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洞国,1903年出生于湖南省石门县一个普通农民家庭。
祖田30亩,父亲郑定琼以种田为业,兼做裁缝。父亲对他和哥哥们寄予厚望,让他们接受良好的教育,郑洞国7岁时就已经开始读《论语》,后来进了乡里的私塾。1917年14岁的郑洞国进入西式教学的石门中学附属小学,岁末,在父母亲的安排下娶了临乡的姑娘覃腊娥。
覃腊娥比郑洞国大了八岁,他们之间是没有爱情的,但郑洞国非常满意,因为妻子的性格温厚朴实,与母亲的性格相近。婚后的覃腊娥也确实尽到了做妻子的职责,使得这个家庭生活平静而又井井有条。郑洞国曾回忆到:“妻子的性情和母亲相仿,为人谦和,我们从未红过脸。”
但在乱世,平静的生活总是显得那么短暂,在那时,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1919年伟大的“五四运动”席卷全国,即便偏僻如石门县也不能幸免。年轻的郑洞国积极参与爱国宣传,并加入抵制日货的行动。在这些经历中,他深刻意识到唯有通过武力才能振兴国家。因此,在1924年黄埔军校招生时,他毫不犹豫地报考,而妻子的大力支持使他无后顾之忧。
1930年,郑洞国正在中原战场浴血奋战时,突然一则噩耗传来,妻子覃腊娥因感染伤害在武汉去世。突如其来的变故使得郑洞国一时无法接受,晕了过去。
尽管他和妻子之间没有轰轰烈烈的爱情,但她给予了他一个稳定的家庭,一个心灵栖息之所。而今,他在战场保家卫国,不曾想家却没了。无法用言语表达出相思之情,他默默地用行动来告慰自己的妻子,他谢绝了所有朋友们的介绍,用三年的时间悼念逝去的一切。
新的婚姻,来自于一个偶然。有一次,他前往南京探望生病的老友肖忠贞,只听得一声“姐夫!”,郑洞国回过身,眼见一位少女梳着当时最时兴的发髻,大眼睛炯炯有神,一袭旗袍将她衬托得更加灵动。这位少女正是肖夫人的堂妹,她出身书香门第,不仅才貌双全,还精通外语,有着令人赞叹的小楷书法。
将军与少女彼此吸引,没有太多考虑,他们迅速坠入爱河,几个月后,他们便结婚了。
只是,他们婚后并未有自己的孩子,而是收养了陈碧莲弟弟的小女儿。当妻子问及是否遗憾时,郑洞国淡然回应:“没关系,我已有很多孩子,有你和女儿就足够。”
然而,此时的环境哪里容得下花前月下。不久之后,郑洞国再度投身战场,从保定保卫战到台儿庄大捷,再到昆仑关和鄂西会战,他屡屡奔赴前线。而陈碧莲也不甘居后方等待,她频繁追随丈夫至各个战地,以实际行动诠释何谓生死相随。
这样的行为在当时极为罕见,但对于经历无数磨难与挫折的郑洞国而言,这是他军旅生涯中的一抹亮色与慰藉。
慢慢地,陈碧莲开始被军队上下熟知。1939年冬季,为表明与云南共存亡决心,各路将领纷纷接家属至昆明驻地,陈碧莲也在其中,陈碧莲的到来,在当时军中可是大新闻,不仅仅因为她面容姣好,其爽朗性格和慈善活动中的活跃表现,更是获得大批人的喜爱,被誉为“怒江之花”。
1941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席卷东南亚,为了切断海外对中国的援助,日本将矛头指向缅甸。1943年郑洞国被任命为远征军新一军军长。陈碧莲毅然跨过边境前往印度探望丈夫。
在恶劣条件下,这次旅程充满挑战,需要飞越险峻驼峰航线,对她而言几乎是在赌命。然而,她用坚定行动证明了对爱的不渝跨越时间与空间限制,无畏艰险终于抵达丈夫身边。
战火纷飞的年代,抗战结束后紧接着内战的爆发,使得陈碧莲无法再如以往那般紧随其后。然而,空间的隔阂并未能阻挡她通过信件倾诉对丈夫的思念与担忧。字里行间,她吐露了深切的不安和无尽的牵挂。
“桂庭:几个月来,你的安危让我寝食难安,心力交瘁。桂庭,并非岁月使人衰老,而是忧愁。如今我形销骨立,只因日日为你担忧。桂庭,你们被困孤城,究竟严重吗?……你太大意了,不顾性命,这到底是为了什么?想到这些,我心痛不已。愿上天保佑你平安,因为你的善良必有好报:秋风起,更添愁绪。”
伟大的感情,跨越了国境,越过了战火,或许是遥远的距离产生了极致的美好和幻想,令陈碧莲一次次奋不顾身的奔赴,也让郑洞国一次次感慨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但当生活归于平静,矛盾便有了生长的根基。这一次距离带来的不再是奋不顾身地奔赴,而是无可挽回的裂痕。
1948年,郑洞国投诚。三天后,《中央日报》刊登《郑洞国壮烈成仁,三百官兵全体殉职》的悼文,将他推向社会性死亡。不知情的陈碧莲误以为丈夫已殉国,悲痛欲绝、泪流不止。但当陈碧莲得知丈夫并不是殉职,而是投诚时,这位少女内心已经开始有了一丝丝的变化,距离矛盾爆发,只需要一个引子。
很快,这个引子就出现了。几年后,在周总理邀请下,郑洞国准备赴京任职。然而,一直追随他的陈碧莲这次却选择留在上海,她给出的理由是:“北方寒冷、水土不服,不愿北上。”
这个理由可信吗?熟悉她的人明白,这不过是顾全彼此脸面的托词,更深层的是对丈夫积攒的不满和对未来的不安。在上海习惯了优渥社交生活的她,不愿离开熟悉的一切去适应新环境,再去认识新的人了。
当然,这些都是猜测,其中冷暖只有当事人才能自知。最终结果是郑洞国独自赴京,自此两人分隔南北,相见次数屈指可数。
1953年,郑洞国独坐在北京的家中,手中握着一封来自上海的信。那是他的妻子寄来的,附上了离婚协议。让郑洞国百思不得其解,但出于对妻子的尊重,他签下了名字。
起初,郑洞国对离婚是抗拒的。两人一起走过了二十年的风风雨雨,在炮火连天的岁月里相依为命,却在和平来临时选择分道扬镳,这样的结局实在让他难以接受。但随着时间推移,他逐渐感受到妻子的决绝态度,最终还是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名字。
从此一别两宽,各自安好:陈碧莲嫁给了一位上海资本家,而郑洞国则在几年后再组家庭。
然而,无论负气幽怨还是心灰意冷,生活仍然继续下去。本以为如此是对双方各自最好的安排,以后可能不会再有什么交集,但命运总爱捉弄人。随着公私合营运动开展,陈碧莲第二任丈夫的企业被合营,本人入狱受苦后才出狱,两人被迫迁居苏州乡下过着拮据生活。不久,她丈夫在饥寒交迫中去世,只剩下她一人回到上海靠弟弟接济度日。
而另一边,新岗位上的郑洞国重新找回人生价值。1972年,他的新夫人病逝时,陈碧莲前往北京探望,却因“近乡情怯”住在老友侯镜如家中反复斟酌是否与前夫重聚。这次她怀着莫大勇气而来,她觉得这次“奔赴”要比以往任何一次千里追夫都要艰难。然而,在犹豫许久之后,她未能迈出那一步。
幸运的是,他们终于见面了,但这次会面带有一丝婉拒:郑洞国身边跟随着小女儿安玉。这无声胜有声的一幕令陈碧莲黯然退却,再也没有提过复婚之事。
二人恢复南北分隔,从此天各一方,只余孙辈口中的“祖父”和“上海奶奶”。多年过去,“你们爷爷最爱吃我做的红烧肉。”每每念叨起往事时,这话总挂在陈碧莲嘴边。当孙子郑建邦新婚旅行至上海探望她时,她又匆匆赶到车站,把红烧牛肉塞给他带回北京。
这道红烧牛肉从上海飞到北京,引发孙子提及他们二人复合的话题,但每当试探地说起时,总见祖父微蹙眉头或默然不语。有一次甚至面露不悦,于是孙辈们再也不提此事。
爱是真的,怨也是真的。
1991年,当郑洞国病逝于北京时,再无人听到南方传来的抱怨声。陈碧莲身穿黑衣送别曾经的丈夫,再多爱恨嗔痴都化作黄土埋葬于故人的墓碑下。从此,她似乎刻意忘记过去的不快,只记得他的好。
“我这一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和他离婚。”
“你们爷爷为人太好了,我这一生最值得留恋的是与他一起度过的20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