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际昕
提起家政女工,你会想到什么?琐碎重复的家务劳动还是柴米油盐的精打细算?
在北京,有一位家政女工在完成本职工作之余,写出20万文字,画出400余幅画,参加法国知名编舞家杰罗姆·贝尔团队的舞蹈演出,赴澳门参加文学节……
凭借热爱、勇气和非凡的努力,打破职业桎梏,赋予了生命新的质感和内涵,她就是来自甘肃省平凉市的李文丽。
01
登上舞台,活出真正的自己
2024年5月20日夜,星光闪烁。在上海市黄浦江畔的建投书局,由腾讯新闻发起的主题为《从她说起》的女性成长故事分享会正在火热进行中。明星、书评人、纪录片IP创始人……六位分享者中,家政女工李文丽格外引人注目。
“到北京之后,我好像重生了一般,拥有了不一样的人生。”56岁的她身穿一件白底彩花长裙和亮蓝色外套,浑身散发着一股这个年纪少有的明媚与活力。她娓娓道来,讲述着自己一路走来的蜕变,真诚质朴的话语赢得阵阵掌声。
2005年,李文丽的老公意外残疾,家庭重担骤然落在她肩上。从未出过远门的她开始了四处奔波的打工生涯。食堂阿姨、工厂临时工、护工……她咬着牙吃尽苦头,生活依旧捉襟见肘。“在哪里都是打工,不如去北京吧,听说那里好挣钱。”2017年3月,在和家人商量后,李文丽来到北京。
初春乍暖还寒,每周六能休一天的李文丽无处可去,只能到公园消磨时光。“有没有一个可以真正休息的地方?”此时,她已经学会了手机搜索,“鸿雁之家”映入眼帘。这是一家专门为家政女工搭建的公益机构,有免费热水和网络,还有唱歌、跳舞、瑜伽等免费活动,离雇主家也不远。
怀着兴奋又忐忑的心情,李文丽决定去看看。推开活动室的大门,融洽轻松的气息扑面而来。20多个像她一样的家政女工有的唱,有的跳,有的坐在一边闲聊。
“来这里就和家里一样,你喜欢干什么就干什么。”在工作人员的鼓励下,李文丽大着胆子唱了一首《流浪歌》:“……流浪的脚步走遍天涯,没有一个家,冬天的风啊夹着雪花,把我的泪吹下……”
“你唱得太好了!”大家的掌声打断了李文丽的思绪。李文丽个子高挑,性格开朗,从小喜欢唱歌跳舞,但多年在外遭遇的不公和歧视让她越来越自卑。谨言慎行,将真实的自己伪装起来,已成为一种习惯,直到掌声响起这一刻,一个声音在心底响起:“我终于在异乡找到了家。”
自那之后,李文丽成了鸿雁之家的常客。一众姐妹中,李文丽是大家公认的气氛组,还是点子大王。2019年,鸿雁之家向赞助者申请小梦想基金,由理发、美食、文艺、缝纫四个小组来竞争,谁的成员多,谁得到的活动基金就多。
作为美哒哒文艺小组的组长,李文丽开始放大招。她和几个姐妹穿上美美的舞蹈服载歌载舞。“我们穿上舞蹈服漂亮吗?跳得好不好?你愿意加入吗?”一通拉票后,文艺组的新成员最多,拿到的活动基金自然最多。
日常排练、创作原创歌曲、参加家政女工艺术节……李文丽彻底释放了天性。“家政工并不比别人差。”她大胆展示自己,陶醉在喜欢的事情中,肉眼可见地自信快乐起来。
2023年8月,朋友告诉李文丽:“法国知名编舞家杰罗姆·贝尔团队要在北京呈现一场名为《盛会》的舞蹈剧,表演需要挑20个不同身份、年龄、职业的人参演。你去试试吧。”试就试,最多不过是落选而已。李文丽将自己的跳舞视频发过去,没想到竟然真的被选上了。
9月21日晚上,北京吉祥大戏院的大舞台灯光璀璨,《盛会》拉开盛大帷幕。大雪纷飞的空地上,李文丽穿着鲜艳的裙子,和其他19位表演者一起翩翩起舞。踩着优雅的华尔兹舞步,伴着杰克逊欢快的节奏,她忘了观众,忘了工作,忘了家庭,完全沉浸在身体的舞动中。
演出结束,晚风轻拂。在人头攒动、流光溢彩的北京街头,李文丽久久伫立,眼泪奔涌而出。她忽然觉得,人生走过半程,似乎到现在才活出了真正的自己。
回到雇主家中,心情难以平复的她拿出纸笔,对着照片,一口气画下了伙伴们跳舞的情景,之后又提笔写下演出的经过和感受。因为用文字和绘画记录生活早已成为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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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向内探索,世界会向你走来
李文丽和文学的缘分要从范雨素说起。来北京之前,她偶然看到《我是范雨素》这篇文章,其中一句话击痛了她的心: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同为家政工,为什么她能写出自己想要说的话?范雨素的名字被李文丽牢牢记在心中。
2018年5月参加家政女工艺术节时,李文丽在一位老师的朋友圈发现了皮村文学小组的消息,激动万分。皮村文学小组是北京郊区皮村一些外来务工人员因爱好读书、写作而聚在一起的文学兴趣团体。
“范雨素不就在皮村吗?或许我也能像她一样。”李文丽火速加入了文学小组。这里的成员都是辛苦劳累的打工者,在繁重的体力劳动之余,文学创作是他们的精神家园。
“我们靠自己勤劳的双手/想让亲爱的家人过得更好一点儿/我们苦在心里笑在脸上/只为追求更美好的生活……”
这是李文丽创作的第一首诗歌《我们是一群家政女工》。她把自己对生活的感知诉诸笔端,文字虽略显稚嫩,情感却相当真挚。老师和文友纷纷点赞,给了她莫大的信心。
李文丽从小喜欢读书,对文学的热爱再一次被唤醒。每周六晚上7点,高校老师、媒体工作者、作家们会来皮村为工人们免费上文学课。
“老师那么远、那么忙都能来传授文学经验,我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呢?”只有一天休息日,李文丽像上了发条一样,不管多累,都会匆匆坐车赶往皮村听课,风雨无阻。一身疲惫返回雇主家时,常常已是半夜12点。大家对她的勤奋纷纷竖大拇指,雇主也深受触动,全力支持她。
以前休息时,李文丽爱“闹”,和家政姐妹们一起唱歌跳舞,玩得开心;如今,她更喜“静”,把大部分时间留给了创作。平时带孩子不敢分心,十点多躺在床上后才开始构思;有时坐车琢磨素材,不觉间坐过了站……功夫不负有心人,李文丽越写越好,成功在多个平台发表文章,并在文学小组举办的“劳动者文学奖”征文大赛中荣获年度作者奖。
因为喜欢下雨和做梦,李文丽起了个诗意的笔名“梦雨”。她用笔书写和姐妹的生活,描摹远方的家乡,还与内在自我对话。2022年,包括李文丽在内的文学小组9个人的文章被世纪文景出版集团选中,出版文集《劳动者的星辰》。这本书获得单向街书店文学奖。李文丽兴奋地把好消息告诉孩子们,全家人都以她为傲。
除了写作,李文丽还喜欢画画。说来也怪,她从未学过画画,可只要拿起画笔,线条和色彩便会尽情流淌,内心随之得到治愈。
一次,李文丽顺手把刚完成的画发到群里,没想到竟获得一位艺术家的连声赞赏:“你的画有小孩子的风格,故事感强,很纯真,如果线条再流畅些就更好了。”之后,还给她寄来彩铅和画纸,“一定要坚持画下去”。
5年多的时间里,李文丽一共写了20多万文字,画了400余幅画。后来,文学小组老师和志愿者将她的文章和画作印制成作品集《梦雨的世界》。拿到文集的那晚,李文丽激动得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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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年1月,李文丽代表皮村文学小组受邀参加广州inD艺术书展,《梦雨的世界》被一位编辑看中,允诺正式出版;3月,代表文学小组参加澳门文学节;5月,参加上海《从她说起》女性成长故事分享会……
曾经的不敢想如今都变成了现实,这一切让李文丽更加笃定:“年龄、身份和职业永远不会限制一个人的成长。不管怎么样,总要为自己活一回。”
对于未来,李文丽没有过多规划。“享受当下,把这一天过好就行。等有一天老了,在老家的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写作、画画,生活充实而美好。”
原标题《家政女工的双面人生:锅碗瓢盆与笔墨丹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