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半，三里屯soho的音乐教室还亮着灯，李岩拧开桶装水盖子，往速溶咖啡里倒凉水，杯壁上立刻结了层白霜。

他弹吉他时总下意识瞥门口上周邻居投诉“噪音扰民”，现在连扫弦都得压着音量，手机屏幕亮了，网贷APP推送还款提醒，金额后面跟着个红色感叹号。

三年级那年，李岩因为偷吃同学半个馒头，被班主任拽到讲台前，“一颗老鼠屎，搅坏一锅汤！”老师拧着他胳膊往门外推，全班同学的眼睛像小钉子，扎得他脖子发红。

转学后的新学校，他学会了低头走路，下课就躲进厕所隔间，直到发现校门口那家卖吉他的琴行，小学毕业暑假，李岩攥着攒了半年的零花钱，在琴行摸了第一把木吉他。

老板随便教了个C和弦，他回去对着镜子练到手指起泡，第一首弹完整的歌是Beyond的《不再犹豫》，唱到“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时，他突然把吉他举过头顶，在空房间里蹦了三圈。

初中被重点班“劝退”那天，李岩没回家，他蹲在老体育场的破看台下，看着远处工厂的烟囱发呆。

后来发小李凡骑着自行车找过来，车筐里装着偷拿家里的电吉他，“咱组乐队吧！”两个半大孩子在漏雨的看台下排练，鼓声震得墙皮直掉渣。

2008年6月15日，石家庄第六届摇滚音乐节，Rustic乐队第三个上场，李岩穿件洗褪色的黑T恤，站在15元票价的舞台上，吼破了三个音。

台下观众甩着头发撞来撞去，他突然觉得，那些年在厕所隔间躲着的日子，好像全被鼓点震碎了。

2009年春天，李岩在网吧看到GBOB全球乐队大赛的报名信息，报名费150元，他跟队友凑钱时，Ricky叼着烟说“玩玩呗”。

谁也没想到，这支从石家庄地下室爬出来的乐队，能从3000支队伍里杀出来，在英国拿到全球总冠军，一万美元奖金到账那天，他们在伦敦街头喝到天亮。

可回国后一切照旧，演出费不够付房租，唱片公司签约后只给了5000块预付款，Ricky后来在采访里说“真不该拿第一”，李岩当时没懂，直到队友陆续回老家考公务员，他才发现巅峰原来就是断点。

乐队解散后，李岩试过好多“正经事”，上求职节目被老板怼“不切实际”，给唱片公司写歌被改得妈都不认，开咖啡馆三个月就赔光积蓄。

2018年揣着200美元去美国闯荡，结果在布鲁克林地铁站被抢了包，最后靠街头弹唱《海阔天空》换了顿汉堡。

2020年春节，藁城封控的第28天，李岩接到《乐队的夏天》节目组电话，隔离酒店的WiFi时断时续，他对着手机屏幕说“我们是传奇的摇滚乐队”，对面编导笑出了声。

后来节目播出，他那句即兴说唱“与民同乐”成了热搜词，大张伟说他“活得像没长大的小朋友”，热度来得快去得更快。

演出合同签了一沓，疫情一来全成了废纸，2021年冬天，李岩站在空荡荡的livehouse后台，看着手机里“演出取消”的通知，突然想起当年在地下室排练的日子那时候至少还有盼头。

被逼到墙角时，他在三里屯租了间15平米的教室，挂上牌匾“与民同乐音乐工作室”。

200元一小时的课，学生大多是下班后来躲清静的，程序员小王、带娃的宝妈、考试失利的高中生，有个女孩交了半年学费，到现在只上了三节课。

房租押一付三，网贷分期每月要还，儿子奶粉钱得留够。

上个月差9500元房租，李岩硬着头皮给家长发微信，“能不能预支点学费？下月打折，”对方秒回转账，附言“别太累”，他盯着屏幕突然鼻子发酸。

今年11月，他随手拍了条视频，镜头扫过堆在墙角的速溶咖啡罐，吉他包上还贴着GBOB的旧贴纸，配文“北漂破产教培人现状”。

没想到播放量破了百万，评论区有人刷“《乐夏》来的”，还有人问“还能看到你演出吗”，李岩回了句“教室就是我的舞台”。

教琴第二年，有个程序员学生问李岩，“老师，我能练成你这样吗？”李岩正调吉他弦，突然笑了，“我这样有啥好？住隔断间时，吉他都得塞床底，”他发现，来学琴的人根本不想当明星，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地方，能光明正大地“不优秀”。

那个总低着头的高中生，第一次完整弹完《不再犹豫》时，手还在抖，李岩没纠正他跑调的地方，反而打开手机闪光灯，“来，谢幕！”男孩愣了愣，突然咧开嘴笑了。

后来才知道，这孩子在重点班排名倒数，天天被老师叫“拖后腿的”，李岩想起自己初中被重点班劝退的那天。

班主任拍着他桌子说“你不是学习的料”，现在他看着教室里这些“不优秀”的学生，突然明白：教育不该是筛子，把不合群的都抖出去。

他在墙上贴了张纸，“弹得不好没关系，开心就行。，上个月交房租前，有家长问能不能“突击培训孩子考级”。

李岩翻出考级教材，指着上面的速度要求说：“这玩意儿跟练杂技似的，没必要，”对方皱着眉走了，他倒觉得轻松总算不用违心说“你家孩子有天赋”。

前几天收拾教室，李岩翻出当年在英国领奖的照片，照片上的他穿着破洞牛仔裤，抱着奖杯笑得牙床都露出来。

现在他教琴时总穿那件洗褪色的蓝衬衫，上周儿子在电视上看到《乐夏》重播，突然指着屏幕喊“爸爸穿蓝衣服”。

有学生把他视频号里的片段剪了合集，标题叫“从传奇到小丑”，李岩看完没生气，反而转发时加了句“小丑至少能让人笑”。

他现在弹吉他还是会跑调，教课时常忘谱，但再也没人拧着他胳膊说“你不行”，晚上关店前，李岩弹了遍《不再犹豫》。

窗外三里屯的霓虹晃得人眼晕，他突然想起小学毕业那年，在琴行第一次摸到吉他的感觉那时候不知道什么是成功，只知道按住和弦的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现在他懂了，所谓成功，可能就是在被生活锤打得七零八落之后，还能拿起吉他，给自己弹首跑调的歌。

教室墙上那张“弹得不好没关系”的纸，被风吹得哗啦响，像在给这个30多岁的北漂男人鼓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