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4日至6日,国家大剧院戏剧场的舞台迎来了一个耐人寻味的角色——一个愚蠢、可笑却又令人敬佩的母亲。饰演这一角色的也是一位不同凡响的演员——法国影后伊莎贝拉·于佩尔。作为法国的国宝级演员,年逾70的她仍活跃在银幕和舞台之上,以充沛的能量诠释一个接一个复杂、幽微的角色。在深耕美国戏剧并成绩斐然的比利时导演伊沃·凡·霍夫的执导下,伊莎贝拉·于佩尔及法国演员朱斯蒂娜·巴舍莱、西里尔·盖伊、安托万·赖纳茨为北京观众呈现了美国著名剧作家田纳西·威廉斯的剧作《玻璃动物园》,讲述一个回忆与现实交织的动人篇章。
伊莎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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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佩尔饰演的阿曼达。
随着安托万·赖纳茨饰演的汤姆开启梦呓般的回忆,剧情展开:故事发生在美国大萧条时期,一个破碎的家庭成为舞台的核心:母亲阿曼达、儿子汤姆和女儿劳拉。阿曼达被丈夫抛弃后独自抚养子女,不堪现实重负的她沉浸在过去的美好荣光中;劳拉宛如玻璃动物园中的玻璃独角兽,纯洁、脆弱,却与现实格格不入;而汤姆则在家庭责任与个人追求间痛苦挣扎,最终选择了出走,但又无法摆脱心灵的负疚与悔恨。
伊莎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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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佩尔饰演的阿曼达
与
朱斯蒂娜·巴舍莱饰演的
女儿劳拉。
《玻璃动物园》是剧作家的半自传作品,自1944年首演以来,已成为戏剧舞台上常演常新的经典巨著。由伊沃·凡·霍夫导演的这一版本首次亮相于2020年。虽然剧中的“美国人”都说起了法语,但法语特有的腔调和节奏也似乎尤为契合威廉斯原作中娓娓道来的回忆口吻,趋于极简主义的舞台设计和导演手法也似乎增添了原作的象征主义色彩:整座舞台是一片地下空间,仅仅在远处有一块疏散楼梯的平台,外部世界深不可见;黄色的墙面上是抛弃这个家的“丈夫兼父亲”的照片,然而上面的人脸是模糊的,像被风蚀的壁画。劳拉没有睡在床上,而是躲在一条毯子下面,像受惊的小兽一样匍匐在墙边……整个舞台与其说是个家,不如说是一个“洞穴”、一个棺材般的“盒子”,它暗示着这一家人各自蜷缩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像穴居的动物独自舔舐着自己的伤痛和秘密。
伊莎贝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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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佩尔饰演的阿曼达。
要如何在这密不透风的世界里打开一个出口?对汤姆来说,电影院是让他逃离滞闷现实的地方,和剧中其他男人(他的父亲以及朋友吉姆)一样,他向往的是外部世界,渴望浪漫、激情、冒险和现世的成功;劳拉则选择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虽然封闭,但也因为躲避了外部世界的污糟而保存了自身的独特性和未经沾染的纯洁与天真。汤姆与劳拉似乎是一根绳子的两端,也仿佛是一个人的一体两面,隐喻着不同性别规训与分工下男女截然不同的命运走向。
安托万·赖纳茨饰演的汤姆。
“《玻璃动物园》没有明显的英雄主义,里面的人物都十分脆弱。”在伊沃·凡·霍夫看来:阿曼达沉浸在回忆之中;劳拉想方设法留在自己的内心世界中,一个纯粹的想象世界,不受时间的束缚,“玻璃动物园”正是对这个世界的比喻;汤姆则想尽办法逃离、摆脱这一切,却总是以回归告终,他似乎一直身处于外部世界和内心世界的交汇之处。对人物内心世界的聚焦使得这部剧甚至能从特定的美国社会背景中抽离,变得更为普遍,似乎每个人的心中也都有一座玻璃动物园,那里装着一个理想化的我们,它美好但却易碎。而这份脆弱,正是人性最动人的部分。
西里尔·盖伊饰演的吉姆与
朱斯蒂娜·巴舍莱饰演的劳拉。
但如果仅仅是被生活压垮的悲剧角色,剧中人物就不会呈现出如此丰富的层次感。尤其是伊莎贝拉·于佩尔饰演的阿曼达一角,这个角色生于典型的南方传统家庭,秉持着一套俗气、过时的观念,她无休无止地回忆着自己年轻时被众多人追求的美好时光,认为女子要有姣好的容貌和身材,得体的言行举止,女人的终极归宿便是嫁一个好丈夫。她对子女有着很强的控制欲,监督家里唯一的收入来源汤姆努力干活,处心积虑想要将劳拉嫁给她自认为的好小伙,显得滑稽愚蠢。但她的怀旧与唠叨背后却是对家庭未来的深切焦虑。“阿曼达爱着子女、哪怕是被击倒在地,她也总能爬起来。要知道,温菲尔德一家不仅仅是弱小和不堪一击,他们还很贫穷。这是一位顽强斗争,英勇斗争的母亲。” 伊沃·凡·霍夫说。
“阿曼达是一个非常强势、存在感很强的母亲。《玻璃动物园》是田纳西·威廉斯非常重要的作品,作品中对于家庭环境中窒息氛围的刻画,让我深受震撼。” 演出前,于佩尔向记者讲起自己参演阿曼达的体会:“《玻璃动物园》已经排演了4年,我们带着这部剧去过巴黎、东京、罗马、阿姆斯特丹等地,我很享受这个角色。这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文本。很重要的一点,是这部剧的翻译(英译法)非常好。对于演员和制作者来说,翻译对于搬演国外剧目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维度。我希望观众可以通过好的翻译、演员的肢体语言,真的看懂、理解这部剧,这样才能使观众和戏剧发生联系,让大家融入其中,获得切实的戏剧体验。”
演出前接受媒体采访的于佩尔。
于佩尔总是擅长挑战那些非常规的人物,她们都有些乖戾、歇斯底里的气质,但总能触碰到人性的隐晦深处。剧中的阿曼达也绝不是一个“四平八稳”的角色,她并不符合传统叙事中单一的母亲形象,但却更显真实——她爱着子女,但也会因极强的控制欲忽视子女的个性与自由。正如于佩尔自己所坦言,驾驭这类复杂角色对她已是“轻松自如”的:时不时摆出轻浮的手势、晃荡着镶着俗气花边的裙子,像麻雀一样从舞台一侧踱到另一侧、几乎不断气的密密叨叨的台词,于佩尔将阿曼达的滑稽庸俗刻画得入木三分,而她安慰女儿时的温柔语气、梦想破碎时停在嘴边的咖啡杯以及和儿子决裂时的哀嚎、像溺水挣扎般抓住儿子紧紧不放的身躯又让这个角色有了悲壮的美感,佩服她缝补破碎生活的意志与勇气。
剧尾,大幕落下,台下只剩下了劳拉精心收藏的玻璃动物们,其中劳拉最喜欢的玻璃独角兽已被打碎,失去了它最独特的一支角。这只独角兽从此便能真正融入马群吗?聚光灯照在玻璃动物园上,仿佛一个大大的问号,留给了观众。
作者:彭丹
文:驻京记者 彭丹图:国家大剧院供图(图中剧照为过往剧照)编辑:李扬责任编辑:江胜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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