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侗歌王子”阿圣:用歌声传唱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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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侗歌王子”阿圣:用歌声传唱恩情

杨通球

阿圣应邀到贵州乐童幼教集团开展讲学活动

小清,是我家乡天柱县石洞镇红坪村的名人,人送外号“侗歌王子——阿

圣”。小清和我同村长大,早闻其人,却从未谋面。

2023年4月,我在凯里市湾水镇格种村驻村,恰逢疫情后首次举办盛会“三月芦笙会”,我便把邀请函发给了朋友圈里最大牌的“明星”——贵州旅游形象大使刘圣。

没想到,小清很爽快的接受了我的邀请。作为苗寨里唯一的侗族人,我兴奋不已,像个外嫁的“媳妇”,期待着这个素未谋面的“娘家人”。

格种三月芦笙会当天,小清如约而至,我们在苗乡第一次相见,像失散多年的兄弟,如久别重逢的老友,听着熟悉的乡音,是那么亲切。

2024年11月,小清在第二届博鳌国际地理标志发展大会唱侗歌的视频,再度刷爆朋友圈,作为同乡,我引以为荣,也下定决心,要写写他的成长故事。

在感恩节和侗年节到来之际,谨以此文献给家乡——红坪侗寨。

在黔东南苗族侗族自治州,苗侗不分家。但北侗地区与苗族取小名不同,苗家人取苗名随父亲,如父亲叫天,子女便叫阴天、雨天、晴天;而北侗小孩取小名,男孩随哥、女孩随姐。

红坪村隶属北侗地区,刘圣从小便被唤作小清,因为哥哥叫开清。

在淳朴的村人眼里,阿圣最出名,刘圣最上进,而小清最亲切。

要说阿圣和侗歌的缘分,还得从奶奶说起。

阿圣奶奶,是家喻户晓的歌师。若是哪家有喜事临近,村里的歌手们便会聚在他家,由奶奶传授侗歌,进行排练。阿圣从小耳濡目染,受到了侗歌良好的熏陶。

阿圣家兄弟姐妹六个,他排老五——上有三个姐姐一个哥哥,还有个妹妹。9岁那年,二姐嫁人后生了小孩,阿圣当了舅舅,奶奶便教他一首侗歌。宴会上,阿圣引吭高歌:“我是满(小)舅我也来,空手撩脚我也来;头上带着牛给(屎)帽,脚上穿着牛草孩(鞋)。”满堂宾客捧腹大笑。

笑完过后,大家不禁赞誉有加。小小年纪,竟然不怯场,歌声嘹亮,内容切景,真是难能可贵。奶奶教的歌词,不仅谦卑诙谐,而且蕴含着侗家人特有的热情和智慧。

阿圣爷爷是当地有名的才子,一表人才,遗憾的是去世得早,又被贴上“地主”标签。奶奶由于各种原因,经常在凤城镇飞机场的姑妈家居住。因此,阿圣幼年时见到奶奶的机会并不多,和奶奶学侗歌的机会也是断断续续。

直到考上了县城的高中,周末回不了家的阿圣,便经常在姑姑家陪奶奶度过。那时候的奶奶已经八十多岁,但是记性很好——酒歌怎么唱,山歌怎么唱,作为主人要怎么唱,作为客人又该怎么唱,感谢厨师怎么唱,酿海怎么唱,别人是怎么唱的,又是怎么回的……无不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放学后,阿圣就陪着奶奶,听她讲故事,跟她学唱侗歌——奶奶的故事里全是侗歌,奶奶的侗歌里全是故事。

阿圣和奶奶相处的日子,短暂而快乐。高三那年,奶奶撒手人寰。当时阿圣正在高考的关键时期,家人并没有把噩耗告诉他。

高考结束后,阿圣才得知奶奶已经去世的消息。伤心欲绝的他跑到奶奶坟头,抱头痛哭,一直哭到半夜,后来家人把他从坟地里背回的家。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奶奶的去世,给阿圣留下了无法弥补的伤痛,每想到奶奶,他便会想到奶奶教的侗歌——那些侗歌,如一本读不完的史书,里面全是做人的道理;那些侗歌,如一轴徐徐展开的画卷,里面全是人间的烟火。

否极泰来。那年,阿圣考上了贵州师范大学中文系。收起泪水,整理行囊,阿圣告别家人,踏上了去省城求学的道路。

除了奶奶,阿圣最亲的人,是把他从小带到大的大姐——春兰。

家里弟弟妹妹多,春兰显得格外懂事,很早就承担起了照顾弟弟妹妹的重任,阿圣的母亲体弱多病,不能干重活,父亲是木匠,常年在外做工,家里的脏活、累活便大多落在大姐春兰的肩上。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无论是家务、农活、生意,春兰样样精通,16岁开办自己的砖瓦厂,请了很多工人帮工,家里水牛都养得有两头。此外,她还在盘杠、豪乡投资过金矿,做过服装生意。在大姐春兰的操持下,阿圣一家生活越过越红火,不仅解决了温饱问题,还成为村里第一批奔小康的农民,羡煞旁人。

小时候,阿圣经常往田间地头给姐姐送饭,她们劳作的时候经常唱山歌,那婉转悠扬的歌声如泣如诉,久久回荡在山谷里,那样的歌声经常共情着那些行走在山间的人,也总是莫名地吸引着孩童时候的阿圣。

长大后阿圣常想,那山歌为什么会吸引还未懂事的他?后来他才明白,侗族山歌的歌调本身就是忧伤的,再加上歌者歌唱时往往会注入强烈的主观情感,这样的歌声有着强烈的感染力和独特的魅力,不管你懂不懂,很容易走进那浓浓忧伤的氛围里。

作为奶奶侗歌正宗的传人,大姐春兰的侗歌唱得非常出色,阿圣尤其喜欢听大姐唱侗歌,大姐的侗歌与奶奶的不同,有劳动人民的苦难和坚韧,有不甘也有无奈。

眼看大姐到了出嫁的年龄,阿圣父亲不想这个“顶梁柱”远嫁,便自作主张,在村里给春兰定了一门亲事,虽然举行了婚礼,但是春兰却执意反对,一直不肯离开娘家,反而将全部的精力放在了打理家和照顾弟弟妹妹的身上。最终,大姐被迫以决裂的方式,选择背井离乡、远走外省。

这个打击,对阿圣来说,无比沉重。他打量着身上穿的毛衣、脚上穿的布鞋、头上刚理过的头发,每一样都出自大姐之手。

奶奶去世,大姐远走他乡。思念无处寄托的阿圣,总在夜深人静时,想起奶奶和大姐教过他的一首首侗歌。他在心里反复演练、揣摩、吟唱,悄无声息地将侗歌的种子深种在心底。

由于年岁尚小,奶奶和大姐唱的很多侗歌,阿圣并不能完全明白其中深意,但在对亲人的思念中,小清学会了各种类型的侗歌。

奶奶教的是北侗酒歌,酒歌的主题是热情、是感恩,是人情世故、伦理道德。而大姐的山歌,除了倾诉生活的苦与悲,还有对命运的不甘、对现实的不满和对美好未来的渴盼。

不幸中的万幸。在外省闯荡两年后,大姐春兰回到家乡,在天柱县城一边开慢慢游(一种三轮摩托车,是早期的出租车,以载客为主),以此供阿圣和妹妹上学,直到阿圣和妹妹都考上大学,才重新成家。

在大学期间,阿圣开始参加一些活动,他的文艺才能逐渐显露,尤其是他的主持应变能力得到越来越多的人认可,并开始在家乡的一些重要活动中担任主持人的角色。

阿圣的口才,则得益于父亲的培养,父亲的交际很广,老庚很多,家里常有客人来,为了锻炼子女说话的能力,阿圣从小就被要求端着酒碗给客人敬酒,而且,不同的客人要说不同的话,唱的侗歌也不能重复。因此,阿圣更早的学会了察言观色、随机应变、出口成章。

父亲是个有智慧的家长,他鼓励孩子大胆的试错,并无条件给予支持,唯独对大姐春兰“封建”,这也是阿圣想不通的。

比如,过年写春联,父亲会把任务交给阿圣几姊妹完成,大哥负责写,阿圣和妹妹负责编。无论写得好与不好,父亲都将其张贴到大门上,阿圣为了不让客人笑话,只有卧薪尝胆、暗下苦功。

阿圣从小对口才表现出浓厚的兴趣。村里有些妇女对谁家牛吃了她家的秧苗、哪家小孩偷了她家的瓜这种事,能骂上一早上,不重样不说,还不带脏字,感染力极强。遇到这种事,一般人是避而远之,阿圣倒好,他是越听越上瘾,甚至有时候还带着板凳坐起听,他心想,这也骂得太好了。为这事,他没少被父亲训斥。

成为中文系的学生后,阿圣一直克服着侗语、客话和普通话的切换难题。

阿圣感激人生的每一段经历,并将他们变成宝贵的财富。阿圣的家乡红坪村,因为瓦棚经济的蓬勃发展,成为汉化较早的侗寨,让他很早就能说出一口流利的客话。初中后,他就读于汉化较轻的石洞中学,在这里他的侗语语感得到加强。在大学校园,他钻研的是汉语言文学,有更多学习普通话的机会,从而逐渐攻克语言的转换难关,实现了侗语、客话和普通话的无缝衔接。

大学毕业后,阿圣成为一名语文教师,在贵阳市开阳县任教。工作后,阿圣在做好本职工作的基础上,充分发挥自己的特长和优势,参加了不少的节目主持活动,在开阳当地声名渐起。

21世纪初,原生态唱法开始盛行,阿圣在主持节目时,无意间展示的原生态侗歌,得到了观众的喜爱,这让他受到极大的鼓舞。

2007年,阿圣受邀主持凯里国际芦笙节,并参加在舟溪举办的民歌大赛,当时唱苗歌的多,唱侗歌的少,年长的歌师多,年轻的歌手少。凭借年纪小、形象好、歌声美、后劲足的优势,初出茅庐的阿圣,过关斩将,一举夺魁,获得侗歌类第一名的好成绩,获得“侗歌歌王”的称号。

此后,阿圣有了更多的机会,把侗歌唱响在更大的舞台,由于年纪尚浅,形象俊逸,观众亲切的称其为“侗歌王子”。

2023年,阿圣参加第七届贵州省旅游形象大使大赛,获得全省总冠军。在比赛中,他一直传承侗歌,特别是非遗项目比赛时,还把传统侗歌唱法作了创新,受到广泛的关注和传播。

2024年11月,阿圣带着家乡天柱县九龙山民歌团的姊妹们登上第二届博鳌国际地理标志发展大会的舞台,在海南岛唱响侗族民歌,为贵州旅游发展摇旗呐喊,博得满堂喝彩。还得到大会主席、前联合国副秘书长沙祖康先生亲自接见、交流。

谁曾想,那个在红坪村唱牛给帽的小孩哥,经过岁月的淬炼,已经成长为在国际大舞台上崭露头角的“侗歌王子”。

阿圣在朋友圈这样说:“不是我们在推介家乡,而是家乡的文化把我们带到了更远的地方。”

恩情,是阿圣侗歌里永恒不变的主题。无论是侗族文化对他心灵的启迪,还是父母家人的哺育之恩,朋友同事的扶持之情,阿圣都铭记于心,并倾注于歌声。

参加工作后,阿圣把大姐春兰和哥哥的孩子,带在身边,像当年哥哥姐姐们照顾他一样,悉心辅导,一直到他们都考上了大学。

阿圣与人和善,为人谦逊,他感恩每一次遇见,也珍惜每一份感情,他活在当下,更不畏将来。

深情,是阿圣唱歌的鲜明标识。在阿圣身上,无不洋溢着侗族文化的谦卑和坚韧,他将思念填写成词,他将恩情演奏成歌。

小清与侗歌的情缘,未了。

阿圣的故事,未完,待续。

对话阿圣

笔者:你对北侗民歌传承的现状怎么看?

阿圣:与苗族和黎、从、榕南侗地区比起来,我们北侗民歌的传承相对滞后,民族文化传承面临着断代的危机。可喜的是,我参加了很多北侗地区的民族文化活动,我们的同胞对民族文化的认同感没有弱化,薪火相传的意识正在觉醒。

笔者:长期离开了北侗民歌的土壤,会不会对你在这方面的造诣有所限制?

阿圣:有的。离开了北侗民歌的土壤,我丢失了那个潜移默化的学习环境,我意识到了这一点,但随着时代的发展,侗歌QQ群和微信群等新媒体平台应运而生,侗歌群逐渐成为侗歌学习和交流的重要阵地,我很早就加入其中,在群里可以跨越时空的跟那些素未谋面的歌师学习。当然,侗歌是不能脱离生活的,婚嫁丧娶的场合和重要的民俗活动仍然是侗歌最真实存在、最有营养的地方,这也是我经常回去参加家乡重要活动的原因。

笔者:你经过专业的歌唱培训吗?

阿圣:从来没有。

笔者:是觉得没必要,还是没机会?

阿圣:以前是没有条件也没有机会,后来随着演出的增多,也有了很多接触专业音乐人的机会,比如著名男高音歌唱家穆维平老师,他也很喜欢我的声音和态度,也愿意把我当成学生教导,他曾跟我说,演唱技巧和方法上随时都可以请教他,但他希望我保持这种干干净净的原生态味道。

023年2月26日,在第七届贵州旅游形象大使大赛总决赛上的非遗项目展示中,阿圣和木叶组合进行北侗民歌情景表演

2024年11月5日,阿圣和天柱九龙山民歌团在第二届博鳌国际地理标志发展大会上演唱侗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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