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相声被举报的消息不胫而走,随即在网络上点燃了一场跨越圈层的辩论。人们不禁要问:究竟是怎样的一群人,会如此“认真”地对待一段本为引人发笑的艺术?
这看似荒诞的举动,撕开的却是一个远比“雅俗之争”更为深刻的伤口,当举报的触角从公共事务伸向文艺创作,甚至精准地刺向相声这一最具市井生命力的讽刺艺术时,我们面临的,可能是一场以“净化”为名、实则在阉割民间话语表达与文化活力的无声战争。
回顾相声的历史,其灵魂从来不是歌功颂德,而是讽刺与批判。从侯宝林大师《夜行记》里对不遵守交通规则者的诙谐刻画,到马三立《买猴》中对官僚主义的辛辣嘲讽,再到姜昆、梁左创作的《虎口遐想》、《电梯奇遇》对时代转型中荒诞现象的精准捕捉,这些经典之所以深入人心,正是因为它们用笑声作为武器,照见了社会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尴尬、矛盾与弊端。
讽刺是相声的天职,幽默是其外衣,内核始终是对真善美的朴素追求和对假恶丑的温和鞭挞。如果剔除了这根“刺”,相声便只剩下一具空洞搞笑的躯壳,与街头杂耍无异。举报者痛斥的所谓“三俗”,往往只是他们无法承受那面照出自身或所处环境缺陷的“哈哈镜”。
举报之风为何在今日愈演愈烈,甚至瞄准相声?这背后是多重心态的杂糅。其一,是“对号入座”的玻璃心。当一段虚构的讽刺情节,恰好映射了某些现实中的不公或特权,感觉被“冒犯”的既得利益者或相关群体,第一反应不再是反思,而是利用举报机制进行“精准消灭”。
其二,是源于“嫉恨”的竞争污名化。在文化市场多元竞争的格局下,通过道德污名打击最具市场号召力的对手,成为一种低成本的竞争手段。举报不再是维护公序良俗,而是异化为商业或派系斗争的工具。
其三,也是最值得警惕的一点,是“审查依赖症”的泛滥。部分人已经习惯于将个人好恶、审美差异甚至价值观分歧,直接上升为“内容有问题”,并寄希望于行政力量来为自己不喜欢的作品“断生死”。这种心态,扼杀的是创作自由的边界,助长的是文化领域的“寒蝉效应”。
这场关于相声的争论,本质上是一场关于“话语权”和“文化空间”的争夺。相声剧场,本是现代社会所剩无几的、允许在一定尺度内进行讽刺与冒犯的“安全阀”和“公共客厅”。在这里,市民阶层得以用笑声化解焦虑,用共鸣确认彼此的感受,完成一种非对抗性的社会情绪释放。举报行为的泛滥,正在试图关闭这个阀门。
倘若连相声里那点基于虚构和艺术的讽刺都要被上纲上线、逐一审判,那么最终的结果,不是文化的“高雅化”,而是文化生态的“荒漠化”——所有创作者都将畏首畏尾,所有作品都将变得索然无味、四平八稳。当笑声都需要经过严格审批,我们失去的将不止是娱乐,更是那份观察社会、调侃生活、释放压力的宝贵自由。
对于观众而言,捍卫相声的讽刺权利,就是捍卫我们自己快乐和思考的权利。市场自有其强大的调节能力:低劣庸俗的作品,会被观众用脚投票淘汰;真正冒犯公序良俗的言行,法律自有界定。动辄举报,是一种懒惰且危险的文化霸权。我们更需要的是健康的文艺批评,是理性的观众反馈,是创作者与观众之间基于尊重和理解的良性互动。
郭德纲与德云社的商业成功,已经证明了市场与观众对那种植根于市井、敢于讽刺的相声风格的巨大需求。这股源自民间的生命力,不是几次举报就能扼杀的。相反,每一次不得人心的举报,都可能转化为观众更强的支持意愿,这是文化消费领域一种奇妙的“反弹效应”。
说到底,一个健康的社会,应当容得下一根相声的“刺”。这跟“刺”或许让人偶尔觉得扎痒,但它确保了文化肌体应有的敏感与活力。与其花费心思去审查一段相声里哪个包袱可能“越界”,不如思考一下,究竟是相声出了问题,还是我们容纳笑声的胸怀变得过于狭隘了?
当举报代替了讨论,当禁言取代了辩论,我们距离那个只能播放“样板戏”的时代,或许并不遥远。笑声无罪,讽刺有理,守护相声那点“冒犯”的艺术,就是在守护我们文明中那份难能可贵的幽默与坦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