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很长时间以来,观众对中国电影的一个常见吐槽是,“谁(多指演员、跨界艺人)都能当导演了”。
很多时候,这个吐槽是成立的,但如果你真的关心中国电影,可能也会明白这背后的原因,最重要的一点肯定是:
我们确实太缺导演了。
而且一直以来,在咱们这,导演不仅仅是一个执行岗位,往往还承担着前期资源统筹、后期宣传把手等多个职责。以及,不可否认的是,电影作为影像艺术金字塔尖的存在,就是很多行业人的毕生梦想。
乐观地看,热钱消退,繁华散尽,对中国电影也不尽是坏事。留下来的,和新加入的,要么是靠手艺吃饭的行活匠人。
要么,就是真的热爱。
所以,现在的我更倾向于,少做一刀切,具体电影具体分析。比如今天刚上映的这部,李玉刚的导演首作《云上的云》。
你别说,他做导演,还真的有点东西。
1.
戏曲
第一次做导演,往往会选择自己最熟悉的内容领域,所以李玉刚拍电影,戏曲作为重要元素出现,是顺理成章的。
从创作层面,这是他的舒适区。从价值层面,这既是中国电影多元化的尝试,也是对传统文化的再弘扬。
不过让我稍感惊讶的是,李玉刚选择了非常小众的婺剧。
故事中主演吕星辰和李玉刚的角色,都是婺剧演员,这可能是很多浙江本省人都不了解的地方戏曲,更别提多数观众了。
回顾中国电影史,婺剧也是极少出现的。老戏迷和影迷,可能看过80年代初长影厂摄制的婺剧电影《西施泪》,市场化之后的这20多年,就更难看到这类小众题材出现了。
从这个角度,2024年看《云上的云》,还是相当新鲜的,它背后的文化价值亦值得肯定。
当然,《云上的云》不是一部戏曲片,婺剧只是电影的一个重要元素。我比较喜欢的,是李玉刚将这个元素融入电影的方式。
除了直观的婺剧表演,戏曲更多是以精神内核的形式,塑造了电影的整体气质与风格。
首先还是要说,吕星辰这次的表演非常惊艳,尤其是一头一尾两个婺剧唱段,一气呵成,且都有很强的情感支撑。
开场是剧院拆迁前的最后一场演出,结尾则是对亡父的怀念与心愿的了结。
李玉刚虽然是电影新人,但深谙戏曲的他显然也明白:
单纯的演,并不足以打动银幕外的观众,戏曲必须融入叙事,才能真的让并不熟悉的观众也能沉浸其中。
将唱段融进叙事,只是《云上的云》戏曲内核的第一层。
我喜欢的,是李玉刚试图将戏曲所代表的东方美学,复刻到影像中来。这集中体现在:
对江南山水,与慢节奏生活日常的描绘。
电影用了不少篇幅,去呈现缙云小镇的烟雨朦胧、青翠盎然,包括这里的历史古迹、风俗文化。
我尤其喜欢的一段,是镜头完整记录了女主做腊肉豌豆焖饭的过程,从洗菜到剥豆,从翻炒到焖蒸,繁复却也简单。
就像做饭之于中国人,是饱腹,又不止于饱腹。
我们与亲人的关系,与故土的关系,与历史乃至未来的关系,似乎就都在这一餐简单的豌豆焖饭里了。
这里或许有江南小镇自带的美学滤镜,但我喜欢电影这种沉静的、不疾不徐的调性,这是导演的有意为之,也是超越地域的情感共鸣。
2.
信仰
从唱段到日常,戏曲给电影带来了古典韵味,与此同时,戏曲的另一层精髓《云上的云》也得以保留,就是留白与含蓄。
“三两步走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这是戏曲最基础的留白手法,相比而言,电影的留白要复杂得多。李玉刚对戏曲的热爱无需多言,从这部长片首作来看,他对做导演这件事,也是真诚的,是做足了准备的。
《云上的云》剧作层面非常简洁,主线就是一女两男的情感波折,看起来是可以大做文章的三角关系,但整个基调是恬淡的,有意弱化了戏剧冲突,叙事上有很明显的留白处理。
最直观的,比如分别以三位主角名字命名的,三段式的叙事结构,是很好的留白设计。再比如三位主角的名字设计,很大程度上也是对叙事的有效补充:
秋拾,春华秋实,指向女主角蓬勃而高洁的生命力;青云,“好风凭借力,送我上青云”,指向其试图在大城市有所作为的志向;尹尘,隐入尘烟,指向李玉刚这个角色的不求回报与默默守护。
对电影而言,故事可以简单,但电影之所以是电影,往往体现在它如何讲述一个简单的故事。
所以,可以这么说:
李玉刚意不在故事本身,而在表达一种赤诚的、近乎信仰式的情感与意境。
这信仰式的情感表达,也分几层:
首先,自然是对戏曲艺术的信仰。
男友青云从深圳返回,希望刚刚经历剧院拆迁、丧父之痛的秋拾跟自己去大城市闯荡。但秋拾心里所想的,是要在这里重建一个戏台。
从个体角度,这就是一个自不量力的冲动行为。
但某种程度上,重建戏台,又可以视为是重建“庙堂”,重建信仰。
其次,也是对亲情,对故土的信仰。
回归故土,重新发现生活的意义与价值,是这两年国内社会的一个变化,也可以说是一种趋势。
秋拾要重建戏台,既是对戏曲艺术的坚持,也是对父亲的怀念,对自我心结的释解。
她出生就失去母亲,现在又同时没了父亲和自己钟爱的剧院,电影对这样巨大的打击做了相对淡化的处理。
很多时候,小镇似乎才是那个真正的主角,它作为旁观者见证了诸多悲喜,也张开怀抱给予无限包容。
最后,更是对“发乎情,止乎礼”的古典爱情的信仰。
电影中的师哥尹尘,一方面是李玉刚借角色之口,表达对戏曲艺术的热爱。
另一方面,他对师妹的感情,那种隐忍的、包容的、不求回报的信仰式的爱,夹杂在电影现实与梦想、传统与当下的对照中,又显得尤其让人印象深刻。
包括最后留白的结尾,一切都是点到即止,人物的命运与归处,似乎早已注定,却也充满遐想。
结语
应该说,这部小成本电影首作,体现了李玉刚面对电影的真诚与勇气,之于市场,也自有其稀缺性与新鲜感。
这也是我现在对待国产电影的一个核心态度:
相比优劣,我更在意新旧。
我愿意对新的、不一样的创作有更多的包容与关注,也希望这样的创作能被更多人看到。
科班还是跨界,并不重要。所有人终究还是要靠作品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