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深秋的山东省滕州官桥镇轩庄村,夜深得能攥出凉来。张立具家的土坯房里,一盏煤油灯芯子忽明忽暗,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糊着旧报纸的墙上。他蹲在灶台边,膝盖上摊着一叠用了正反两面的稿纸,笔尖在纸上沙沙跑,偶尔停下来,就着灶膛里没熄的余温,咬一口硬邦邦的凉馍——那是他一天的晚饭。
没人能想到,这个连煤油都要省着用、稿纸舍不得浪费一张的青年,三十年后会坐在中央戏剧学院的会议室里,作为特邀编剧,和教授们一起讨论本科班毕业剧目的剧本;更没人想到,他写的《屈原辞》会贴着“北京市文化艺术基金资助项目”的标签,在全国十多个城市巡演,台下坐着的观众里,有当年和他一起在轩庄田埂上聊文学的老乡。
一、轩庄的“怪人”:把日子过成稿纸上的字
张立具本名张立臣,轩庄人都叫他“立具”。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鲁南农村,年轻人要么外出打工挣钱,要么在家种地娶媳妇,只有他是个“怪人”——白天跟着父母下地种小麦、摘棉花,晚上就躲在煤油灯底下写东西,稿纸攒了厚厚一摞,有写鲁南乡土的小说,有记田间趣事的诗歌,还有些不成形的剧本片段。
“那时候写东西哪有什么章法,就是觉得心里有话要倒出来。”后来他在微信里跟我聊起当年,总说最难忘的是1987年第一次发表作品的那天——县报副刊登了他一首短诗《麦收》,他揣着报纸在村里走了三圈,逢人就掏出来给人看,连村口小卖部的大爷都知道“老张家的二小子会写诗”。可这份欢喜没持续多久,就被现实泼了冷水:发表一首诗赚的几块钱,不够给家里买袋化肥,父母劝他“别瞎琢磨了,不如跟你哥去北京工地干活”。
他没听。1990年,听说北京鲁迅文学院招进修生,他揣着攒了半年的卖粮钱,坐了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去赶考。那是他第一次去北京,出了北京站,看着高楼大厦发懵,连地铁都不会坐,最后走了三站地才找到鲁院。进修的日子比在轩庄还苦,他租住在胡同里的杂院里,冬天没有暖气,就裹着两床薄被写剧本,饿了就煮一碗挂面,加半勺酱油。可他说“那段日子心里亮堂”,因为能听到名师讲课,能和来自全国各地的文学爱好者聊创作,“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在瞎写”。
二、从国企食堂的搪瓷杯,到北京的地下室
1992年,张立具从鲁院回来,暂时没去北京,在轩庄待了一阵。我那会儿在滕州的国企当干事,同学纪鹏在矿务局二机厂上班,听说他回来了,我特意约他来单位食堂吃饭。厂长也是个文学迷,听说有这么个“从北京学写作回来的年轻人”,特意吩咐食堂加了两个硬菜:一盘辣子鸡,一碗炖排骨,还拿出珍藏的兰陵酒,用搪瓷杯倒了满满三杯。
酒过三巡,他红着脸说“还想回北京”,想把在鲁院写的剧本投给电视台。厂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年轻人有闯劲是好事,要是在北京混不下去,就回滕州来,食堂还能给你留个位置”。他把这话记在了心里,可没打算“留后路”——三个月后,他背着一麻袋稿纸,再次踏上了去北京的火车,这次还带上了刚认识不久的妻子,那个曾当过客串电视剧《唐明皇》的演员、愿意陪他一起“赌一把”的姑娘。
刚回北京的日子,比第一次还难。他们租住在地下室,潮得能长出霉斑,妻子出去打零工补贴家用,他每天抱着剧本跑电视台、杂志社,大多数时候连编辑的面都见不到,稿子投出去就石沉大海。有一次,他在杂志社楼下等了整整一天,终于见到编辑,对方翻了几页剧本说“太乡土了,不适合现在的市场”,他攥着剧本在街边坐了半天,连地铁票钱都舍不得花,走了两个小时回地下室。
“那时候也想过放弃,”他后来跟我说,“可每次看到妻子在地下室的灯下帮我抄稿子,就觉得不能认输。”1995年,他的剧本《影楼麻辣烫》终于被一家影视公司看中,虽然稿费不多,但那是他第一个被搬上荧幕的作品。播出那天,他和妻子挤在地下室的小电视前,看着自己写的台词从演员嘴里说出来,两个人都哭了——那是来北京三年,他们第一次觉得“在北京扎根有了希望”。
三、从“撰稿人”到“中戏特邀编剧”:三十年笔耕不辍
日子慢慢有了起色。张立具开始在《北京文学》《新剧本》等报刊发表作品,非网络时代,《作家文摘》等百余家媒体报道过他的经历,称他是“中国著名撰稿人”。他还先后在《中国社会报》《中国青年出版社》《中国文联神州杂志社》工作,从普通编辑做到编辑部主任、执行主编,可不管做什么工作,他从没放下过剧本创作。
2010年以后,他的作品一部接一部火起来:喜剧《乐活家庭》里的市井温情,让观众记住了“北京胡同里的烟火气”;《家有父母》《笑笑茶楼》成了当年的热播剧,连大爷大妈都能哼出几句剧中的台词;电影《小满的故事之青涩年华》入围美国第13届世界民族电影节,他特意带着妻子去了洛杉矶,站在国际电影节的舞台上,他说“这部电影写的是年轻人的追梦路,也是我自己的路”。
最让他骄傲的,是话剧《屈原辞》。2021年,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把《屈原辞》定为本科班毕业剧目,当他坐在中戏的剧场里,看着年轻演员们演绎他笔下的屈原,听着台下的掌声,突然想起三十年前轩庄的煤油灯——当年那个在灶台上写稿子的穷书生,终于把自己的文字写进了中国顶尖的戏剧院校。2025年,《屈原辞》又成了北京市文化艺术基金资助的巡演项目,每到一个城市演出,他都会去后台跟演员聊天,告诉他们“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对文字有敬畏心”。
四、抖音重逢:那个轩庄青年,活成了自己的光
前年冬天,我刷抖音时,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视频里的男人穿着深色外套,在中戏的校园里接受采访,说起《屈原辞》的创作历程,眼睛里的光和当年在国企食堂聊文学时一模一样。我赶紧在评论区留言:“立具兄,还记得滕州官桥食堂的辣子鸡吗?”
没过多久,手机震了,一条微信申请弹出来,备注是“立具”。通过申请的那一刻,我们俩都激动得语无伦次,他发过来一张照片,是他在中戏会议室的合影,背景墙上挂着《屈原辞》的海报;我发过去当年我们在国企食堂的老照片,照片里的他穿着洗得发白的衬衫,手里举着搪瓷杯,笑得一脸灿烂。
现在我们偶尔还会在微信里聊天,他说自己还住在北京的老房子里,每天早上还是会早起写稿子,书桌里还放着当年在鲁院用过的笔记本;他说每次回滕州,都会去轩庄的老房子看看,那里的煤油灯还在,只是再也用不上了。“文字这东西,跟种地一样,你对它上心,它就会给你回报。”他常说这句话,像是在跟我感慨,又像是在跟三十年前的自己对话。
从滕州轩庄的土坯房,到中央戏剧学院的舞台;从煤油灯底下的穷书生,到全国巡演剧目的编剧;从1987年发表第一首短诗,到2025年带着《屈原辞》走遍全国——张立具用三十年的时间,把“不可能”写成了“可能”,把“乡村青年的文学梦”,活成了人人看得见的光。
有人说“逆袭的故事都带着运气”,可我知道,立具兄的运气,是他蹲在灶台上写坏的百支钢笔,是他在地下室投出的百份剧本,是他三十年没敢放下的笔。就像他写在《屈原辞》里的一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或许就是对他三十年追梦路最好的注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