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夏末,于台烟在家中不慎跌倒。对于这位常年坚持每日健走7千步的歌者而言,这点小伤痛似乎已成了某种生命惯性的注脚——她自嘲从小多灾多难,跌落水沟、险些遭遇车祸,甚至每年农历七月前总会莫名踉跄。
她独自处理伤口,消毒、擦药,一切安静而熟练。这般独自面对的场景,恰是她如今生活最寻常的切片。
不久后,一场名为《青春不打烊民歌经典演唱会》的记者会上,因脚伤缺席的她,成为好友间关切的问候,也引出了一个老问题:是否想找个伴?
她笑着提起曾与同样单身的好友凃佩岑相约,将来买个大房子同住共食。
她坦言,这些年爱情观早已翻转,“不是说没有交男朋友啦!找个价值观一样的人,不住在一起也可以。”
话语里透着一份经过淘洗的清醒与自在。
这个即将迈入耳顺之年的女子,如何从昔日的玉女歌手,走过璀璨、崩溃、忧郁与重生,最终安然栖身于这份清醒的自在之中?
大学时代,那个来自花莲保守家庭、父亲是小学校长的女孩于台烟,做了一件颇为叛逆的事——她悄悄报名了第5届金韵奖歌唱比赛。
一路过关斩将,虽未夺冠,但那副极富磁性、低沉独特的嗓音却被银河唱片公司相中。
于台烟回忆:“我们那一届比赛的第一、二名后来都没成为歌手,倒是我走了这条路,所以失败并没什么。”
直到她在电视上亮相,邻居惊疑地询问父亲“电视上那个于台烟是不是你家小妹?”,家人才知晓此事。
毕业后,她正式踏入歌坛,1986年,由大师梁弘志(1957-2004)量身打造的首张专辑《化装舞会》一炮而红,将她推向了“东方卡本特”的星途巅峰。
那是一个唱片工业拥有绝对权威的年代,公司为她塑造了恬静的玉女形象:发型被设计,裤装被禁止,连上通告该说什么都有规定。
她说:“公司把我个性中恬静的一部分放大,其他的就缩小了,我扮演的很成功,因为我乖。”
她乖顺地扮演着这个被放大的自己,起初觉得新鲜,彷彿每日都在追星。
然而,当第2张、第3张专辑接踵而来,日复一日每天超过10个的通告榨干了她的热情,她在出租车后座累得大哭,像个被困在华服与镁光灯里的局外人。
更甚者,长期不规律的生活让她一度罹患厌食症,面对食物毫无欲望。
那时的她,被保护在象牙塔中,不食人间烟火,连缴水电费、拦出租车这般寻常事都能让她不知所措、委屈落泪。
她的世界,仅是排满行程的纸张与温室里的鲜花。
与此同时,爱情的课题也以一种近乎灼伤的方式,在她生命里刻下深痕。
年轻的于台烟,在感情里是全然投入的飞蛾。她曾像许多为爱痴狂的女子一样,将全部心思与信任托付给伴侣。
她在短短8年内经历三段深刻恋情,却也被骗走高达500万台币的积蓄。那不仅是金钱的损失,更是对情感信任的轰然崩塌。
她曾与男友同居,过着宛若夫妻的生活,最终却因人生步调的错位而黯然分手。
后来,她又遭遇劈腿的痛楚,在情感的漩涡中载浮载沉。
最椎心刺骨时,她选择了一种近乎自虐的方式来警醒自己:先是于颈后刺上一朵玫瑰,提醒自己勿再冲动。
“真的痛死了,但感情的伤更痛。”她曾如此坦言。
于台烟展示颈后的刺秦
这些刺青,是她为青春爱恋缴付的残酷学费,是疼痛的印记,也是重生的誓言。
她苦笑总结:“人真的很奇怪,总是容易被坏男人吸引,明知会受伤,还是像飞蛾扑火。”
这份在爱情里的懵懂与执着,或许也与她原生家庭的风景有关。
父母长期失和,家中气氛严肃,沟通稀薄。
每年除夕,她宁愿独自在台北望着万家灯火,也不愿回到花莲那充满争吵的饭桌前。
“回去只是听爸妈吵架,气氛一点也不好。”
但每个独自在台北度过的除夕夜,她也不免常望着大楼一户户的团圆灯光,深感羡慕。
父亲的严峻、母亲因婚姻不幸而筑起的心防,让家的温暖形象在她心中始终模糊,也无形间让她对婚姻制度本身抱持着一份戒慎恐惧。
即便后来父亲在大陆去世时,她发现他身边珍藏着自己在舞台上的照片,那份迟来的理解与荣耀让她哽咽,但父母至死未曾和解的遗憾,早已成为她情感蓝图上一道深深的阴影。
她父亲在退休后就独自一人搬到大陆养老,大哥和两个姐姐都在花莲和母亲生活。
虽然父母没有离婚,但两位老人10多年从不往来,临终前也没再见面,这也让她对婚姻总是充满莫名的恐惧。
而母亲过往因婚姻不幸而对子女筑起心防,于台烟和姐姐们用心打破隔阂,在母亲因癌症撒手人间前,母女们已无话不谈,于台烟哽咽说:“我们才知道努力就能让彼此关系更好,最后很心安的送妈妈最后一程。”
在事业与感情的双重浪涛的拍打下,在世纪之交汇聚成一股足以淹没她的暗流。
1999年,她发行了名为《崩溃》的专辑,彷彿一语成谶。
专辑发行后的3、4年间,唱片工业在数字化浪潮下剧烈萎缩,公司一家家倒闭。
于她而言,这不仅是失业,更是家的再度崩塌。
“我唯一的工作就是歌手,早把唱片公司当家、工作人员当家人,突然间没有家了。”情感上同时触礁,她形容自己抓不到浮木。
严重的忧郁症袭来,她整日躺着,无法入睡,眼泪无声地不断流淌,连起身为自己倒一杯水的力气都被抽干。
自我否定如同黑雾笼罩,她不愿求救,只觉得自己不断下坠。
最严重的时刻,轻生的念头曾闪过脑海,是一想到家中无人照顾的爱犬,才将她拉回现实边缘。
她试图自救,甚至用召开记者会这种将自己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的激烈方式,逼迫自己振作,但效果甚微。
真正的转机,来自一道温暖却即将熄灭的光。
她的恩师、领她入行的音乐人梁弘志,当时已罹患胰脏癌,生命进入倒数。
即便在病榻上,梁弘志仍心心念念她的状况,不住鼓励她。
于台烟和梁弘志
她前去探视时,梁弘志送了她一块写着“笔底情”3个字的玉做纪念,“我拿着那块玉,在坐出租车回家路上大哭。”
2004年11月,在梁弘志的告别式上,于台烟泪如雨下。
移灵那一刻,她想起老师病重时的殷殷叮咛,心中默念:“我会听你的话,我只是人生卡住,我不能再这样。”
彷彿一瞬间,一道光照进了生命无尽的黑暗深处。她后来回忆,“那个槛过了之后,我就突然解开了。”
从恩师面对生命终局的坦然与关爱中,她获得了一种超越性的领悟:除了身体的病痛,许多执着与烦恼,其实都可以放下。
“我现在觉得只要不是身体上的病痛,都不会自寻烦恼。”死亡的课题,意外地教会她如何活着。
走过幽谷,于台烟的生命节奏彻底改变。她不再是被动等待安排的歌手,而是主动拿回人生主导权的玩家。
她开始接触戏剧,这对曾是偶像歌手的她是一大突破。
她接拍了影视作品《阳光下的足迹》(2007)、《阳阳》(2009)、《看见天堂》(2010)、《云顶天很蓝》(2011)、《结婚不结婚》(2012)等。
电影《白蚁:欲望谜网》(2016)宣传照,于台烟和吴慷仁
2016年,她在电影《白蚁:欲望谜网》(2016)中饰演一位压抑的母亲,甚至挑战了情欲戏码。
她坦言,演戏让她真正品味人生,补足了一出道就被保护起来所缺乏的社会体验。
电影《白蚁:欲望谜网》(2016)剧照,于台烟
“我不懂什么叫做打拼,一出社会就当于台烟,没尝到很多生活的点点滴滴,直到开始演戏才发现人生这么有味道。”
表演于她,从“扮演别人眼中的自己”,变成了“探索不同人生可能”的乐趣。
于台烟的生活形态也愈发简单而丰盈。她爱上画油画、捏陶,甚至开过小型画展。
运动成为日常仪式,每晚边看电视边举哑铃、抬腿、摇呼拉圈,她笑称“一天不运动就像没刷牙”。
她坚持健走,想着今天去哪家有趣的餐厅,就从天母一路走到北投。
疫情期间,她更提前预习了“退休”生活,发现自得其乐的能力至关重要。
“即使退休也要有玩性、要有热情。”她如此定义未来的日子。
对于衰老,她展现出难得的豁达。
当被问及如何保养,她坦然接受脸上的细纹,认为那是“读出人生”的印记;也不怕被年轻人忘记,“我走过了我的精采岁月,不害怕舞台消失。”
她将“静”字拆解:“不跟年轻人争、不跟青春争,就会有静好的生活。”
这份通透,自然也彻底重塑了她的感情观。年轻时那种“拔河”般的拉扯,渴望将两人命运紧紧捆绑的执念,已然消散。
于台烟以前的舞台是被规定好的,现在她拿回主导权,不再做长期的、消耗性的重复工作,“那是年轻时该做的事,有目标有理想;到我这年龄,不了,选择权在自己手上,我现在的心态不是在取悦什么人。”
工作上于台烟更是毫无压力,透露走红时赚的钱,已足够让她平淡过日子,还笑说若非当年因爱冲动而被男人骗钱,肯定能存更多。
2025年年底,61岁的她至今小姑独处,坦言没有遇到适婚对象,“OK的身旁已经有人,不OK的都不是很优”,这10年来爱情观也改变了,“不是说没有交男朋友啦!找个价值观一样的人,不住在一起也可以”。
左为于台烟,右为好友叶欢
好友叶欢、凃佩岑、曾淑勤皆单身,只有王海玲已婚,于台烟笑说:“因为她是异类啊,我们是占大多数。”也早看开“婚姻不见得是人生必经的路,找个互相照顾的人,朋友也做得到”。
于是,我们便能理解于台烟今日单身的从容,并非一种遗憾的缺憾,而是一种主动选择后的圆满。
她并非拒绝爱情,而是拒绝了那些消耗自我、令人窒息的关系模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