天花乱坠,好像每个数据都是她亲手跑出来的。我磨破嘴皮子谈下来的客户,她转头就约着人家去县里的KTV唱歌,朋友圈里发的合照,勾肩搭背,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亲姐妹。
“惠民方案”最累人的那阵子,她请了半个月的病假,说是肠胃炎犯了。可我却在隔壁办公室小姑娘的手机里,看到她朋友圈发的在隔壁市海边度假的照片,笑得比花还灿烂。
就是这么一个人,成了我的顶头上司,成了市场部经理。
任命公布的那一刻,我们那间大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苍蝇飞过的声音。同事们投向我的目光,五花八门,有同情,有惋惜,但更多的是一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
李娜踩着她那双红色的高跟鞋,发出“咯咯咯”的得意声响,扭着腰走到我工位前,声音甜得发腻:“秀莲姐,以后我就是经理了,还得你多带带我呢。不过呀,你也别太拼了,女人嘛,四十多岁了,能力太强,反而不招人喜欢哦。”
那语气,那眼神,像是在施舍街边的乞丐,又像是在炫耀刚偷到手的宝贝。
我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断在了肉里,钻心的疼。我没看她,我死死盯着不远处,那个我跟了整整十年,从他还是个小组长时就跟着他干的直属上司,现在的公司副总,张建军。
他正跟几个别的部门的经理有说有笑,好像这边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有半点关系。他甚至,连眼角的余光都没往我这边瞟一下。
那一刻,我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咔嚓”一声,彻底碎了,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我一直以为,他是我人生的伯乐,是我工作上的师傅。当年我一个农村妇女,啥也不懂,是他手把手教我看报表,教我跟客户打交道。我一直把他当恩人。
没想到,他只是把我当成一头给他拉磨的驴。他需要我这头老黄牛,为他开疆拓土,拉动业绩,好让他稳坐副总的位置。但到了分肉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把最大最肥的那块,给了那个最会舔他、和他沾亲带故的人。
为什么?
我脑子嗡嗡响,魂不守舍地回到座位上。打开那台用了快八年的旧电脑,屏幕上还显示着没做完的“启明星项目”策划案。这个项目比“惠民方案”还重要,是公司准备跟市里最大的商场“远航集团”合作的,是红星电器下半年的命根子。
张建军前几天还把我叫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地说,这个项目关系到公司能不能冲出县城,走向全市,非我王秀莲主导不可。
现在想想,真是天大的讽刺。
他这是打算让我把“启明星”这块最硬的骨头啃下来,再给李娜的履历上,添上最风光的一笔吗?
我盯着屏幕上的字,一个也看不进去。十年来的画面,一幕幕在眼前闪过。那些为了赶方案,在办公室睡折叠床的夜晚;那些为了一个数据,陪客户喝到吐的饭局;那些儿子发高烧,我却在乡下回不来,只能在电话里哭的瞬间……
值得吗?
我点开电脑D盘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打开一个加密的压缩包,解压密码是我儿子的生日。里面是我这十年来,所有参与过的项目的原始数据、策划草稿、会议记录,还有……一些我用手写本记下来的,最核心的东西。
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凡事留一手。我从不害人,但也得有保护自己的本事。
或许,是时候了。
我关掉策划案,新建了一个文档,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下了“辞职报告”四个大字。
与其在这里耗干最后一滴心血,被他们当成用完就扔的抹布,不如换个地方,重新活一次。
我以为,我的离开,我的辞职,至少能让张建军有一丝半点的惋惜。可当我把那封信递过去时,他脸上那抹轻蔑的笑,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我心里最后一丝幻想。
“王秀莲,”他把我那封皱巴巴的信纸推到一边,身体往前倾,两只粗壮的手交叉放在桌上,用一种他惯用的、掌控一切的语气说,“我承认,你很能干,是个干活的好手。但你要搞清楚,是红星这个平台成就了你。离开了红星电器,你那点经验,连县城南关的超市都看不上。”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像刀子一样尖锐。
“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我给你三天时间考虑,回去给我好好想想。启明星项目,还等你牵头呢。”
他以为他捏住了我的软肋。
他以为我一个四十多岁的寡妇,还带着个上学的儿子,根本不敢丢掉这份“铁饭碗”。
他以为,我还是那个可以任他呼来喝去、画个饼就能让我拼命的“老黄牛”。
我看着他,忽然笑了。那笑容里没有一点愤怒,只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轻松和解脱。
“张总,不用三天了。”
我平静地说,“我的东西,今天就全部打包带走。至于启明星项目……”
我顿了顿,看着他那张开始错愕的脸,一字一句地告诉他。
“祝你们,马到成功。”
02
我王秀莲要辞职的消息,像往滚油里泼了一瓢凉水,整个市场部瞬间就炸开了锅。
大部分人的第一反应是震惊。
“秀莲姐,你真要走啊?可别冲动!这年头工作不好找!”刚来不久的实习生小雅拉着我的胳膊,眼圈都红了。她是“惠民方案”时我带的两个新人之一,亲眼见过我怎么把那个项目扛下来的。
“是啊,林……秀莲姐,你走了我们可咋办啊?”另一个新人小周也愁眉苦脸。他刚想顺口喊“林姐”,想起我姓王,又赶紧改了口。
只有李娜,新上任的李经理,端着一杯据说是托人从上海买回来的速溶咖啡,扭着腰,慢悠悠地晃到我工位旁边,用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周围一圈人都听见的声音说:
“哎呀,有些人就是玻璃心,受不得一点委屈。不过也好,人挪活树挪死嘛,走了,也算是给年轻人腾位置。”
我连眼皮都懒得抬,自顾自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那盆养了快十年的仙人掌、一个笔筒里插满的各种用得只剩个笔芯的圆珠笔、还有那几本写满了客户电话和产品参数的厚笔记本……每一件,都刻着我这十年的印记。
张建军果然没在我的离职报告上签字。他玩起了“拖字诀”,想耗死我。
他把我叫进办公室,态度比昨天软和了不少。
“秀莲,我知道你心里有火。这次提拔的事,确实……有点复杂。李娜她呢,在维护客户关系上,尤其是一些……上层关系上,有她的长处。”
他开始给我画那个画了十年的大饼。
“你放心,启明星项目只要做好了,年底的优秀总监名额,我一定帮你争取。到时候给你配车,给你涨工资,都好说。”
这话太熟了。
上上次,是为了“迎春促销”活动。
上上上次,是为了拿下“县政府家电采购”的大单。
每一次,他都用一个虚无缥缈的未来许诺,来安抚我当下的委屈和不甘。而每一次,我都傻乎乎地选择了相信。
这一次,我不想再信了。
“张总,谢谢您的好意。”我态度坚决,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我已经决定了,麻烦您尽快签字。”
见我软硬不吃,张建军的脸立刻沉了下来,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王秀莲,你别不识抬举!”他的声音里带上了威胁的意味,“你手里的工作,特别是启明星项目的资料,必须原封不动、清清楚楚地交接完!要是敢给我出一点纰漏,别怪我不念这十年的旧情!”
这就是他。当棋子不再听话时,剩下的就只有赤裸裸的威胁和最后的利用。
“您放心,我王秀莲干活,一向有始有终。工作交接,一样都不会少。”
我回到座位,开始整理启明星项目的资料。这个项目,我前期已经投了快两个月的心血,市场调研、竞品分析、初步的方案构架……全是我一个人熬夜弄出来的。
现在,我要亲手把我的心血,交到那个小偷手里。
李娜拿着一个粉红色的U盘,趾高气扬地站在我旁边,像个监工。
“这个文件夹,还有那个,都给我拷过来。对了,你那些老客户的联系方式,特别是乡镇供销社那几个头儿的私人手机号,也全部导给我。”她颐指气使,那架势,仿佛我还是她手下的兵。
我面无表情地操作着电脑,把一个个文件拖进她的U-盘。
但她不知道,也永远不会知道的是,我交给她的,只是一个空洞的“骨架”。
所有最核心的数据分析模型、最关键的渠道资源内幕、以及我为这个项目准备的几个足以一击致命的“杀手锏”,都还静静地躺在我那个锁在铁皮柜最底层、用布包着的手写笔记本里。
那些,是我用无数个失眠的夜晚,用一杯杯浓茶换来的,是我这十年经验的全部精华。我凭什么要白白送给一个窃取我劳动果实的贼?
张建军以为,他拿捏的是我的职业操守。
他错了。我的职业操守,是对得起我的工作,对得起信任我的客户,但绝不包括要为一个背信弃义的领导和一个小偷,奉献出我最后的价值。
交接的最后,李娜看着U盘里一堆密密麻麻、不成体系的文档,皱起了她那两条刚纹的眉毛:
“王秀莲,你怎么搞的?这些数据怎么都是零散的,分析报告呢?推广策略呢?”
我终于抬起头,眼神像看一个傻子一样淡淡地看着她:
“报告?我加班写报告的时候,李经理你不是在海边吹风吗?你那么能干,客户关系那么好,上层关系那么硬,自己分析呗。”
“你!”李娜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半天憋不出一句话。
她立刻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到张建军办公室告状去了。不出五分钟,我桌上的内线电话尖锐地响了起来。
办公室里,张建军的脸黑得像锅底。
“王秀莲!你这是什么态度?你想让启明星项目开天窗吗?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在背后给我使绊子,我让你在这个县城里,连个卖菜的活儿都找不到!”
这是我认识他十年以来,他第一次对我发出如此赤裸裸、不加掩饰的威胁。
那一刻,我只觉得可笑至极。
我看着他,这个我曾经无比敬重,甚至当成人生导师的男人,如今只剩下一副气急败坏的、泼妇骂街般的嘴脸。
“张总,我所有的工作成果,都在交接文件里了。至于怎么用这些资料,那是新上任的李经理的能力范围。如果她连这点数据分析能力都没有,”我顿了顿,直视着他的眼睛,“我想,公司高层可能需要重新评估一下,这次的提拔,到底合不合理了。”
我把话撂下,转过身,头也不回地朝门口走去。
张建军在我身后气得咆哮:“王秀莲,你给我站住!你给我回来!”
我没有回头。
我知道,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才刚刚开始。他以为他赢了,但他不知道,他亲手扔掉的,是一张能让他稳操胜券的王牌。
而这张王牌,现在,决定为自己而战。
03
我的离职流程,走得比蜗牛还慢。
张建军死死卡着我的审批,人事部那边就一直打太极。他的算盘,我用脚指头都能想明白:一边用离职手续拖着我,不让我走;一边让李娜抓紧时间,把我留下的那些资料吃透。等启明星项目步入正轨,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被榨干,他才会像扔一块破布一样,大发慈悲地放我滚蛋。
这期间,我成了部门里一个看不见的“透明人”。
没人敢跟我多说一句话,生怕被新官上任的李经理和她背后的张副总看见,回头给穿小鞋。连以前总围着我“秀莲姐、秀莲姐”叫个不停的小雅和小周,也只敢在茶水间打水碰到我时,才敢用眼神递过来一丝担忧和无奈。
我就像办公室里的一座孤岛,被所有人敬而远之。
李娜则是春风得意马蹄疾。她很快就组建了“启明星项目”的新团队,把我之前带出来的两个得力干将小雅和小周,以“经验不足”为由踢了出去,换上了几个平时只会端茶倒水、拍马屁的“自己人”。
每天早上的晨会,她都要端着腔调,意有所指地敲打众人:“我们做项目,最重要的是什么?是集体荣誉感!我们团队,不需要那些心里只有自己,没有集体的人。项目做好了,功劳是大家的,要是做不好,第一个要问责的,就是那些不负责任、撂挑子的人!”
所有人都低着头,但心里都清楚,她嘴里那个“不负责任的人”是谁。
我呢,依旧每天准时打卡上下班,默默处理着手头剩下的一些鸡零狗狗的杂事,仿佛对这一切充耳不闻,好像个聋子、瞎子。
我的这份冷静和沉默,在他们看来,是认输,是无可奈何的垂死挣扎。
张建军又找我谈过一次,这次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施舍和傲慢:
“秀莲,我知道你还在赌气。这样吧,你现在去给李娜道个歉,就说你之前交接工作时态度不好。然后好好辅佐她,把启明星项目顺顺利利地做完。我跟你保证,下一个提拔的机会,一定是你的。”
我看着他那张写满虚伪的脸,差点当场笑出声。让我给一个小偷道歉?
“张总,我现在只想尽快办完离职手续,别的我不想。”
他的耐心终于被我耗尽了,猛地一拍桌子,摔门而出,丢下一句狠话:“行!王秀莲,你有种!你就给我耗着吧!我看到底是谁耗得过谁!”
他们不知道,我看似平静地坐在工位上的每一天,都没有闲着。
白天,我在公司当“透明人”,听着他们开会的咆哮和争吵。晚上,我回到那个只有我和儿子的照片的家,打开台灯,才是我真正的工作时间。
我把我那个锁在柜子底的笔记本拿出来,把启明星项目的整个核心构架,用一种全新的、更大胆的思路,重新梳理了一遍。我把我那几个压箱底的“杀手锏”——那些对县城及周边乡镇消费习惯的精准洞察、那些只有我才知道的隐秘销售渠道、以及几个足以颠覆本地家电市场格局的推广策略,全部整理成了一个全新的方案。
这个方案,我没有再用“启明星”这个名字,我给它取名叫“燎原计划”。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这不仅仅是一份策划案,这是我王秀莲十年心血的凝结,是我对我后半辈子职业生涯的一次豪赌。
这期间,发生了一件我完全没想到的事。
公司后勤部的老刘,一个快六十岁、平时沉默寡言,只爱在自己办公室里摆弄花草的老电工,有一次在楼道里抽烟碰到我,突然叫住了我。
“秀莲。”
他从兜里掏出一个黑色的旧U盘,塞到我手里,压低了声音说:“这是公司服务器后台的一些操作日志,我给你拷下来了,或许……对你有用。”
我当场就愣住了:“刘哥,这……”
“别问了。”老刘摆摆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我在这公司待了快二十年了,什么牛鬼蛇神没见过。丫头,你是个好人,是个能干事的人。别让人给欺负死了。”
说完,他就掐了烟,转身走了,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个还带着他体温的U盘,心里五味杂陈。
我记得,有一年冬天,老刘的母亲半夜突发脑溢血住院,他急着要去医院,可偏偏赶上他值夜班,公司规定值班室不能离人。是我知道了,二话不说,替他在那间冰冷的地下值班室守了一整夜。
没想到,我当初一个不经意的举动,却在今天,得到了这样的回报。
回到家,我颤抖着手把U-盘插进我那台旧电脑。
打开一看,我浑身的血都快凉了。
里面是过去三年,公司内部项目文件的所有修改和下载记录。我清清楚楚地看到,我之前主导的好几个项目,包括去年的“迎春促销”和前年的“政府集采”,最终提交给总部的版本,都有一个账号在深夜登录、下载、并修改“作者”信息的记录。
那个账号,是李娜的。但操作的时间,都是在后半夜。李娜那种人,怎么可能半夜还在公司?
我瞬间就明白了。是张建军!他用李娜的账号,神不知鬼不觉地把我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成果,抹掉我的名字,堂而皇之地安在他自己和李娜的头上,再用这些偷来的业绩,去为他自己铺路,去为李娜那个关系户加冕!
怪不得,我明明是部门里业绩最好的,但每次报到总部,我的履历上却总是显得那么“平平无奇”,功劳全成了他“领导有方”和李娜“潜力巨大”。
真相,竟然是如此的不堪和丑陋。
我握着鼠标的手,抖得厉害。这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冰冷到骨子里的失望和恶心。
我把这些日志记录,一份份地备份、加密、保存在了好几个地方。
张建军,李娜,你们以为这场游戏,你们已经赢了。
你们不知道,真正的猎人,已经悄悄地布下了天罗地网。而你们,就是那即将入网的、自以为是的猎物。
启明星项目的第一次客户提案会,定在了两周后。
我看着日历上那个被红笔圈出来的日期,嘴角浮现出一丝冰冷的笑。
好戏,就要开场了。
04
距离启明星项目对“远航集团”的提案会越来越近,办公室里的气氛也越来越紧张。
或者说,是李娜和她那个“草台班子”团队,越来越焦头烂额。
我当初交给她的那些“骨架”资料,就像一堆散乱的积木,看得见,摸得着,但没有我那本手写的“图纸”,他们根本拼不出一个完整的模型。
好几次,我端着杯子去茶水间,都听到会议室里传来李娜尖锐得像指甲刮玻璃一样的咆哮声。
“这个数据是错的!为什么跟上个季度报给总部的对不上?你们谁能告诉我?”
“这个逻辑根本就不通!客户要是问起来,你们让我怎么回答?说我们是猜的吗?”
“你们都是猪吗?这么简单的分析都不会做!养你们有什么用!”
她的那几个“自己人”,一个个被骂得垂头丧气,像斗败的公鸡,敢怒不敢言。有好几个人,私下里偷偷跑来跟我抱怨,说李经理除了催进度和骂人,什么实质性的指导都给不出来,一问三不知。
这正是我预料之中的。
李娜擅长的是把别人做好的“1”包装成“10”,在酒桌上和KTV里跟客户称兄道弟。但让她从“0”到“1”去构建一个复杂的项目,她连门都摸不着。没有了我这个给她打地基的,她那座空中楼阁,风一吹就得塌。
一天下午,李娜红着一双眼睛,把我堵在了茶水间里。
她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语气里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恳求和压不住的不甘:
“王秀莲,你到底想怎么样?你把核心数据和方案思路藏起来,对你有什么好处?项目要是搞砸了,公司是最大的损失,对你我,都没有好处!”
她居然开始跟我谈“集体荣誉”了,真是天大的笑话。
我慢条斯理地用洗洁精洗着我的搪瓷杯子,透过玻璃窗的倒影,看着她那张因为焦虑而显得有些憔悴的脸。
“李经理,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我关上水龙头,转过身,微笑着看她,“我一个马上就要滚蛋的离职人员,能藏什么核心数据?”
我往前走了一步,直视着她的眼睛:“所有的资料,不是都在你那个粉红色的U盘里了吗?是不是……你的团队,能力不太够,看不懂啊?”
“你!”她被我一句话噎得半天说不出话来,气得浑身发抖。
“还是说,”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在她耳边说,“你习惯了直接拿别人的成品去邀功,现在让你自己动脑子,就不会了?”
李娜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
她知道,我知道她的底细。
她色厉内荏地指着我,嘴唇哆嗦了半天,最后只丢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踩着高跟鞋,噔噔噔地跑了。
我猜,她肯定是去找她那个“张叔”搬救兵了。
果不其然,半小时后,张建军的电话又打到了我的分机上。这一次,他的语气里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威胁,反而多了一丝疲惫和所谓的“语重心长”。
“秀莲,回来吧。”他在电话那头说,声音听起来像是老了十岁,“我知道,这次的事,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是我,是我考虑不周。你现在回来,继续负责启明星项目,经理的位置,我立刻向上面打报告,给你补上。李娜那边,我让她给你当副手,给你打下手。”
他终于开始妥协了,开始让步了。
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如果启明星项目搞砸了,他这个主管公司核心业务的副总,也难辞其咎。
这个项目是公司今年能不能完成业绩,他自己能不能在年底更进一步的关键。尤其是这次的合作方是市里最大的连锁商场“远航集团”,一旦失败,得罪了那边的大老板,后果不堪设想。
“张总,开弓没有回头箭。”我握着电话,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我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走完离职流程。”
“王秀莲!你非要跟我闹到鱼死网破这一步吗?”他的声音又开始不耐烦,几乎是吼出来的,“你以为你捏着项目那点东西就能威胁我?我告诉你,红星电器没了谁都照样转!地球离了谁都一样转!”
“是吗?”我轻笑一声,“那就祝张总和李经理,马到成功,旗开得胜了。”
说完,我直接挂掉了电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知道,我彻底把他逼到了墙角。
他越是这样气急败坏,就越证明,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提案会的前一天,公司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
我们的死对头,县城另一家规模稍小的电器行“利民家电”,突然在县电视台和本地的公众号上宣布,将与“远航集团”展开深度战略合作。而他们合作的第一个项目,无论是核心理念、推广模式还是目标客群,都和我们的“启明星项目”,有至少七成的相似度!
消息一出,整个红星电器都炸了。
这意味着,我们的“启明星项目”,还没等提案,就遇到了一个知根知底的拦路虎。更要命的是,对方似乎对我们的计划了如指掌,他们宣传稿里提到的好几个亮点,都精准地打在了我们方案最核心、最未公开的痛点上。
“有内鬼!”
“我们的方案肯定是被泄露出去了!”
办公室里议论纷纷,人心惶惶,每个人看身边同事的眼神都带上了怀疑。
张建军和李娜的脸色,比墙上的白灰还难看。他们很清楚,方案的核心内容只有他们那个小团队和我知道。如果方案泄露,那问题肯定出在我们这几个人身上。
张建军立刻召集了所有市场部的人员开紧急会议,会议室里气氛凝重得像要结冰。
他用那双鹰隼一样锐利的眼睛扫过每一个人,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我身上,厉声问道:
“谁!到底是谁干的!谁把公司的核心机密卖给了利民家电!”
所有人都低着头,大气不敢喘。
这时,李娜突然像疯了一样站起来,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直直地指向我,用尽全身力气尖声叫道:
“是她!一定是她!是王秀莲!她要辞职,对公司和领导的安排心怀不满,所以她怀恨在心,把公司的机密卖给了竞争对手!是她要毁了我们!”
一瞬间,会议室里所有的目光,都像刀子一样,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我身上。
有怀疑,有鄙夷,有愤怒,有恍然大悟。
我,王秀莲,在这一刻,成了众矢之的。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恶毒的栽赃,我没有一丝一毫的慌乱。我只是静静地看着李娜,看着她那张因为激动和恶毒而扭曲变形的脸。
然后,我缓缓地转向张建军,他正用一种极其复杂和阴冷的眼神看着我,似乎在判断李娜的话有几分可信,或者说,在判断把这口黑锅扣在我身上,是不是对他最有利。
“张总,”我开口了,声音不大,但清晰地传遍了整个死寂的会议室,“您也认为是这样吗?”
05
会议室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安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紧张的心跳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探照灯一样打在我身上,那些眼神里充满了审判的意味。李娜的几个心腹,眼中是赤裸裸的敌意;而其他老同事,则是一脸的犹豫和怀疑。
张建军死死地盯着我,没有立刻说话。他那双精明的眼睛在飞快地转动,我知道,他在权衡利弊。
如果这件事最后定性为我这个“即将离职、心怀不满”的员工的报复行为,那么他作为主管副总,最多担一个“用人不明”的责任,可以把主要的、最致命的责任全都推到我身上。
但如果查出是其他原因,比如他自己任命的李娜团队出了问题,那他这个副总,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所以,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选择了相信,或者说,选择了利用李娜的指控。
“王秀莲,”他终于开口了,声音冰冷得像冬天里的铁块,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公司待你不薄,你在这干了十年,我张建军也自问没亏待过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甚至没有给我一个辩解的机会,没有说“我们来调查一下”,而是直接给我定了罪。
“我没有。”我平静地回答,挺直了我的腰杆,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不知道方案为什么会泄露,但这绝不是我做的。我王秀莲在红星干了十年,就算要走,也绝不会做任何一件损害公司利益的事,这是我的底线。”
“呵,说得比唱得还好听!”李娜在一旁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疯狂地煽风点火,“不是你是谁?整个部门就你最有动机!因为升职的事,你对公司、对张总都怀恨在心!肯定是你,偷偷把方案卖给了利民家电的王老板!”
“证据呢?”我冷冷地反问她,“李经理,凡事都要讲证据。你说我卖了方案,证据在哪里?”
“证据?你跟利民家电的人私下接触,难道还要拍下来给我们看吗?全县城谁不知道你王秀莲门路广!”李娜咄咄逼人,一副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样子。
张建军一拍桌子,给这场闹剧定了性:“够了!王秀莲,我看在你为公司干了十年的份上,你自己承认,公司可以从轻处理。你要是还嘴硬,我们就只能报警了!商业泄密,可是要坐牢的!”
“报警?”我笑了,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好啊,你们报警啊!我王秀莲身正不怕影子斜,我倒要看看,警察来了,到底抓谁!”
会议室的门,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