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的冷餐台上,那瓶一九八二年的柏图斯红酒正静静醒着,暗红色的酒液如同凝固的血。
沈若初亲手为纪昀倒了半杯,后者是她结婚五年来的情人。
她将他带到陆家的家宴上,就像一个拆弹专家,冷静地剪断了连接自己与这个豪门的最后一根引线。
她知道引爆的后果,但她更期待那声巨响。
因为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迎来绝对的新生。
她要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她沈若初,从来都不是一件可以随意摆弄的昂贵陈设。
01
陆家老宅的灯火亮如白昼,水晶吊灯下,每一张精心雕琢的红木餐椅都代表着华鼎集团的一份权柄。
今天是陆家老爷子陆振云的七十寿宴,也是华鼎集团权力核心的一次非正式展演。
空气里弥漫着松露和顶级香水的混合气息,衣香鬓影间,陆绍廷作为长子嫡孙,正端着酒杯,游刃有余地与几位集团元老谈笑风生。
他英俊的侧脸在灯光下近乎完美,是这座金钱帝国最无可挑剔的继承人。
沈若初安静地站在他身后半步之遥,一袭月白色旗袍,勾勒出清瘦而挺拔的身形。
她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像一幅被精心装裱起来的古典水墨画,美丽,却毫无生气。
五年了,她早已习惯了在这种场合扮演陆绍廷那个不发一言、温婉贤淑的妻子。
“绍廷,这位是?”一位头发花白的董事注意到沈若初身旁那个陌生的年轻男人,他气质温润,与陆家这种凌厉的商业气场格格不入。
陆绍廷回头,目光落在纪昀身上时,维持了三秒的空白。
他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远房亲戚带来的朋友,正要开口询问。
沈若初却先一步上前,唇角的笑意不变,声音清晰而平稳:“王董,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纪昀,我的……朋友。”
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颗被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在周围荡开一圈无形的涟f。
陆绍廷的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极其难看。
朋友?
他的妻子,会在这种场合,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男性“朋友”?
纪昀微微颔首,从容不迫:“王董,您好。”
那份镇定自若,不像是误入豪门的局促,反倒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粘稠。
几位人精似的老董事交换了一下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纷纷找借口散开。
偌大的角落里,只剩下陆绍廷、沈若初和纪昀三人,形成一个诡异的三角。
“沈若初,你疯了?”陆绍廷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压抑着即将喷薄的怒火,“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把他带到这里来,你想干什么?”
“我当然知道。”沈若初抬起眼,第一次没有回避丈夫的目光,那双总是温顺如水的眸子里,此刻竟是一片冰冷的澄澈,“我只是觉得,有些事,与其藏着掖着,不如一次性摆到台面上来解决,对大家都好。”
“解决?”陆绍廷气极反笑,他伸手想去抓沈若初的手腕,却被她轻轻巧巧地避开。
“陆绍廷,”沈若初的语气没有丝毫起伏,“我们之间,除了那张纸,还有什么?这五年来,你回过几次家,你正眼看过我几次?你心里的那个人是谁,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们不过是维持着一份体面给外人看。现在,我不想再维持了。”
这番话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直直插进陆绍廷的心脏。
他一直以为沈若初是温室里的花朵,柔弱、顺从、需要依附他才能生存。
他从未想过,这朵花会主动亮出自己的刺。
就在这时,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绍廷,若初,过来。”
是陆振云。
老爷子坐在主位上,面沉如水,显然已经知道了这边发生的一切。
他那双阅尽商海沉浮的眼睛,此刻正锐利如鹰隼,牢牢锁定在沈若初和她身边的纪昀身上。
整个宴会厅都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于此,像一场公开审判。
沈若初深吸一口气,非但没有畏惧,反而牵起了纪昀的手。
这个动作,无异于在火上浇了一桶油。
陆绍廷的呼吸一滞,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这已经不是家丑,这是当着整个华鼎集团核心层,对他这个继承人最赤裸的打脸。
沈若初拉着纪昀,一步一步,走到了陆振云的面前。
她没有低头,也没有辩解,只是平静地站在那里,等待着那场早已预料到的风暴。
陆振云的目光在纪昀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转向沈若初,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若初,陆家待你不薄吧?”
“爸,您待我不薄。”沈若初承认。
“那你今天,是想让所有人都看我们陆家的笑话?”
“我不想看谁的笑话,我只想结束一个笑话。”沈若初直视着公公的眼睛,一字一顿,“我想离婚。”
02
“离婚”两个字从沈若初口中说出,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宴会厅。
陆绍廷的脸色由铁青转为煞白。
他想过无数种可能,唯独没想过沈若初会用这种堪称自杀式的方式,将事情推向绝路。
陆振云那张布满岁月沟壑的脸上,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缓缓拿起手边的一份文件,动作沉稳,却带着千钧的压力。
“很好。”老爷子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他将那份文件“啪”地一声甩在沈若初面前的餐桌上,厚重的纸张与光滑的桌面碰撞,发出的声响让所有人的心都跟着一颤。
“既然你想清楚了,那就把它签了。”
那是一份股权转让协议书。
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关于沈若初女士无偿转让其持有的华鼎集团2%股权之协议》。
华鼎集团市值千亿,2%的股权,意味着二十亿的资产。
这是当年沈若初嫁入陆家时,陆振云作为“聘礼”,赠予她的。
这既是一份保障,也是一副华丽的镣铐。
陆绍廷看到那份协议,心头猛地一松。
他知道,父亲出手了。
这二十亿,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低头。
沈若初一个毫无背景、靠着陆家才跻身上流社会的女人,怎么可能放弃这泼天的富贵?
他几乎已经能预见到,下一秒沈若初就会痛哭流涕地跪下求饶。
“若初,你别冲动。”陆绍廷假惺惺地开口,语气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爸也是在气头上,你赶紧跟爸道个歉,今天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他不是在给沈若初台阶下,而是在宣示自己的胜利。
沈若初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她的目光落在协议书上,然后缓缓抬起头,看向陆振云,问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问题:“只有这个吗?”
陆振云眉头一皱:“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沈若初的语气平静得可怕,“除了让我净身出户,还有别的附加条件吗?比如,保密协议,或者限制我未来在金融行业的从业范围?”
这个问题一出,连陆振云都愣住了。
她关心的不是失去二十亿,而是离婚后的法律细节和职业限制?
陆绍廷忍不住嗤笑一声:“沈若初,你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还从业限制?你一个连自己信用卡账单都算不明白的女人,懂什么金融?”
这五年来,沈若初在他和所有陆家人眼中,就是一个美丽却无用的花瓶。
她每天的生活就是插花、喝茶、做SPA,典型的豪门阔太。
说她懂金融,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沈若初没有理会陆绍廷的嘲讽,她的眼睛依然看着陆振云。
陆振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第一次觉得,自己或许从未看透过这个儿媳。
他沉声道:“没有。只要你签了字,带着你的人,马上从我眼前消失。从此以后,你和陆家,再无瓜葛。”
“好。”
一个清脆的“好”字,让整个宴会厅落针可闻。
沈若初没有丝毫犹豫,她拿起桌上的钢笔,拔掉笔帽。
那支万宝龙的定制钢笔,还是她去年送给陆绍廷的生日礼物,他一次都没用过。
她没有去看协议的详细条款,只是在那份价值二十亿的文件的末尾,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若初。
那两个字,写得清秀而有力,没有一丝颤抖。
签完字,她将笔放回原处,然后将那份协议推到陆振云面前,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留恋。
“爸,谢谢您这五年的照顾。”她微微鞠了一躬,礼数周全,却带着极致的疏离,“也替我向妈问好。我有些私人物品在老宅,明天会让助理过来取。”
说完,她转身,拉起一直沉默不语的纪昀,就要离开。
陆绍廷彻底懵了。
她就这么……签了?
二十亿!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放弃了?
这怎么可能!
这完全不符合他对这个女人的认知!
“站住!”陆绍廷大吼一声,冲上前拦住她,“沈若初,你装什么清高?你是不是早就找好了下家?这个男人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连二十亿都不要了?”
他无法接受,自己眼中那个一无是处的女人,竟然能如此决绝地抛弃他,抛弃陆家给予的一切。
这对他而言,是比戴绿帽子更甚的羞辱。
沈若初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目光里带着一丝怜悯。
“陆绍廷,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砸在陆绍廷的心上,“我放弃的,不是二十亿。我放弃的,是你。”
“在你眼里,我一文不值。但在别人眼里,我,无价。”
“还有,”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陆绍廷,最终落在陆振云那张阴沉的脸上,一字一句地说道,“有件事我忘了提醒你们。这份股权转让协议,现在签,是无效的。”
03
“无效?”
这两个字像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在陆家父子心中炸开。
陆绍廷第一个反应过来,他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指着沈若初,对周围的宾客说道:“大家听听,她疯了!她自己签的字,现在居然说无效?是在这里演电影吗?”
陆振云的脸色却不像儿子那般轻浮,他眯起了眼睛,如临大敌的狮子般审视着沈若初。
他知道,这个女人敢在今天这种场合掀桌子,绝不是一时冲动。
“理由。”陆振云的声音不带任何情绪,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若初没有立刻回答,她反而转向一直站在她身旁的纪昀,轻声说:“你先去车里等我。”
纪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一句,转身便向门口走去。
他从始至终的镇定和信任,与陆绍廷的暴怒和质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直到纪昀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沈若初才重新转向陆振云,她的气场在这一刻发生了微妙而强烈的变化。
如果说刚才她是一把准备出鞘的利剑,那么现在,这把剑已经握在了一个顶尖剑客的手中。
“爸,您还记得三年前,华鼎集团准备收购美国‘蓝星科技’那件事吗?”
陆振云的瞳孔微不可察地一缩。
那件事,他当然记得。
那是华鼎集团冲向国际化的关键一役,过程凶险无比,稍有不慎,整个集团都可能被拖入深渊。
“那次收购,对方聘请的是华尔街最顶尖的‘白鲨’律师团,他们在收购协议里埋了上百个陷阱,其中最致命的一个,是关于‘毒丸计划’的补充条款。”
沈若初的声音平稳而专业,每一个字都敲击在陆振云的记忆深处。
“当时,我们自己的法务团队连续工作了七十二小时,都没能找出那个伪装成常规条款的陷阱。最后,是您请了香港的金融奇人‘墨客’先生,远程提供了一份规避方案,才让我们反败为胜,不但成功收购,还让对方赔了三亿美金的违约金。”
提到“墨客”,陆绍廷脸上露出一丝神往。
那是金融圈的一个传说,神龙见首不见尾,据说一次咨询的费用就高达八位数,而且只看心情接活。
华鼎能请到他,至今仍是业内津津乐道的美谈。
“这跟你说协议无效有什么关系?”陆绍廷不耐烦地打断她,“别在这里故弄玄虚!”
沈若初根本不看他,她的目光始终锁定在陆振云身上。
“爸,您或许不知道,那位‘墨客’先生当时提供的规避方案中,除了针对‘蓝星科技’的条款,还额外附赠了一条建议。”
她的声音顿了顿,每一个停顿都像是在收紧绞索。
“他建议华鼎集团修改内部章程,增加一条‘家族核心成员资产锁定’条款。
该条款规定:为防止核心技术与股权因婚姻关系变更而外流,凡持有集团超过1%股权的创始家族成员及其配偶,在婚姻存续期间,其股权变更协议必须设置一个为期三十天的‘冷静期’,且需由夫妻双方同时到集团法务部进行二次确认,方可生效。
这个条款,在三年前的股东大会上,已经全票通过,并且写入了集团的最高章程。”
沈若初缓缓说出这番话,整个宴会厅鸦雀无声。
陆绍廷的嘴巴微张,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隐约记得有这么回事,但当时他正忙着和新认识的女明星约会,股东大会的纪要他连看都懒得看。
陆振云的脸色,终于彻底变了。
他那双锐利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震惊,甚至是一丝……恐惧。
因为沈若初说的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
“你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陆振云的声音已经有些沙哑。
这份章程属于集团最高机密,只有董事局的核心成员才有资格查阅。
沈若初一个从不过问公司事务的家庭主妇,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详细?
沈若初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真正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一丝自嘲,和一种如释重负的快意。
“因为,”她抬起眼,目光平静地迎向陆振云那不可置信的眼神,轻轻说出那个足以颠覆整个陆家认知的秘密。
“我就是‘墨客’。”
04
“我就是‘墨客’。”
六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陆家老宅的宴会厅正中央轰然炸响。
空气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在了那一瞬间的荒诞与错愕之中。
陆绍廷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搐了一下,他指着沈若初,想笑,却笑不出来,想骂,却发不出声音。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了幻听。
沈若初?
那个连他打游戏充了多少钱都懒得管,每天只会摆弄花草、看一些无聊文艺片的女人,是那个在华尔街翻云覆雨,让无数资本大佬闻风丧胆的金融鬼才“墨客”?
这比说太阳从西边出来还要离谱!
“你……你说什么?”陆绍廷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
沈若初没有再看他,这个答案,她本就不是说给他听的。
她的目光,始终落在陆振云身上,那个真正执掌着华鼎权柄的人。
陆振云没有说话,但他紧紧攥住红木椅扶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过去五年里所有关于沈若初的、被他忽略的细节,全部重新串联起来。
他想起,当年沈若初嫁入陆家时,他曾出于客套,问过她在大学里学的是什么。
她轻描淡写地回答:“金融数学和博弈论的双学位。”当时他只当是小女孩的炫耀,并未放在心上。
他想起,有几次集团遇到棘手的难题,他在书房里愁眉不展,沈若初会端着一碗参汤进来,看似无意地瞥一眼他摊在桌上的文件,然后说一些“爸,最近天气不好,容易上火,凡事欲速则不达”之类的废话。
但事后回想,她每一次开口,都恰好是在他即将做出错误决策的前夜。
他想起,三年前那次惊心动魄的收购战,他穷尽人脉,终于联系上了传说中的“墨客”。
对方的要求很奇怪,不要钱,只要华鼎集团未来五年内,每年向一家名不见经传的“若初儿童艺术基金”捐赠一笔固定的款项。
若初……沈若初……
一道电光石火,劈开了陆振云脑海中所有的迷雾。
原来如此。
原来一切的线索,早就摆在了他的面前,只是他被偏见蒙蔽了双眼,从来没有正视过。
他一直以为,自己给儿子找了一个美丽、温顺、门当户对的妻子,一个完美的生育和社交工具。
他从来没想过,自己亲手请进家门的,是一头潜伏在绵羊皮囊之下的猛虎。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陆绍廷还在声嘶力竭地否认,这对他来说,是比妻子出轨更严重的精神冲击,“爸!你别信她!她就是在这里胡说八道,想拖延时间!”
陆振云缓缓抬起手,制止了儿子的咆哮。
他看着沈若初,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愤怒,有懊悔,甚至还有一丝……被同类发现的兴奋。
“证明给我看。”老爷子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可怕。
沈若初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说。
她从自己的小手包里,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不是手机,不是U盘,而是一枚造型古朴的黄铜印章。
印章的底部,刻着一个篆体的“墨”字。
这枚印章,陆振云见过。
三年前,那位“墨客”发来的最终版规避方案的电子文件,右下角就盖着这样一个独一无二的数字水印。
当时他还赞叹过,这位高人连细节都如此充满古韵。
“这枚印章,是纯物理加密密钥。全球只有这一枚。”沈若初将印章放在桌上,推到陆振云面前,“它的底部内嵌了一枚128位的NFC芯片,用特定的程序读取,可以登录‘墨客’在全球唯一一个加密邮箱。
我想,华鼎集团的首席技术官,应该能验证它的真伪。”
这番话,彻底击碎了陆绍廷最后的幻想。
他听不懂什么NFC芯片,什么加密邮箱,但他看得懂父亲的表情。
陆振云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颓败和惊骇的神情,仿佛自己毕生建立的坚固堡垒,被人从内部,用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拆掉了地基。
“所以,今天这一切,都是你早就计划好的?”陆振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寒意。
“不,”沈若初摇了摇头,“我从未想过要计划什么。我只是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我体面离开的机会。我等了五年,陆绍廷没有给我。今天,我不想再等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所有惊得目瞪口呆的宾客,最后回到陆振云脸上。
“爸,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交易?
在这个时候,这个处境下,她居然说要和陆振云做交易?
沈若初的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
“我手上,有一样东西。我相信,它的价值,远不止这2%的股权。”
05
“交易”这个词,像是一根精准的探针,瞬间触碰到了陆振云作为商人的最敏感的神经。
他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管家和佣人清场。
很快,原本人声鼎沸的宴会厅,只剩下陆家父子和沈若初三人,以及一地狼藉的尴尬。
“说。”陆振云的语气恢复了商人的冷静,只是那份冷静之下,暗流汹涌。
“我净身出户,放弃华鼎集团这2%的股权,以及所有夫妻共同财产。”沈若初开出了第一个条件,这个条件让旁边的陆绍廷都觉得匪夷所思。
她费了这么大劲,证明自己是“墨客”,就是为了把已经到手的钱再扔出去?
“作为交换,”沈若初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华鼎集团必须在一个月内,完成对‘东海联合矿业’的全资收购。”
“东海联合矿业?”
陆绍廷脱口而出,脸上满是鄙夷:“就那个半死不活、负债累累的破矿场?沈若初,你脑子没坏吧?那种垃圾资产,我们华鼎花一个亿买下来都是在做慈善,你居然让我们全资收购?”
东海联合矿业,是最近金融圈里的一个笑话。
因为环保问题和技术落后,已经连续亏损了三年,濒临破产,股价跌得只剩下几毛钱,银行正在四处兜售它的不良债权,都无人问津。
然而,陆振云的反应却截然不同。
他没有像儿子那样急着嘲讽,而是死死地盯着沈若初,试图从她的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理由。”陆振云再次吐出这两个字。
他知道,“墨客”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她既然提出这个要求,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惊天秘密。
沈若初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深沉的夜色,缓缓说道:“三个月前,国家地质勘探局发布了一份编号为‘G-2023-7’的内部报告,对我国东南沿海区域的稀有金属矿产进行了新一轮的储量评估。
这份报告目前还处于绝密阶段,预计半年后才会对外公布。”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却让陆振云的心跳开始加速。
“报告指出,在东海沿岸的一处旧矿区地下约一千五百米深处,发现了一个超大型的锂-铷伴生矿脉。根据初步勘探,仅锂矿的预估储量,就足以满足全国新能源汽车产业未来十年的需求。而铷,作为航天和量子技术的核心材料,其价值更是无法估量。”
陆绍廷听得云里雾里:“这跟那个破矿场有什么关系?”
沈若初转过身,怜悯地看了他一眼,仿佛在看一个不学无术的孩童。
“这个超大型矿脉的地理坐标,正好就在‘东海联合矿业’那片废弃的矿区正下方。
现在,它的市值不到五个亿,一旦那份报告公布,你觉得它的价值会是多少?”
五千亿?
一万亿?
陆振云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他不需要计算器,他那颗纵横商海几十年的大脑,已经瞬间算出了这背后那令人头皮发麻的利润。
如果沈若初说的是真的,这已经不是一笔生意,这是一座足以改变国家能源格局的金山!
而现在,这座金山,正以一堆废铁的价格摆在市场上。
“消息来源可靠吗?”陆振云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我就是消息来源。”沈若初淡淡地回答,“起草那份报告的地质专家组里,有一位的儿子,是我‘若初儿童艺术基金’资助的第一个患有先天性心脏病的孩子。
他现在已经康复,在维也纳学习小提琴。
那位老专家为了感谢我,三个月前,‘不小心’将一份评估草案发到了我的加密邮箱。”
原来如此!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完美地闭合了。
陆振云看着眼前这个清瘦的女人,心中第一次涌起一股寒意。
她的布局,从五年前,甚至更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她用慈善和专业,编织了一张连他都看不透的关系网。
她不是在等待机会,她是在创造机会。
“所以,你的交易是,用一个价值万亿的商业情报,换取你的自由身?”陆振云总结道。
“不完全是。”沈若初摇了摇头,她的脸上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那是猎人看到猎物踏入陷阱的表情,“收购‘东海联合矿业’,只是第一个条件。”
陆绍廷已经彻底说不出话了。
他感觉自己的世界观在短短一个小时内被反复碾碎。
他引以为傲的家世、财富、地位,在这个女人面前,显得如此可笑和幼稚。
“第二个条件是什么?”陆振云沉声问道。
沈若初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
“第二,我要华鼎集团旗下,‘华鼎资本’百分之二十的干股。”
如果说第一个条件是震惊,那么第二个条件,就是赤裸裸的掠夺!
华鼎资本,是华鼎集团皇冠上的明珠,是陆家真正的“钱袋子”,负责集团所有的投资和资本运作,规模高达千亿。
这百分之二十的干股,每年的分红就是一个天文数字!
“你做梦!”陆绍廷终于忍不住咆哮起来,“你这是敲诈!你已经拿走了东海矿业的全部好处,还想要华鼎资本的股份?”
“我拿走的不是好处,我给的是机会。”沈若初的语气陡然变冷,“陆绍廷,你以为,凭你,守得住那座金山吗?消息一旦泄露,你面对的将是来自全球的资本巨鳄,他们会把华鼎连皮带骨吞下去。你需要一个操盘手,一个能在这场资本绞杀战中活下来,并且能把利润最大化的人。”
她向前一步,逼视着陆振云:“爸,您老了。而您的儿子,是个废物。整个华鼎,除了我,还有谁能接下这个盘子?”
这番话,狂妄到了极点,却又真实得让人无法反驳。
陆振云的身体晃了一下,靠在了椅背上。
他看着自己那个只知道暴怒和嘶吼的儿子,再看看眼前这个冷静、专业、甚至有些冷酷的儿媳,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沈若初没有给他太多思考的时间,她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条件。
“第三,也是最后一个条件。”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了陆绍廷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
“我要他,跪下来,向我道歉。”
06
“你让我……跪下道歉?”
陆绍廷像是听到了宇宙间最荒谬的指令,他先是愣住,随即爆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
笑声尖锐而刺耳,回荡在空旷的宴会厅里,充满了不甘与疯狂。
“沈若初,你是不是真的疯了?你以为你是谁?太后吗?还是女皇?让我给你下跪?你配吗!”
他的尊严,他作为陆家长子嫡孙、华鼎未来继承人的所有骄傲,在这一刻被沈若初的要求彻底引爆。
这比杀了他还要难受。
然而,沈若初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陆振云,仿佛陆绍廷的咆哮只是苍蝇的嗡鸣。
她知道,这个家里,真正能做决定的人是谁。
陆振云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死死地盯着沈若初,那眼神像两把冰冷的解剖刀,试图将她从里到外彻底剖开。
让自己的儿子,陆家的继承人,给一个即将被逐出家门的女人下跪?
这传出去,陆家的脸面何存?
华鼎集团的威严何在?
但是……那个价值万亿的锂矿。
商业的本质是交换。
陆振云一生都在做交换,用金钱换权力,用资源换市场,用联姻换稳定。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情绪和面子,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
可这一次,赌桌上的筹码,是自己儿子的膝盖。
“若初,”陆振云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换个条件。除了这个,什么都可以谈。”
他可以给钱,给公司,甚至可以动用关系帮她摆平任何麻烦。
但下跪,这是对陆家门楣最根本的践踏。
沈若初终于将目光从陆振云身上移开,落在了陆绍廷那张因羞愤而涨红的脸上。
“爸,您错了。别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这个。”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这五年来,他毁掉的,不是我的爱情,而是我的尊重。他在外面彩旗飘飘,把我的尊严踩在脚下,让我在整个圈子里沦为笑柄。他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我为这个家带来的隐形价值,却把我当成一个一无是处的摆设。”
“今天,我不是要他的钱,也不是要他的权。我要的,是他亲手把他自己捧上神坛的傲慢,打碎给我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个歉,他必须道。这双膝盖,他必须跪。否则,关于东海矿业的每一个字,你们都将从我这里再也听不到。明天一早,这份情报就会出现在华尔街每一个顶级投行的办公桌上。我倒想看看,华鼎集团,要如何与全世界为敌。”
这不是威胁,这是通牒。
陆绍廷的笑声戛然而止。
他终于意识到,沈若初是认真的。
她真的敢,也真的能做到。
他看向自己的父亲,希望从那张永远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脸上找到一丝支持。
然而,他只看到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失望。
陆振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时,他仿佛苍老了十岁。
他没有看沈若初,而是看着自己一手培养起来,却烂泥扶不上墙的儿子。
“绍廷。”
老爷子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跪下。”
陆绍廷如遭雷击,他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父亲:“爸?您说什么?您让我给她……”
“我让你跪下!”陆振云猛地一拍扶手,发出一声巨响,整个人的气势陡然爆发,那是久居上位者不容反抗的威严,“为了你的愚蠢和傲慢,给若初,道歉!”
陆绍廷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他看着父亲冰冷的眼神,又看了看沈若初那张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的脸。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了。
在万亿的利益和家族的未来面前,他个人的尊严,一文不值。
屈辱、愤怒、不甘……所有的情绪在他胸中翻滚,最后都化作一股巨大的无力感。
他的双腿像是灌满了铅,每弯曲一分,都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刺他的神经。
“噗通”一声。
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华鼎集团的太子爷,陆绍廷,就这么直挺挺地,跪在了沈若初的面前。
他的头深深地埋下,肩膀因为极度的屈辱而剧烈地抖动着。
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模糊不清的字眼。
“对……不……起……”
沈若初静静地看着他。
她没有想象中的快意,也没有复仇的喜悦。
她的心里,一片平静。
这场长达五年的、荒诞的婚姻,在这一跪之中,终于画上了一个句号。
她要的,从来不是他的屈服。
她要的,只是一个证明——证明她所承受的一切,都不是理所当然。
“交易,成立。”
沈若初转身,没有再看跪在地上的陆绍廷一眼,向着宴会厅的大门走去。
她的背影,在璀璨的水晶灯下,被拉得很长,很长。
就在她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陆振云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等一下。”
老爷子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关于华鼎资本的股份,我还有个附加条件。”
07
沈若初的脚步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等待着陆振云的下文。
她知道,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让陆绍廷下跪,只是情绪的宣泄,是为过去五年的委屈讨回一个公道。
而接下来的每一句话,都将是真金白银、关乎未来权力的生死交锋。
“华鼎资本20%的干股,太多了。”陆振云的声音恢复了商人的精明与冷静,“这已经动摇了陆家对核心资产的绝对控股权。我不能答应。”
陆绍廷还跪在地上,听到父亲开始讨价还价,脸上露出一丝希冀。
他希望父亲能将这个女人彻底击垮,让她知道陆家不是可以随意拿捏的。
沈若初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爸,您应该清楚,没有我,东海矿业那块肥肉,华鼎一口都吃不下。消息一旦走漏,华尔街的秃鹫会把你们撕成碎片。我不是在跟您要分红,我要的是掌舵权。这20%的股份,是保证我在操盘这场千亿级别的资本战役时,不会被内部的愚蠢决策掣肘。”
她的潜台词很明确:这20%不是赏赐,是她作为总指挥官应得的兵权。
没有兵权,她凭什么去打仗?
“我明白。”陆振云出人意料地没有反驳,“所以我说的附加条件,不是减少你的股份。”
沈若初眉梢一挑,来了兴趣。
“我的条件是,”陆振云的声音沉稳而有力,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枚钉子,“这20%的干股,你不能以个人名义持有。它将作为专项激励股,注入到一个新的项目公司里。而这个项目公司的唯一任务,就是负责‘东海联合矿业’的收购、重组和运营。
你,将担任这家新公司的CEO。”
这个条件一出,连沈若初都感到了一丝意外。
陆振云这一招,堪称老辣。
他不削减沈若初的利益,反而给了她一个名正言顺的CEO职位。
但同时,他也把这20%的股份和“东海矿业”这个项目死死地捆绑在了一起。
这意味着,沈若初要想拿到这笔天价分红,就必须亲自下场,把“东海矿业”这个项目做成。
她将从一个幕后的情报提供者,变成一个站在台前的执行者。
这既是授权,也是一种更高明的束缚。
“而且,”陆振云继续说道,“这家新公司的董事会,陆家必须占有一半以上的席位。我,将亲自担任董事长。”
图穷匕见。
这才是陆振云的真正目的。
他要的不是把沈若初一脚踢开,而是要把“墨客”这把无坚不摧的利刃,牢牢地攥在自己手里。
他要亲自监督,甚至控制沈若初的每一步操作。
“爸,您这是想让我给陆家再打一辈子工吗?”沈若初的声音冷了下来。
“不,”陆振云摇了摇头,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是在给你一个机会,一个让‘墨客’从阴影里走出来,光明正大站在世界金融之巅的机会。
难道你不想亲手缔造一个万亿级别的商业帝国吗?
难道你不想让所有曾经轻视你的人,都只能仰望你的背影吗?”
姜,还是老的辣。
陆振云没有谈钱,没有谈感情,他谈的是野心。
他精准地抓住了沈若初,或者说“墨客”这个身份背后,最根本的驱动力——对挑战和成功的渴望。
一个能布下如此深远棋局的人,怎么可能甘心只做一个拿钱走人的富家翁?
沈若初沉默了。
她不得不承认,陆振云说动了她。
单纯的报复和离开,固然解气,但远不如亲手将一座金山从无到有地建立起来,更能证明自己的价值。
“好。”沈若初缓缓吐出一个字,“我答应您。但是,我也有一个附加条件。”
“你说。”
“新公司的运营,我拥有绝对的决策权。董事会只有建议权和监督权,不得干涉我的具体操盘。如果出现意见分歧,以我的决策为准。这一点,必须写入公司章程。”
这是在向陆振云索要“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权力。
陆振云的眼睛眯了起来。
这意味着,他这个董事长,在很多时候,将被CEO架空。
两人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目光在空中激烈地碰撞,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闪烁。
跪在地上的陆绍廷,已经完全被这场对话排除在外。
他像一个局外人,茫然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和妻子,在用他完全听不懂的语言,分割着一个他无法想象的未来帝国。
良久。
陆振云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以。但同样有前提。三年。我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内,如果东海矿业的市值达不到一万亿,你手上的所有股份,将自动清零。”
这是对赌协议。
用三年的时间,赌一个万亿的未来。
赢了,沈若初将成为华夏最顶尖的女富豪之一;输了,她将一无所有,白白为陆家打工三年。
“一言为定。”
沈若初没有丝毫犹豫,干脆利落地答应了。
她转身,这一次,再也没有停留。
当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外时,陆振云才仿佛泄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
他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儿子,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失望和厌恶。
“起来吧,丢人现眼的东西。”
陆绍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上还挂着屈辱的泪痕。
他不解地问:“爸,您为什么要答应她?还让她做CEO?这……这不是引狼入室吗?”
陆振云闭上眼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
“狼?”
他冷笑一声。
“她不是狼。她是能驾驭群狼的猎人。”
“绍廷,你到现在还不明白。我们陆家最大的危机,从来不是少赚了多少钱,而是后继无人。”
“今天,我不是失去了一个儿媳。”
陆振云睁开眼,目光中闪烁着一丝疯狂的赌性。
“我是为华鼎,找到了一个新的引擎。”
08
沈若初走出陆家老宅的那一刻,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起了她的旗袍下摆。
她深吸了一口自由的空气,感觉压在心头五年的那块巨石,终于被卸了下来。
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静静地停在路边,纪昀靠在车门上,手里拿着一件米色的羊绒披肩。
看到她出来,他立刻迎了上去,将披肩轻轻地搭在她的肩上。
“谈完了?”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带着一丝关切。
“嗯,谈完了。”沈若初点了点头,将自己蜷缩进温暖的披肩里。
“上车吧,夜里凉。”纪昀为她打开车门,动作自然而体贴。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
沈若初靠在柔软的真皮座椅上,闭上眼睛,感受着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你不好奇我们谈了什么?”沈若初问。
纪昀一边平稳地驾驶着车辆,一边微笑着说:“你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我在这里,只是为了确保你今晚能安全地离开那个地方。”
这份恰到好处的体贴和尊重,让沈若初紧绷的神经放松了下来。
这五年来,她在陆家听到的,永远是命令、质疑和理所当然的索取。
纪昀的存在,就像是她窒息生活里的一扇窗。
沉默了片刻,沈若初还是开口了:“我没要陆家的钱,但我拿下了华鼎的一个新项目。”
她简单地将关于东海矿业和对赌协议的事情说了一遍。
纪昀安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丝毫惊讶,仿佛这一切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三年一万亿的对赌,陆振云果然还是那个陆振云。”纪昀评价道,“他这是要把你这把刀的价值,榨取到极致。”
“他想榨取我,我也想利用华鼎的平台。”沈若初睁开眼,眸子里闪烁着星辰般的光芒,“‘墨客’这个名字,在暗处太久了。
我也想看看,当它走到阳光下,能掀起多大的浪潮。”
纪昀笑了笑,腾出一只手,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沈若初看着他,这个男人,是国内最顶尖的艺术品鉴赏家和策展人,他的世界本该是风花雪月,与资本的血雨腥风毫无关系。
她把他卷入这场纷争,心中有愧。
“纪昀,对不起。”沈若初轻声说,“今天利用了你。”
她带着他去陆家,本就是计划的一部分。
她需要一个导火索,一个能让陆家父子彻底失态的催化剂。
纪昀的出现,完美地扮演了这个角色。
纪昀握紧了她的手,摇了摇头:“我们之间,不用说这个。我不是你的工具,我是你的盟友。况且……”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
沈若初一怔:“什么意思?”
“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纪昀问。
“三年前,在苏富比的秋拍上。我们为了抢一幅郑板桥的《墨竹图》。”
沈若初回忆道。
“是啊。”纪昀的目光望向前方,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那幅画,是我父亲的旧藏。二十年前,我家道中落,父亲公司破产,跳楼自尽。家里所有的藏品都被银行收走拍卖,其中就包括那幅《墨竹图》。”
沈若初的心猛地一沉。
她从未听纪昀提起过他的家事。
“我花了二十年,才重新站起来,就是想把我父亲的旧物一件件赎回来。而当年,导致我父亲公司资金链断裂,最终只能破产清算的,就是华鼎集团的一次恶意收购。”
纪昀的声音很平静,却像一块巨石投入沈若初的心湖,激起千层巨浪。
“主导那次收购的人,正是陆振云。”
沈若初的大脑一片空白。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纪昀和陆家之间,竟然还有这样一层血海深仇。
“所以,你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沈若初的声音有些颤抖。
“不。”纪昀立刻打断了她,他的眼神真挚而急切,“一开始,我只是想通过你,了解陆家内部的情况,寻找复仇的机会。但是后来,我发现我错了。”
“我看到的,不是一个养尊处优的豪门阔太,而是一个被困在金色牢笼里的同类。你的才华,你的隐忍,你的孤独,我都看在眼里。我渐渐发现,帮你挣脱束缚,比单纯的复仇,更有意义。”
“若初,相信我。我对你的感情,是真的。但我们共同的敌人,也是真的。”纪昀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陆振云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枭雄。你今天从他手里拿到的每一个承诺,背后都可能藏着一百个陷阱。和他斗,你一个人不够。”
“你需要一个伙伴。一个真正能和你背靠背,抵御所有明枪暗箭的伙伴。”
车子缓缓停在了一栋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夜景的顶层公寓楼下。
纪昀熄了火,转身郑重地看着沈若初:“这家新公司,算我一个。我或许不懂金融,但我懂人心。陆家那些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我花了二十年,查得一清二楚。”
“你的专业,加上我的情报,我们才有可能,真正赢下这场战争。”
沈若初看着纪昀的眼睛,那里面有复仇的火焰,有关切的温度,更有并肩作战的渴望。
她知道,她的人生,从今晚开始,已经彻底驶入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航道。
而纪昀,将是她在这片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唯一的同舟人。
“好。”她点了点头,“欢迎加入,我的合伙人。”
09
一个月后,浦东陆家嘴,环球金融中心顶层。
“华鼎东科资本管理有限公司”的挂牌仪式,低调而迅速地完成了。
没有媒体,没有剪彩,只有几个核心人员的内部会议。
陆振云坐在董事长的位置上,面色沉静。
他的左手边,是新公司的CEO沈若初。
她换下了一身素雅的旗袍,穿着剪裁利落的白色西装,长发束成干练的马尾,整个人像一把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她的身边,坐着新上任的首席战略官,纪昀。
陆绍廷作为董事会成员之一,也坐在会议桌旁。
他看着焕然一新的沈若初,和她身边那个叫纪昀的男人,眼神阴鸷,一言不发。
这一个月,他度日如年,从天堂跌落地狱。
父亲收回了他在集团内的大部分职权,让他来这家新公司,美其名曰“学习”,实则是监视。
“根据我们的计划,对‘东海联合矿业’的收购将分三步走。”
沈若初打开投影,一张复杂的结构图出现在屏幕上。
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完全没有了在陆家时的温婉。
“第一步,离岸操作。我们已经通过在开曼群岛注册的三家壳公司,以极低的价格,从二级市场上吸纳了东海矿业超过30%的流通股。目前,我们是它最大的匿名股东。”
“第二步,债务压顶。纪总监已经和持有东海矿业最大一笔不良债权的‘信达资管’达成了初步协议。
我们将以七折的价格,打包收购这笔价值十二亿的债权。
一旦我们成为它最大的债权人,就可以随时向法院申请破产清算。”
“第三步,兵临城下。”沈若初的目光扫过在场的所有人,“下周一,我们将同时启动股东和债权人双重身份,向东海矿业董事会发出最后通牒——要么接受我们的全盘收购要约,要么破产。他们没有第三条路可走。”
整个计划,环环相扣,狠辣而精准,充满了“墨客”式的风格。
陆振云一边听,一边缓缓点头,眼神里流露出欣赏。
这才是他想要的效率。
“整个收购计划,预计需要动用资金二十亿。爸,需要您这边批准。”沈若初看向陆振云。
陆绍廷立刻抓住机会发难:“二十亿?沈若初,你当华鼎是你的提款机吗?一个破矿场,花五个亿都嫌多,你张口就要二十亿?谁知道你是不是想把钱转到自己口袋里?”
纪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陆董,如果您看不懂这份收购方案的价值,可以保持沉默,或者申请让您的财务顾问为您解释。在这里发表外行言论,只会浪费大家的时间。”
“你!”陆绍廷被噎得满脸通红。
“绍廷!”陆振云低喝一声,制止了他,“资金没有问题。我给你最高权限,三十亿以内,你随时可以调动。”
“谢谢爸。”沈若初点了点头,然后转向纪昀,“纪总监,和信达的最终协议,你去敲定。务必在周五之前完成。另外,放出一些风声,就说有海外资本巨头准备入场收购东海矿业,把水搅浑。”
“明白。”纪昀点头。
两人之间的配合默契无间,仿佛已经搭档多年。
陆绍廷看在眼里,妒火中烧,他感觉自己在这个会议室里,完全就是一个多余的小丑。
会议结束后,陆振云单独留下了沈若初。
“你做的很好。”老爷子递给她一杯刚泡好的大红袍,“比我想象的还要好。”
“我只是在履行我的合同。”沈若初接过茶杯,神色平静。
“你和那个纪昀,是什么关系?”陆振云看似随意地问道。
“合伙人关系。”
“只是合伙人?”陆振云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锐利的光芒,“我查过他。他的父亲,纪山海,二十年前,也是一位人物。他的海运公司,当年就是倒在华鼎的脚下。”
沈若初端着茶杯的手,没有一丝颤抖。
“我知道。”她坦然地回答,“我也知道,那次收购,您的手段并不光彩。您利用资金优势,联合银行抽贷,逼得纪家一夜破产。”
陆振云的脸色沉了下来。
“既然你知道,你还敢把他留在身边?你不怕他是一条毒蛇,随时会反咬你一口,甚至连你带华鼎,一起吞下去?”
沈若初轻轻吹了吹滚烫的茶水,喝了一小口。
“爸,您用人的哲学,是控制和猜忌。您把每个人都当成潜在的敌人。”她放下茶杯,直视着陆振云的眼睛,“而我不同。我用人的哲学,是捆绑和共赢。”
“纪昀要复仇,但他的仇人,不是华鼎,而是二十年前那个不择手段的商业模式。他想赢回的,是纪家的尊严。”
“而我,给了他一个比单纯毁掉华鼎更好的复仇方式——那就是,把新的华鼎,变成他理想中的样子。我们会用更先进、更文明、更强大的资本力量,去创造一个比您那个时代更辉煌的商业帝国。到那时,他父亲的悲剧,才算真正被洗雪。”
“至于他会不会反咬我?”沈若初笑了,“爸,您放心。这个世界上,最牢固的关系,不是感情,不是血缘,而是我们拥有共同的秘密,和共同的敌人。”
陆振云沉默了。
他发现,自己已经完全无法用过去的经验去理解眼前这个年轻人。
她的思想,她的格局,已经超越了他所能掌控的范畴。
“最后一个问题。”陆振云的声音有些干涩,“你那个‘若初儿童艺术基金’,为什么要资助那么多地质、航天、生物等基础科学领域专家的子女?”
这才是他心中最大的疑惑。
沈若初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这座金融帝国。
“爸,您知道资本的尽头是什么吗?”
她没有等陆振云回答,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不是更多的钱,也不是更大的权力。”
“是信息。”
“当别人还在盯着K线图和财务报表的时候,我已经能看到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科技走向和产业变革。我资助那些孩子,不是因为善良,而是因为,他们的父母,掌握着打开未来的钥匙。”
“东海矿业,只是第一把。”
沈若初转过身,阳光从她背后照射进来,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宛如神祇。
“我送给华鼎的,不是一座金山。”
“而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10
三年后。
纳斯达克巨大的电子屏幕上,一只代码为“EAST”的股票,开盘即暴涨300%。
“华鼎东科”,这家三年前还名不见经传的公司,在成功将东海矿业的万亿价值变现,并垄断了全球近四分之一的铷金属供应链后,今天,正式登陆华尔街,成为本年度全球最大规模的IPO。
市值,一万五千亿美金。
沈若初站在交易大厅的敲钟台上,一身干练的红色西装,明艳而耀眼。
她的身边,站着西装革履的纪昀。
他们共同敲响了开市的钟声,钟声清越,宣告着一个新商业帝国的诞生。
台下,闪光灯亮成一片。
陆振云坐在贵宾席的第一排,他没有上台。
他看着台上那个光芒万丈的女人,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他赢了赌局,华鼎集团的市值在这三年里翻了十倍不止。
但他又感觉自己输了,输得彻彻底底。
他创造了一个商业巨兽,但他已经无法再驾驭它。
陆绍廷没有来。
据说,他在一年前就已经被彻底边缘化,拿着一笔不菲的分红,终日流连于欧洲的各个赌场和派对,彻底成了一个废人。
敲钟仪式结束后,沈若初和纪昀在后台接受了少数几家顶级媒体的专访。
“沈总,您作为‘墨客’,从幕后走到台前,并取得了如此惊人的成功,您认为最重要的因素是什么?”
一位《华尔街日报》的记者问道。
沈若初拿起话筒,微笑着说:“专业、远见,以及一个值得信赖的团队。”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身旁的纪昀。
纪昀也笑了笑,补充道:“还有,永远不要被过去的仇恨蒙蔽双眼。创造价值,永远比毁灭,更有力量。”
记者们似乎从这句意味深长的话里听出了什么,纷纷追问。
就在这时,沈若初的私人助理匆匆走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沈若初的脸色微变,她对记者们说了声“抱歉”,便和纪昀一起,走进了休息室。
休息室里,只有陆振云一个人。
他看上去比三年前更加苍老,但精神还好。
“恭喜你,若初。”陆振云开口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
“也恭喜您,董事长。”沈若初回应道。
“我下个月,就正式退休了。”陆振云突然说,“华鼎集团董事长的位置,会交给你。”
这个消息,让沈若初和纪昀都感到了一丝意外。
“您不多享受几年运筹帷幄的感觉?”沈若初问。
“不了。”陆振云摇了摇头,自嘲地笑了笑,“时代变了。我的那套,已经过时了。华鼎的未来,在你身上,比在我身上,有更多的可能性。”
他从怀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沈若初面前。
“这是我私人持有的5%的华鼎股份,无偿转让给你。算是……我替绍廷,为那五年,给你的一点补偿。”
沈若初看着那份文件,没有立刻去拿。
“爸,您今天来,不只是为了说这些吧?”
陆振云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他抬起头,看着沈若初,眼神变得异常凝重,“小心一个人。”
“谁?”
“你当初那个‘若初儿童艺术基金’的海外合伙人,那个帮你管理和筛选所有专家子女信息的人。”
陆振云的声音压得很低:“他叫,文森特·陈。我查到,他的背景,指向了洛克菲勒家族的一个秘密分支。他们也在布局新能源和未来科技,而且,比我们更早。”
“你发现东海矿业的情报,不是偶然。你以为是你渗透了他们,但有没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他们故意让你看到的?”
“你这三年所有的操作,都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他们放任你把东海矿业做大,甚至上市。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
陆振云的每一个问题,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沈若初的心上。
她一直以为自己是棋手,但有没有可能,她只是更大棋局上的一枚棋子?
“他们是在养鱼。”陆振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恐惧,“等鱼长得足够肥了,再一口吞下。”
“今天,华鼎东科成功上市,这条鱼,已经养肥了。”
沈若初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她立刻拿出自己的加密手机,试图联系那位她一直以为无比可靠的海外合伙人。
然而,对方所有的联系方式,都已经失效。
就在这时,休息室的门被推开,一位金发碧眼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穿着考究的定制西装,脸上带着温文尔雅的笑容。
“沈女士,纪先生,陆老先生,你们好。”他用流利的中文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文森特·陈。”
他身后,跟着几位神情冷峻的保镖,不着痕迹地堵住了门口。
“我想,我们有些关于‘华鼎东科’未来所有权的问题,需要好好谈一谈了。”
文森特·陈的笑容,像极了盯上猎物的鲨鱼。
窗外,是纽约繁华的夜景,灯火辉煌,宛如星河。
而在这间小小的休息室里,一场真正决定生死、吞噬一切的资本战争,才刚刚拉开序幕。
沈若初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心中的震惊和寒意过后,反而迅速地冷静了下来。
她的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的火焰。
她转头,与纪昀对视了一眼。
在彼此的眼中,他们都看到了同样的东西——不是恐惧,而是兴奋。
更强大的敌人,更危险的棋局。
这不正是他们一直所期待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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