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中环巷口,襁褓被搁潲桶旁,哭声像猫。海味铺老板娘路过,拎她回家,取名梁爱,指望招财。
好日子只到十二岁。养父被假账拖垮,铺子搬空,债主把“千金”两字也抬走。那晚,她第一次听见命运摔碎的声音。
17岁邵氏门口等盒饭。导演喊“谁滚泥潭?”她举手最快,膝盖被碎玻璃划出血链,却咧嘴笑:明天还能开工。
十年龙套,换来第一句对白:“太太,饮茶啦!”七个字,她对着镜子练了三百遍,把“茶”字尾音咬得脆亮,从此TVB街坊专业户锁定她。
30岁拍《七公主》遇导演左几。对方递来手帕:“你哭得太真,擦擦。”三个月后,他写纸条:“别滚泥潭,我娶你。”
她退圈生下一子,取名左澄,意为干净。太平山下的唐楼,有十年灯火为她常亮,那是她最稳的一段时光。
1997左几肝癌。病房窗外回归烟花炸成海,窗内他被癌细胞啃成纸片。临终,他轻说:“阿爱,先走一步。”她点头,泪落在冰手背。
守寡后她把戏服收进樟木箱,偶尔回TVB跑龙套,演邻居婶婶、菜市场大婶,观众记不住真名,只记得她笑时眼角的放射纹。
2019台风夜,加拿大电话劈来:“阿澄午睡后再也没醒。”她带空行李箱赴加,装满儿子毛衣、乳牙、奖状,回程却连悲伤也超重。
返港机场大屏重播老剧,她看见自己三十年前递汤的模样,蹲在人潮里哭到不能起立——那碗汤,再也递不到儿子嘴边。
孤身在太子旧楼,心脏病趁夜敲门。她昏倒撞头,醒来天花板旋转,敲地板求救,邻居听不懂粤语,却听懂“救命”两字的腔调。
出院后她卖掉老楼,搬进深水埗安老院,把积蓄拆三份:孙女、心脏会、指甲大骨灰位。她说:“反正都是灰,小盒子就够。”
签字放弃抢救那天,她穿湖水蓝旗袍,是1972年剧组所赠。写下“梁爱”三字,笔画瘦如枯枝,却毫不抖,像终于拿到主角剧本。
她删手机联系人至九个,对制片人杨绍鸿说:“探我,带菠萝包,别带花,花会谢,菠萝包甜到最后一秒。”
如今她坐长廊喂灰鸽,阳光落在银发,像旧时镁光灯最后一次补光。她哼《帝女花》,沙哑却完整:“愿折寿命,保我郎……”
87载苦难挑中她,让她演遍弃女、破产千金、寡妇、孤母。
她把每一道疤折成纸船,放进维港潮水里,任其漂远,不回头。
屏幕外的我们,追剧三小时就喊累,她却用一生把龙套演成主角。愿那位在养老院等谢幕的婆婆,余生被菠萝包的甜味轻轻环抱,风浪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