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羽西的1984:那场中国阅兵转播,与那张改变命运的“一页合同”

内地明星 2 0

八十年代,因为《看东方》节目在全美播出后反响很好,PBS的高层领导都认识了靳羽西,其中琼·康纳女士和她联系最频繁。

琼本人也是做纪录片出身,她的丈夫是著名纪录片导演阿尔文·珀尔马特,同时他也是靳羽西的好友。

1984年9月28日凌晨,靳羽西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电话那头正是琼。

她的语气很激动:“羽西,我们有个紧急任务需要你的帮助,纽约时间的9月30日晚上,我们要转播新中国成立35周年的阅兵庆典,你是否可以帮我们做英文解说?这是中美两国在电视领域的首次接触与合作,意义非凡。”

靳羽西一下子从床上坐了起来!30号?不就是后天吗?这么大的事怎么现在才说?!

琼告诉她,自己也是刚得到消息,而且这次转播除了中国领导人的讲话稿,全程都没有准备解说词。

如果没有英文解说,美国观众听不懂,就不会有收视率,那样全美PBS旗下的三百五十多家电视台可能都不会转播这个节目。如果真是这样,对首次合作的中央电视台和PBS来说,这次转播也就失去了意义。

琼问靳羽西能不能做画外音同声解说,靳羽西立刻意识到这对自己来说并不合适,于是反问:“你们会要求沃尔特·克朗凯特只做画外音解说吗?”

她还补充了一句:“就像他是主持界的权威,我是最了解中国的专家。”

说完这句话,靳羽西心里其实有点虚,因为那时候几乎没人敢自称是了解中国的专家。

琼向靳羽西解释,PBS是美国电视工会联盟的成员,如果要在演播室开机进行实况转播,就必须支付给工会5000美元——这在当时可是一笔巨款,他们没法在两天内筹到这么多赞助!

靳羽西说:“请给我两个小时。”

挂掉电话后,她立刻联系了前几天在宴会上认识的一位绅士米歇尔·弗里堡,他是美国康地谷物公司的老板。

当时这家公司正和中国做粮食贸易。靳羽西问他能否赞助5000美元给PBS,做一次划时代的电视转播,并提到这笔赞助费在公司税务上可以享受优惠。

没想到他爽快地答应了!靳羽西马上把这个消息告诉PBS,对方非常高兴,立刻启动了转播的筹备工作。

这是靳羽西第一次做实况转播,绝对不能出任何差错。

她了解到转播中会有重要的大阅兵环节,包括军队方阵和群众方阵,但她还需要更多背景知识。

比如,什么是PLA(中国人民解放军)?

什么是“北京模范家庭”?

什么是政府对农民的“50年承诺”?

什么是“一号文件”……

靳羽西开始查找各个仪仗方阵的资料。由于要在直播中介绍出现的每一位重要领导人和人物,相关材料她也必须提前熟悉。

在那个电脑尚未普及、更别说互联网的年代,全美国的图书馆都很难找到关于新中国的资料,信息搜集异常艰难。

靳羽西两天两夜没合眼,翻阅了大量文件,把所有相关内容整理出来,做成了一本厚厚的笔记。

转播当天,靳羽西的嗓子已经哑了,但没人顾得上这个,所有人都在紧张忙碌。

她提前半小时坐进PBS的演播室,手边的笔记本几乎被她翻烂了。

当导播间的信号灯开始闪烁时,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紧张中带着激动——马上就要看到我的祖国了。

一位工作人员跑过来递给她一叠纸:“这是刚刚收到的中国领导人要宣读的讲话稿。”

靳羽西接过来一看,全是简体中文!“我看不懂,麻烦帮我翻译一下。”

工作人员迅速从她手里抽回讲稿,冲了出去。

“请不要等全部翻译完再给我,翻好一段就给我一段!”靳羽西朝他的背影喊道。

5—4—3—2—1,转播信号接通,画面出现了天安门城楼。

1984年10月1日,在美国公共电视网(PBS) 主持了中国建国35周年天安门国庆盛典 的实况转播

奇怪的是,在看到天安门的那一刻,靳羽西的紧张感瞬间消失了。身为华人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她从容面对镜头,用英语解说屏幕上出现的每一个画面。

就这样,一个多小时的实况转播,靳羽西全程进行同声翻译。包括画面上出现的所有标语,比如“走向世界,为国争光!”等等,这些都是她临场翻译的,事先完全没有准备。

转播结束时,导演喊“OK”的一刹那,演播室里响起了掌声和欢呼。

靳羽西如释重负,这时她才感觉到体力已严重透支,一下子瘫坐在演播台前。但即便如此,她脑海里依然回荡着祖国雄伟的画面,心中涌起阵阵暖意。

回到家,靳羽西倒在床上,却久久无法入睡。心情既兴奋又酣畅,她感觉自己又完成了一项艰巨的任务,无比自豪。

这次电视转播非常成功!在美国引起了巨大的社会反响。

许多华裔第一次在海外看到自己的祖国,激动得流下眼泪。

中国媒体也进行了大规模报道。中国政府和中央电视台都非常满意,还特别派遣当时著名的电视播音员吕大渝到美国采访靳羽西。

吕大渝一见到她,就递上一个锦盒,说道:“这是我们中央电视台送给你的礼物,表达一点谢意,请你收下!”

靳羽西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匹唐三彩马。

“哇!好漂亮的马!”靳羽西惊呼。

“这种瓷器叫唐三彩,是中国唐朝发明的一种陶瓷技法,因为主要有三种颜色,所以叫唐三彩。送你一匹马,寓意你去中国与我们的合作‘马到成功’。”吕大渝向她解释道。

“马到成功!意思是我要骑着马去中国就能成功吗?”靳羽西问道。两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吕大渝告诉靳羽西,国内的领导都看了转播回放,还把她翻译的英文解说词重新译成中文,非常重视。

甚至有领导评论说:“在美国竟然有一个不会说普通话的华人女性为我们做了节目,如果没有她的主持和翻译,美国电视台这次对中国国庆盛典的转播就会变得毫无意义了。”

吕大渝还转达了电视台台长的邀请,希望靳羽西能在年内抽出时间访问中央电视台。

生活就是这样,所有事情环环相扣。当我们做好一件事,幸运之门往往随之打开。

1984年12月18日,应中央电视台邀请,靳羽西独自一人从纽约飞抵北京。

当时,从机场到市区还没有高速公路,全是土路。两边是农田,货车、自行车,还有农民赶着的牛、羊、鸡、鸭等牲畜都在路上走,路边还有许多卖大白菜和烤红薯的摊子。

靳羽西说她特别爱吃烤红薯,就让接她的司机靠边停车,下车去买。她问同行的向导想吃几个,她请客。结果向导说他再也不想吃了,小时候每天吃红薯已经吃怕了。靳羽西非常惊讶,自己觉得美味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却是吃厌了的。她顿时感到惭愧,心想自己对祖国了解得太少,并迫切地想学习、想知道更多关于祖国人民生活的真实情况。

到达市区时,天已经黑了。靳羽西被安排住进当时首都最著名的酒店——北京饭店。

房间里灯光昏暗,她把手提包放在床上,环顾四周:床单是灰色的,窗帘有些旧了,床头柜上放着一个暖水瓶,里面灌满了热水,旁边摆着一个茶缸。

关门时她发现,房间的门没有锁,门闩也是坏的。她想用椅子抵住门,又发现椅子后面的墙角露出一个老鼠洞,吓了一跳。但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回到故土心里踏实,那一夜她睡得特别熟。

第二天一早,北京飘起了当年冬天的第一场雪。从靳羽西房间的窗户望出去,雪花轻轻洒在碧瓦青砖上,她不禁感叹:祖国真是太美了!

当天,靳羽西见到了中央电视台的领导和广播电影电视部的部长。他们都非常热情,首先对靳羽西在PBS主持国庆盛典转播表示感谢。这是中美电视领域的首次成功合作,是一次重大贡献,他们称赞这次转播创造了历史,感叹电视和媒体人的力量不可小觑。

寒暄过后,部长说道:“如果中国人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外面的世界也对我们一无所知,那我们怎么打开国门、改革开放呢?”

他告诉靳羽西,中国政府希望通过电视这个平台,让中国大众了解外面的世界,也让世界知道中国已经张开双臂,期待与外界的交流和学习。如果制作一档电视节目能实现这个目标,他们愿意尝试。

靳羽西见他们如此坦诚,便鼓起勇气毛遂自荐,表示自己是制作这档节目的最佳人选,因为她比其他中国人更了解外国,而且“你们需要一个局外人,一个像我这样中立的局外人”。

没想到对方更直接:“太好了,那你来做这个节目吧!”

听到这话,靳羽西着实吓了一跳。她虽然不怀疑对方的诚意,还是提出需要签一份合同。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然让靳羽西自己来起草这份合同。这份突如其来的信任让她不好意思再提什么要求。

当时的靳羽西一句普通话都不会说,却向他们承诺要做一档104集、每集15分钟的中英双语节目。

然而,这个项目最大的问题是中央电视台没有制作预算。这该怎么办?他们召集各部门一起开会讨论,最终也没商量出结果。

靳羽西看大家为难,便提出:如果实在没有经费,能否给她一些广告时段,由她自己寻找广告赞助来承担制作费用。对方同意了,给了她片头5分钟的广告时间。

靳羽西把这些都写进了合同。对她来说,这是一份“世纪合同”,一份可能改变一生的文件。她一字一句不敢马虎,每项内容都反复斟酌。

但大家可能想不到,这么重要的一份合同,最后只有一页纸、8项条款,现在看来真是不可思议!

靳羽西带着这份珍贵的“一页合同”离开了北京。这,就是后来的《世界各地》电视节目。

靳羽西最大的困难是她不会说普通话。这也是为什么她花了近两年时间筹备拍摄——因为她必须学中文。

尽管她是中国人,但当时英语、广东话对她都不是问题,普通话却真的很难。

那时靳羽西住在纽约,可当时的纽约没几个中文老师,她几乎全靠自学。

时间上,每周一到周五下午6点到9点,周末从早上9点到晚上9点,她都会系统学习,从拼音开始。

其余时间,她就带着随身听和耳机,走到哪儿听到哪儿。

她请中国的朋友帮忙录下古诗词、散文,像巴金的《朋友》、朱自清的《背影》都是她反复聆听的文学作品

。她一边听一边跟着说。这样的学习持续了半年多。这半年里,她推掉了几乎所有晚宴邀请和朋友聚会,身边人都知道她在做什么。

有些美国朋友受她感染,也开始学中文,但大都只坚持了几天就放弃了。

参考书籍:靳羽西《你自成先锋》

靳羽西,美籍华裔传奇人物。她是改革开放初期让中国“看世界”的电视主持人(《世界各地》),也是创立首个专为亚洲女性设计化妆品品牌“羽西”的“美的启蒙者”,深刻影响了一代中国人的视野与审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