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影后的时候,裴予清官宣分手。
记者把话筒怼到我面前。
「简小姐是裴歌神的初恋,歌神分手跟你有关系吗?」
我晃晃手里的奖杯。
「我获奖的电影名叫自由如风,希望观影的朋友们都能得到自由。」
隔天见报。
「歌神浪子回头,影后垃圾回收」
1、
从机场回家,冷不丁在别墅门口看到一个人。
高领风衣竖起来,戴着帽子和墨镜。
裴予清。
我假装没看到他,拖着箱子一路走到门口。
裴予清就站在路边,默默看着我,没有出声。
我刷了指纹,哒啦一声,门禁开了。
我站了一会儿,终究叹了口气。
「进来吧。」
阿姨端来热茶,我们在客厅坐下。
他终于开口,声音沙哑。
「我实在找不到别的人了。我的钱都在她手里,她放出话去,只要敢收留我,就是甘家的敌人。」
裴予清的女朋友叫甘媛媛。
甘家横跨黑白两道,势力遍布政商领域。
甘媛媛是这一辈的独女,患有先天性心脏病,自小在家中受尽宠爱。
甘家家长在道上放过话,不准任何人欺负她。
长途飞机的疲累还没消散,又碰到他这个大麻烦。
我十分没好气。
「别人怕她,难道我就不怕?你今天来找我,说不定明天我就被抢劫被轮奸被拍视频了,你怎么不可怜可怜我?」
裴予清答得小心翼翼。
「我听说盛总的势力也很大,有他罩着你,甘家应该不敢轻易动你吧?」
盛华台是我金主。
盛家与甘家旗鼓相当,裴予清这么说,倒也不算太错。
这也是我最终敢开门,让他进来的原因。
可若要我伸手救他,我也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要搭进去什么,以及值不值当。
我烦躁起来,把拖鞋踢得老远。
「好端端的,你为什么要跟她分手?」
从裴予清出道伊始,就被甘家这位众星捧月的小公主看上。
她总是盛装出现在裴予清出席的任何场合。
她开宴会,点名要裴予清去献唱,一次酬金一百万。
无良小报戏称这是牛郎出台费。
最轰动的一次,裴予清开演唱会,她一个人包下体育馆三万个座位。
演唱会开始,她坐在半空的椅子上,看裴予清给她一个人唱歌,卖力地为她一个人表演。
小报头条满天飞。
甘家长辈也就知道了裴予清这个人,以及甘媛媛对他的用心。
彼时我和裴予清还是恋人。
我是影坛后起之秀,他是歌神后备役,我们又是青梅竹马的初恋情人。
媒体给我们的封号是「金童玉女」。
演唱会事件后,我拍戏的片场被人无故打砸。
我晚上回家时身后总有鬼火仔跟着。
我母亲家门上被人泼了狗血。
导演告诉我,这只是一点小小的惩戒。
如果我不放手的话,他们还有更可怕的手段。
我和裴予清去吃了一顿火锅,在廉价小馆的热闹中和平分手。
他可能哭过,我也哭过。
但火锅热气蒸腾,我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脸。
很快,甘媛媛就牵着他的手,笑靥如花地出现在媒体面前。
这是五年前的事了。
我想不明白。
五年了,甘媛媛都没有对裴予清厌腻,可见她对他是有真感情的。
裴予清为什么突然要分手?
裴予清倒在沙发上,以手遮眼,声音疲惫。
「我原本也觉得,既然五年我都可以忍下来,以后也没有什么不能忍的。但是前天她生日,许愿的时候,她说——」
他声音颤抖起来。
「她说要跟我结婚,然后找人代孕,生十个孩子,组成一个幸福的大家庭。」
我打个寒颤。
裴予清把脸埋在手心里,声音哽咽。
「我突然就发现,我没办法,实在没办法,也实在没力气再坚持下去。」
阿姨做了两个人的晚饭,我和裴予清沉默地吃着。
他精神比刚来时好一点,有心情问我。
「你今天回国,盛总不过来陪你?」
我耸耸肩。
「他给过我电话,说家里有事走不开,送了我一套珠宝作为庆贺。」
「你来之前,没想过这个问题?」
裴予清顿了顿。
「你要是跟他一起,我就躲在树后,不会让你们看见。等他半夜走了,我再来找你。」
盛华台从不在我这里过夜。
这件事狗仔队早就爆过料。
裴予清没地方去,我借了二楼的客房给他。
洗完澡,裹了浴袍去找他。
他正在阳台上喝威士忌。
我拿了个玻璃杯,也倒了小半杯,转着杯子。
「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你的经纪人,还有唱片公司那边,能不能帮你?」
裴予清摇摇头。
「经纪人是她安排的,唱片公司也是她家占股权大头。」
他仰头看着夜空。
「我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
我静了一下,忽然笑了笑。
「你还记得我以前做过的那个梦吗?」
梦中,裴予清和甘媛媛是一本小说的男女主。
小说名字叫《黑道公主追爱记》,主题是强取豪夺和追妻火葬场。
甘媛媛爱裴予清入骨,不惜用权势强迫他跟她在一起。
裴予清总想要离开她,却在真正离开之后,痛彻心扉。
原来他早已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爱上了这个痴情的女孩。
我摇晃着酒杯,告诉裴予清。
「故事的后半段,你会回去找她,苦苦求她再爱你一次。而她也很快回心转意,重新接纳你。」
裴予清肉眼可见地抖了一下,放下酒杯,抱紧手臂。
「那你是什么角色?」
我是恶毒女配。
我看了看身上这件浴袍。
「我现在应该是在勾引你。你要不要考虑一下,跟我礼节性上个床?」
他笑了出来。
「阿叶,你这份苦中作乐的精神还是没变。盛总要是知道你这么说,会不会生气?」
我和盛华台是另一个故事。
我转移话题。
「裴予清,你现在来找我,让我很不好做人。你们将来重归于好,我这个前女友就显得十分可恶。」
裴予清沉默了一下,声音轻轻。
「我不敢想象你说的情景。可是如果你真信你的梦,你为什么要给我开门?」
我一口气干掉小半杯酒。
辛辣酒意直窜喉咙。
为什么要给他开门?
大概只是因为,不甘心吧。
2、
我借了裴予清一笔钱,让他找个地方躲起来。
过了几天,盛华台来我这边。
阿姨做了丰盛的晚餐,我陪他一起用餐。
盛华台没什么胃口,吃得很少。
寻常人在他这个年龄,多半发福。
他倒没胖,但瘦得像根竹竿。
餐桌上,他漫不经心地喝着餐前茶。
「你那个初恋小男友来找过你?」
我也正想找机会提这个话头,便放下筷子,仔细解释。
「他跟甘家小姐分手,找不到人收留他,只好来找我。他的意思是,想通过我,请你帮帮他。」
盛华台笑了。
「他倒是想得好。盛家要是出面撑他,跟原东家解个约也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盛家凭什么要为了他跟甘家作对?」
我连忙舀了一碗汤,放到他面前。
又在他瘦骨嶙峋的手背上轻抚一把,开始撒娇。
「他唱片销量很好,演唱会座无虚席,是只会下金鸡蛋的公鸡。要是盛氏娱乐签了他,将来一定少不了赚头。」
盛华台拿着汤匙在碗里转圈,若有所思。
「倒是有个人可能会帮他。」
他从名片夹里取出一张镶金边的名片递给我。
「你让他去找这个人试试看。」
我接过去。
名片上的名字是盛斯珀。
「这人是我小叔,四房的,年龄比我还小几岁。平常深居简出,不怎么喜欢应酬。但是盛家娱乐这一块,他是背后的掌军人。要是姓裴的小子真的是只金鸡,我小叔自然会出手帮他平事。」
我大是欢喜。
「不过我小叔脾气比较古怪。你告诉你那前男友,让他好好听话,机灵点,主动讨好。」
我一一记下。
盛华台不常来我这边。
每次来,势必要折腾小半晚。
我站在淋浴头下,用热水冲了很久。
直到手指上出了橘皮,才关掉水龙头。
穿好情趣内衣,进去房间。
盛华台已经坐在床边的圈椅上,腿上搭着牦牛绒毛毯,戴着老花镜看叔本华,
我倒了一杯温热水,打开抽屉,取了一粒蓝色药丸放在水杯旁边。
盛华台从老花镜后面笑。
「这么早就准备好,你很有信心今天能成功?」
我压下心头的恐慌,露出引诱的笑容。
「盛总好久没来我这里了,我总要好好把握这次机会才好。」
盛华台笑得更加开心,像个老小孩一样。
我和盛华台的故事是另一本书,书名叫《盛总独宠掌心雀》。
书里的盛华台是豪门公子,矜贵优雅。
却把我这个出身草根的影后捧在手掌心里,疼宠入骨。
然而现实很冷酷。
盛华台今年五十五。
家里有原配和一子一女,家外金丝雀四五只。
盛华台身体不太好。
据说是家族内斗时被人下了药,落下病根,很难行房。
他有泼天的富贵,有一呼百应的权势,却偏偏难以享受作为男人的基本快乐。
他不服,他怨恨,他想要重新找回男人的雄风。
他养的这些金丝雀,就必须承担这个任务。
谁完成得好,谁就能得到更多奖赏。
城西的陈雀拍过小视频。
上城的李雀含过橄榄球。
西城的王雀趴在地上当过狗。
城北的张雀试过ntr。
盛华台并不容易讨好。
他见得越多,兴奋阈值越高。
等闲技巧,再难激起他的兴趣。
我走的这个赛道,是迎合他急需被女人讨好和肯定的心理。
他喜欢看到我为了让他满足我而努力。
这话有点绕。
换句话说,他要我去挑逗他,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自己。
这让他觉得,只有他能满足我,而我也只在他身上才能得到满足。
这种被女人需要的感觉让他兴奋不已。
这才是我在所有雀儿里最受宠的原因。
今天晚上,我准备的节目是钢管舞。
盛华台笑话我。
「小简居然打算拿这个来糊弄我?你以为我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我抓住钢管,猛地一甩头,仰头看复杂雕花的天花板,声音低沉而危险。
「可是盛总,今天为你表演的,是刚刚拿了大奖的年轻影后,是无数愣头青的梦中情人,是别人梦寐以求一辈子却得不到的女神。她在竭尽所能,求你垂怜。」
我眼角瞥见,我这句话说出去,盛华台窝在圈椅里的身体明显激动得打了一个哆嗦。
他睁大深陷的眼睛,目光变得饥饿。
果然如我所料,他喜欢这种把全世界健康男人踩在脚下的虚空满足感。
他急急忙忙端起水,吞下了那颗药丸。
我松了一口气。
只要他吃了药,接下来的事就能很快结束。
今晚总算安全撑过去了。
盛华台起身要走的时候,我跟他提起最新的一部大制作。
我想进组,我想演戏,女一女二无所谓。
他心情好,答应得很爽快。
走之前甚至弯腰亲了亲我额头。
3、
我低估了甘媛媛对裴予清的执着程度。
半个月后,我驾车去新剧筹备组面试。
转弯时发生车祸,被一辆直冲过来的货车撞进了医院。
撞我的司机应该是个老手,撞得很有礼貌。
我没什么大碍,只是受了惊,腿上多了一条血糊糊的伤口。
警方说,司机是个外国人,事发以后逃逸,现在找不到人,可能已经逃离国境。
医生说,我需留院观察,看有没有什么车祸后遗症,譬如脑震荡什么的。
我打电话跟导演那边说明情况,又打电话给盛华台。
他没说什么,只让我好好休息。导演那边他已经打好招呼,这个角色给我留着。
打完一轮电话,我从门玻璃上看到一张苍白的三角脸,皮肤薄得可以看见下面的血管。
甘媛媛。
她隔着门板恶狠狠地瞪我,好似我与她不共戴天。
我与甘媛媛,以前是见过面的。
那还是最初的时候,甘媛媛还只是个任性的富家小姑娘,单纯地被裴予清的容貌与才华所倾倒,屁颠屁颠地追在偶像后面。
那时候的裴予清活得热烈而单纯。
他说,他生命中最重要的只有两件事,音乐和简叶。
他写出一首好的曲子,会不顾场合地把我抱起来旋转欢呼。
他每首曲子都会附上一句致辞,献给他永远的缪斯简叶小姐。
他会在唱到忘我之时,跳下舞台来找我。
当着几万观众的面,与我在观众席上倾情热吻。
我吊威亚摔伤送去医院,他不顾开到一半的演唱会,冲到医院去看我。
所有这些事,都是甘媛媛亲眼所见。
这也是她最初对裴予清动情的原因。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爱。
甘家家风严谨,男人们在外面玩得再花,也会维持原配的基本体面。
可那体面里,或许有理性,有利益,甚至可能到老来会有些相濡以沫的亲情。
却唯独没有爱。
就好像雪国的冰雕,只有拟人的骨架,没有生命的温度。
我和裴予清这份激烈的街头少年之爱,让她眩晕。
她和裴予清在一起后,全盘复制了我们曾拥有过的一切。
裴予清的每一首歌都必须写给他「三生三世,生生世世的缪斯」甘媛媛小姐。
裴予清必须记住,什么时候应该抱她旋转欢呼,什么时候应该倾情热吻。
甚至她每次因为先心病入院治疗,裴予清都必须在媒体面前表演一场泪洒医院的痴情戏码。
她想要的,她都得到了。
可她似乎并不满足。
所以后来,她介绍我跟盛华台认识。
那是城中名利场的一次舞会。
因为心脏有问题,甘媛媛以前从不参加舞会。
但那次她来了。
她亲自把盛华台引到我面前,笑眯眯地指着我。
「这位是简叶小姐,她身上有股劲儿,是盛伯伯你那些小雀儿没有的。」
她看着我,歪着头,娇俏而活泼。
「简小姐送我一个前男友,我送简小姐一个霸道总裁,我们扯平了哦。」
甚至后来,盛华台从不在我这里过夜的花边消息,也是她授权小报爆料的。
标题十分劲爆。
「简叶香闺留不住金主,盛总新雀恐有失宠危机。」
甘媛媛走进病房,冷冷看了我一眼,就去一边的椅子上坐下,当我是个死人。
我不得不开口打招呼。
「甘小姐,你是来探病的吗?」
甘媛媛嗤笑一声。
「你一个供人玩弄的小雀儿,值得我来探?」
我明白了,她是在这里守株待兔。
那只兔子是裴予清。
她到底顾忌着盛华台,不敢把我往死里弄。
却又想拿我做鱼饵,把藏匿的裴予清钓出来。
看样子,这也是盛华台默许的。
我苦笑。
「甘小姐,你凭什么认为,如今的裴予清还会为了我勇闯医院?」
甘媛媛声音冰冷。
「他来,我能守到他,我开心。他不来,说明在他心里,你也不过如此,我也开心。」
逻辑满分。
我和甘媛媛便在医院里枯等。
等了三天三夜,医生实在找不到留观的理由了,我终于获准出院。
裴予清没有来。
4、
我出院后不久,新剧开拍。
大约盛华台自觉有些对我不起,原本说好的女二变成女一。
这是一部古装剧,我饰演废后。
有一幕戏是我被宠妃的心腹宫女扇耳光。
但戏临时被改了,宠妃亲自上阵,扬手反反复复给了我十几个耳光。
宠妃是原定的女主演员,显然这是公报私仇。
但导演没吱声,所有人都当没看见。
人家也有后台,虽然没我硬,但在圈子里也是导演们趋之若鹜的大佬。
我脸上瞬间红肿起来,像个祭祖的馒头。
导演无奈,只好让我回去休息,这段时间换别的组拍。
我回了酒店房间,往脸上抹厚厚的芦荟膏消肿。
如果在小说里,这会儿盛华台就应该神兵天降,当众打脸女配,为我出头。
可这是冰冷的里世界。
盛华台只会觉得我麻烦。
有人敲门,说是送外卖。
我没好气。
「送错了,我没叫外卖。」
敲门声坚持不懈。
「就是1314房,没错。」
难道是盛华台或者导演为了安抚我,特意为我点的外卖?
我只好起身去开门,那外卖员闪身进了我房间。
关上房门,转头脱下口罩。
我吓了一跳。
是裴予清。
他脸色灰白,眼眶深陷,比我之前躺在医院里还要难看。
我问他:「你怎么来了?」
又问:「你怎么没来?」
这两个问题,一个是问现在,另一个是问我住院的时候。
裴予清没回答我,只是仔细看着我的脸。
「怎么敷芦荟膏?有人打你?」
若是很久以前,我们还是情侣的时候,我会撒娇跟他告状,而他会冲去找人算账。
我们是街头相互取暖的小兽,彼此是对方的矛和盾。
但现在是现在。
现在他是干瘪的狗,我是落毛的鸡。
谁也不能拯救谁。
我笑了笑。
「花粉过敏,过两天就好。」
我们在床边坐下,裴予清也不打个招呼,就蓦然伸手抱住我,把脸埋在我脖子窝里。
我满脸的芦荟膏,被他蹭走一大半。
脖子窝传来无声的哽咽,我的衣领湿透了。
我没有动,直到他终于平静下来。
才安静地问他。
「怎么了?」
这段时间,甘家已经停止到处找他。
听说是盛华台那个小叔在背后使了力。
盛华台说,再过段时间,裴予清就可以重新出现在公众面前,继续出唱片开演唱会。
但眼下他忽然出现,形容枯槁,一见面就抱着我哭。
他哭得身体颤抖,不能自已。
「阿叶,我没想到,你跟着盛华台,居然是吃的那样的苦。」
他开始说话,低低地说,不停地说。
像是马上就要活不下去了一样,争分夺秒地说。
他说,这些年,甘媛媛一直拿我威胁他,不准出轨,不准分手,不准离开。
他听了甘媛媛的话,一直以为我深受盛华台宠爱。
可是盛斯珀让他看了一些视频。
是盛华台装在卧室里的摄像头录下的。
在那些视频里,我和别的金丝雀一样,都只是盛华台的玩物。
我也需要尊严扫地地去谄媚,去讨好,去跪着舔接他手指缝里漏下的些微赏赐。
我听他不停地说,一颗心慢慢沉到底。
「盛斯珀为什么给你看那些东西,他想让你做什么?」
裴予清停了下来,把脸扯离我脖子窝,慢慢缩成一团。
他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缩成个鹌鹑一样,抱着自己。
像是有人轻轻一推,他就会原地碎裂。
我坚持问。
「他要你做什么?」
裴予清浑身在轻微的打摆子。
「盛斯珀说,他很喜欢你的创意。可惜他不喜欢女人。他希望我也能学你的样子讨好他。」
我张开嘴,发不出声音来。
裴予清静了一下,又加了一句。
「不只是他,还有他的一些朋友。」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身子忽然不抖了。
他整个人平静下来。
我却开始发抖。
「你,你答应他了?」
裴予清笑了下。
「他说,盛家人不接受拒绝。」
他抬起头,看着我。
「盛华台当初是不是也这么威胁你?」
我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如同被撕裂的豹子。
是我轻信了盛华台。
是我亲手把裴予清送到盛斯珀手上。
我到底是狂妄了。
忘记了自己只是个玩物。
裴予清伸出手,紧紧地抱住我。
「我听说你出车祸的事了,我当时就想,要是你被撞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可是盛斯珀说你没事,是甘媛媛的引蛇出洞之计。他怕我去自投罗网,收了我的所有证件物品。」
我伸手回抱着他。
这些年里终于第一次哭出声来,哭得心肝胆都在颤抖。
他不停地抚摸着,轻吻着我的头发,我的耳朵。
他颤抖着声音问我。
「阿叶,我今天逃出来找你,是想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逃?」
「放下所有这些东西,你的表演,我的音乐,全都舍下不要,我们去到一个能自由如风的地方好不好?」
我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他目光哀恳。
我该拒绝他。
做音乐的都是痴人,天真不谙世事。
他们的主意完全不靠谱,一看就知道是天坑。
可是我累了,再也不想去思考,去筹谋,去打算了。
哪怕是坑,埋在一起化成蝶,不也挺浪漫吗?
我骨子里的叛逆冒出头。
我搂住他脖子。
「裴予清,我们走。」
5、
一个月后,东南亚海岛。
我和裴予清手牵手,走到长长的海岸线上。
这些时日,我们不说过去,我们不谈未来,我们专注地享受当下。
我们的视线总是会下意识寻找彼此,然后黏在一起,舍不得片刻分开。
他稍微胖了一些,面颊重新充满丰盈的肌肉,眼眶不再青黑。
眼眸中闪烁着我许久未见过的少年般的热情火花。
仿佛当年那个在深夜街头为保护我跟鬼火仔打架打到头破血流的裴予清又回来了。
我的裙摆被枯枝挂住,裴予清蹲下身子替我解开。
他站起身来,我朝他微笑。
「裴予清,五年以前,分手的时候,我对着火锅许过一个愿,你知道吗?」
裴予清的眼睛倒映着星光,熠熠生辉。
「我也许了一个愿。」
「那你先说。」
裴予清把我手捂在他掌心里,拉到他唇边亲吻。
「我许愿,让老天爷保佑你,心想事成,成为蜚声国际的影后。」
我笑起来。
「你的许愿很灵验,裴予清。」
他叹口气。
「早知道这么灵验,我就应该让老天爷保佑我早日得到自由。」
我伸手抚摸他脸颊,他贴过来,靠在我掌心里。
还没冒出头的胡子茬惹得我手心发痒。
我悄悄告诉他。
「这个愿,我帮你许了。我请求老天爷保佑你,终有自由如风的一日。」
裴予清高兴起来。
「你看,我们的愿望都实现了,我们果然是上天的宠儿。」
他一把抱起我,在海水中打转。
我们在星光下用尽一切力气欢笑。
仿佛想要在时间和空间的尽头撕开一条口子。
逃出去。
逃去自由的天地。
再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然而现实终究会从世界的底影里浮现出来。
回到租住的民房后,我和裴予清交换着喘息的热吻,急切的手在对方身上到处抚摸。
直到电话铃声打断我们的热情。
我拿起话筒,刹那之间,全身血液骤然冻结。
电话那头,是盛华台低沉阴冷的声音。
「小雀儿,该回笼了。我和甘小姐在对面的菲娜咖啡馆等你们。一刻钟以后,如果见不到你们人影,你们的房东会成为本地失踪人口。」
然后是甘媛媛。
「我要裴予清接电话。」
我把话筒递给裴予清。
他脸色苍白,跟我一样。
话筒质量不好,我和他都能听到。
她在咖啡馆音乐声中轻笑。
「予清,你这些天在外面鬼混,可要好好想一想,回来以后,要怎么表现才能让我消气。」
裴予清放下电话,逼仄的出租屋里只有电风扇在呜呜地转动。
我们看着对方的眼睛,从那里读懂对方。
三分钟后,我们沉默地穿好衣服,坐在小桌子旁边。
桌上有一杯水,两颗氰化钾胶囊。
这是我们两个人商讨出来的最后选择。
我和他都只是小市民家庭出身,没有背景,也没受过什么像样的高等教育。
我们在街头长大,我的梦想是表演,他的梦想是唱歌。
我们从未学习过怎么跟那些大人物打交道。
所以我们像小动物一样仓皇不识路的逃。
跑到绝路唯一的主意只有死。
三分钟过去了,我们谁都没有动。
然后是五分钟。
时间凝滞,如混浊水泥。
七分钟的时候,我开始说话。
「我妈还欠着外头的赌债,我不替她还,她会被人乱刀砍死。」
裴予清也开口。
「我妹妹在国外读书,生活费高,没我帮忙,她恐怕会流落街头。」
我看着他。
「我不想死,我喜欢演戏,只要能演戏,我可以回去盛华台身边。」
他也看着我。
「其实我也不想死。我喜欢唱歌,只要我还能唱,我想我就能撑下去。」
我们俩对视片刻,忽然一起笑了出来。
笑声空洞而绝望。
我们没法走这条最后的路。
我们仍然贪恋着生的热气,我们仍然有无法放弃的热爱。
所以盛华台看到我出现在咖啡馆那一刻,唇角的冷笑才会那样笃定而讽刺。
甘媛媛坐在轮椅上,她比以前更瘦,两颊没什么肉,眼睛大得吓人。
她盯着站在门口的裴予清,目光迸发出惊人的热量。
我理解她。
裴予清穿着带机油味的旧皮夹克,头发凌乱,眼神闪亮,一如五年前那个热情而凶猛的少年。
那一刻,甘媛媛看着裴予清,盛华台看着我。
我和裴予清再也没有看过彼此,我们缓缓走向自己的主人。
6、
刚回来那两个月,裴予清和甘媛媛的绯闻几乎天天占据娱乐圈头条。
小报标题耸人听闻。
「裴歌神半夜绕城马拉松,只为了替前女友买一份粥」
「甘家千金出席酒会 笑言自己跟某影后不同 绝不回收垃圾」
「裴歌神开演唱会 称情歌‘唯一的爱’献给永远的缪斯 甘小姐台下笑逐颜开」
「豪雨袭城 裴姓歌星跪在甘家大门痛淋五个小时 请求前女友原谅」
这大约,就是甘媛媛所说的,「让她消气的好好表现」。
最终的新闻,定格在甘媛媛和裴予清的盛大婚礼上。
甘媛媛特意选了大红色婚纱,越发显得脸小如鸽子蛋,眼睛大如铃铛。
照片高清,阳光落在裴予清脸上,他下巴尖锐,脸颊如削。
小报恭维他们一看就有夫妻相。
兜兜转转,《黑道公主追爱记》终究还是走到了追妻火葬场并he的环节。
彼时,我正在商场专柜,陪盛华台的夫人挑选包包。
盛夫人当着柜员面,对我一阵猛夸。
「这支粉色包包很衬我们小简,对不对?我们小简可是影后,包包要上档次的。不像那几只雀儿,下三滥,上不得台面。」
我和盛华台这本《盛总独宠掌心雀》,也到了尾声。
如果说,甘媛媛对裴予清的惩罚,始终还带着一丝女孩子特有的对梦幻爱情的追求,那么盛华台就简单直接多了。
当时离开海岛时,甘媛媛乘坐私人飞机带裴予清先走。
盛华台却安排我住进一家偏远的私人医院,说是担心我染上脏病,需要彻底检查。
医生给我上了麻醉。
等我醒来,病房里已经没有别人,只有盛华台。
他告诉我,他让人摘除了我的子宫。
我足足在医院里疯了十天。
然而那是医院,无论我怎么自残,他们都能把我救回来。
十天过后,我收拾心情,老老实实地跟盛华台回去。
另几只雀儿被他打发了,谁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里。
这本书叫做《盛总独宠掌心雀》。
书名里的每一个字,都血淋淋地实现了。
盛华台把我带回家,正式介绍给全体盛家人,包括他夫人。
听说我不会生孩子后,盛夫人非常喜欢我。
柜员欢天喜地把把包包包起来,商场屏幕正播放裴予清和甘媛媛的婚礼。
盛夫人瞟了一眼,掩嘴笑起来。
「甘家千金可真是没脑子,居然看上这样一个破烂货。华台他小叔试过味以后,可是赞不绝口得很,说是够劲够野。」
「不过这小子倒也机灵,知道时至今日,只有甘家这个傻丫头才能保全他。」
柜员把好几个包包递给我,其中那个粉色的是我的,另外几个是盛夫人买给自己的。
我双手拎着,肩膀上挂着,背上背着,嘴上还笑着。
「姐姐想吃什么?燕姿坊这会儿的燕窝刚刚炖好,要不我陪姐姐尝鲜去?」
盛夫人笑着点点头,又嗔怪柜员。
「做什么都交给简小姐?她又没三头六臂的。你叫人直接送去我家就好。简小姐那支也一起送去,横竖晚上她还回去陪我打牌。」
屏幕里,裴予清跪在轮椅前,为甘媛媛戴上戒指。
屏幕外,我亲亲热热地挽着盛夫人离开。
7、
拍戏的间隙,我坐在树下休息。
身后一群十五六岁的群演,正在讨论看书心得。
「女主和男主的婚礼太感人了,他终于当着全世界说出“我愿意”,也不枉女主一直追着他跑,还愿意跟他养十个孩子。」
「我更喜欢盛总这本。要是有一个像盛总这样又强大又多金的男人愿意宠着我。我巴不得当他的笼中雀,才不会当落跑女主。」
我低下头,掩去唇角一丝苦笑。
爱做梦的女孩。
但愿她们永远不必知道权势真正意味着什么。
但愿她们只需要享受玫瑰泡泡世界。
裴予清的歌曲风格越来越独一份,市场罕有同类竞品。
一次专访中,记者抛出一个尖锐的问题。
「你和甘小姐新婚恩爱,为什么歌风却如此颓丧暗黑?」
裴予清回答得十分淡定。
「欧美歌坛正在进行先锋实验,我也想尝试不同的风格。」
我的演技越发炉火纯青,很多大导演对我青眼有加,点名要我担纲出演。
无数电影节对我打开大门。
无良小报有时候会酸唧唧地挖坟。
「昔日金童玉女终于走到穷途末路,歌神嫁入豪门,影后沦为外室,物是人非徒惹人叹」
我和裴予清见过一次面。
那是一次赈灾义演,我和他都有参加。
我趁人不注意,把他拉到一个偏僻角落。
压低声音,语调急促。
「裴予清,有人接触我,要我提供盛家的犯罪记录。你呢,能不能拿到甘家的情况?」
裴予清原本在警惕地观察四周,听了我的话,扭头看着我。
他慢慢皱起眉头。
「阿叶,你没那么天真吧?你知道他们两家的势力有多大?谁敢跟他们作对?」
警方都只是他们绳子另一头牵着的狗。
影视圈倒是出了很多导演,前赴后继拍各种黑幕片,票房大爆。
可是票房收入也有盛家和甘家从中分一杯羹。
真是完美闭环。
可是这次不同。
我指了指北边。
「这块飞地很快就要收归国家,以前犯下的事,会被逐一清算。」
裴予清目光闪动。
我急切的目光在他脸上搜寻。
只要勇敢一点点,只要迈出那一步。
我们想要的自由就在天幕的另一边。
而这张幕正缓缓地从天而降,碾压过来。
我不知道他在犹豫什么。
他最终拒绝了我。
「不行,我和媛媛的孩子已经快有五个月了,我不能让他们出生就没有了妈妈。」
我手指陷入他皮肤,震惊让我几乎无法维系表情。
「你在说那十个代孕的胎儿?你居然对他们有感情?」
裴予清轻轻拉开我的手。
「阿叶,以前的事就当没发生吧。现在我只想守着媛媛和孩子们,安安静静地过下半辈子。」
他转身离开。
舞台上在叫他的名字,该他登台献唱了。
我身子发软,一下子坐在道具组的木箱子上。
原以为这世道再苦,总有一个沉默的同路人。
却在不经意间,原来早已分道扬镳。
从此以后,在这个冰凉的里世界,只剩我一个人苦苦挣扎了。
我吸了口气,抬起头。
可是,在时间和空间之外,我终于见到一条口子。
我终于见到熹微天光。
我不会放弃的。
哪怕孤身一人。
我也要朝着那光拼命走过去。
8、
尾声
五个月以后,国家出兵,重拳出击,收复了这块飞地。
我拿出收集到的物证,全部上交检察官。
盛家垮台了。
检方控告他们十几条重罪,包括黑社会团伙、杀人、强奸、操纵股市、行贿国家公务员等。
盛华台和盛斯珀都被判处死刑。
死刑宣判那天,我站在旁听席上,亲眼见到盛华台瘫坐在椅子上。
法警报告说他尿裤子了。
全场大笑。
法官等大家笑了好一会儿后,才敲敲法槌,示意安静。
我也跟大家一起大笑,笑得欢畅愉悦。
什么矜贵优雅,什么冷酷强大。
什么男主苏苏苏强强强美美美。
也不过是死到临头会尿裤子的孬货罢了。
但是对于甘家的审判却不太顺利。
甘家人目光毒辣,早在两年前,他们已经逐渐布局,洗白上岸。
如今明面上的生意都是见得光的。
检察官和甘家律师团在每一项证据上反复缠斗拉锯。
检方数次突袭搜查甘氏大楼和甘家祖宅,却都一无所获。
就在眼看要败诉的关头,检方从一个神秘证人那里,得到了一份关键物证。
那是囊括甘家全部地下生意的账本。
检方在法庭展示这项证据的时候,旁听席上的甘媛媛霍然从轮椅上站起来,发出凄厉的惨叫,当场晕了过去。
法槌落下,宣告甘家众人罪名成立之时,我走出法庭。
浓厚的树荫下,站了一个穿旧皮夹克的高大瘦削男子。
裴予清。
阳光下,我眯起眼睛。
当初他拒绝我的提议,却也保持了沉默,没有告发我。
我一直不清楚他的立场。
他陪着我走向停车场。
慢慢地向我解释。
「甘媛媛在我身上装了窃听器和定位仪,我只能拒绝你的提议。」
「甘家心存侥幸,认为国家出手清理了盛家以后,城中就是他们一家人的天下。所以对你搞盛家,推波助澜,乐见其成。」
「从那以后,甘媛媛相信我真的爱上了她,不再对我防备森严。我才有机会,从她书房里把账本偷出来。」
我停下脚步,转头看着他。
「可是你说的那十个孩子呢?」
裴予清摇摇头,声音低沉。
「甘家倒台,信用卡被冻结,后续费用无法支付。」
「那家外国的代孕机构给我打了电话。」
「他们告诉我会终止合同。」
「那些胚胎会作为无主物……被处理掉。」
风吹过午后的停车场。
我伸手拂过他脸颊。
他仍然那么瘦,跟婚礼照片一样。
可他的眼里有了光,太阳下充满热力。
我想我的眼睛里也反射着相同的光。
我们都曾经是大人物手里鲜亮的玩物,被人用玫瑰花装饰出来展览。
被冠以爱与娇宠的名头,陷在冰冷残酷的炼狱。
但我们终究再次见到光。
终究能够,自由如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