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春晖
看到逍遥散人“塌房”的消息，硬糖君的第一反应是厌倦。不震惊、不好奇、不想抽丝剥茧大学习。
最近的网红塌房实在太过频繁，而除了蓝底白字带通告那种，要完全弄清他们塌房的理由又非常麻烦，其往往关乎政治正确、饭圈规矩、商业逻辑与人性的幽微心理。
但随着风波越闹越大，尤其是VIVO直播间的一场激烈对峙将事件升级到了UP主和游戏圈之外，不得不硬着头皮学了。
硬糖君先询问了游戏大厂的朋友。她做过女性向游戏，对早年解说《逆袭之星途闪耀》等橙光游戏、拥有大量女性粉丝的逍遥散人也相当熟悉。可朋友也只知道“塌房”了，特意去搜了一圈，回来说：“到底是干了什么？这也没人总结一下！”
硬糖君又回到最善于“总结”的公众号同行这里。几千字、几千字的看下来，倒是总结出事情经过了，但评论区又总有读者指出“真正的理由其实是xxxx”。
这正是当下典型的互联网传播状态。一线冲浪、工作相关人员尚且难以厘清事实，路人真的好奇或者有精力弄清这些人在搞啥吗？不独游戏圈，从内娱到网文的内容创作领域，一次次看似包裹在公共议题下的“塌房”事件，更像是创作者和粉丝在争夺创作主导权——粉丝想让创作者按自己的规矩来，而创作者另有安排。
于是在一次次塌房中，主义是被放置一边的空城，品牌是被殃及的池鱼。网红来来去去，一切并未前进，只有不断加深的鸿沟。
大多数时候，互联网塌房都是一场巨大的逻辑推演。如果你不是最初的少数参与者，那么传到你这里往往是最后一环的判词，已很难回溯源头。
逍遥散人的判词是“不尊重女性”。鉴于他不仅是B站游戏区元老级人物，更以早年满口“段承轩”（《逆袭之星途闪耀》总裁男主）、今年直播《盛世天下》出圈拥有大量高黏性女粉丝，这个问题就严重了。
事情经过是：11月21日，逍遥散人在直播中观看米哈游新游戏《VARSAPURA》的宣传片，并表示“看起来不错”；被粉丝在弹幕中指出米哈游有“辱女”争议，“这个公司现在争议太大，最好别碰”；逍遥散人对建议未与采纳，并回应“游戏分什么男女，出圈的国产游戏必然有争议”。
这话路人听来犹可，在饭圈就是典型的“当面训粉”了，由此引发对话对峙、要求选边站、深扒脱粉、狙击商务等连锁反应。《VARSAPURA》的一根导火索，从逍遥散人直播间一路烧到了VIVO直播间（VIVO曾与逍遥散人有商务合作,被散人粉丝要求切割）。
光看这些路人还是会一头雾水，因为水面之下还有另一条逻辑链：
11月初，米哈游旗下另一款游戏《崩坏：星穹铁道》即将上线的新角色“康士坦丝”（别名大丽花）内测画面泄露——“大丽花”角色形象被指关联美国著名凶杀案“大丽花案”，被女性群体认为侮辱死者且不尊重女性——11月20日，上海市新闻出版局回应举报，明确《崩坏：星穹铁道》没有违反我国相关法律——11月21日，逍遥散人直播观看米哈游新游，被认为是站队米哈游，也就是站队“大丽花”设计。
应该说，逍遥散人选择官方为米哈游盖章定论之后才观看其旗下新游，已经相当谨慎。但在性别议题之下，尤其是内容创作这种可以各自解释的领域，官方也无法直接促成共识。虽然被指有问题的是A游戏，逍遥散人观看的是B游戏，但因同属一家公司，按照现在的“互联网连坐法”，认为这就是在支持A游戏、A观念一点毛病没有。
毕竟，现在的互联网“审判”就是有一种无限推导画等号的倾向。别说逍遥散人你一个随时可能“背叛革命”的男的，女的怎么样，审查更严。
杨笠虽然后来因为在京东代言事件中成为“受难者”，此身从此分明了。但之前因为夸有“辱女”争议的电影《满江红》，差点被踢出女性队伍。邵艺辉因为点赞一条说吴柳芳不容易的微博，被认为是邵艺辉支持“擦边”，被骂到几乎退网。
今天的逍遥散人和当初的杨笠、邵艺辉犯了同一种“罪”——背刺女性。身为女性的硬糖君甚至感到有点微妙的痛快：哎嘛，可轮到你们男的“背刺女性”了，平时都是成功女性才能背刺女性呢。
米哈游的游戏只是一个导火索，本质还是粉丝和创作者在争夺主导权，要求创作者和自己彻底“对齐”价值观。
邵艺辉拍了跟女性有关的电影，还用女性主义宣传赚钱，你就不该有丁点言行举止不符合所有女性的期待。逍遥散人你拥有大量女性受众、尤其还有很多出钱出力的女粉丝，那么也该纳谏如流。对比逍遥散人曾因男粉丝抗议而下架相关视频，这次没有积极听从女粉丝要求，被认为没有“公平对待”，是对女粉丝的“服从性测试”和对男粉丝的“投诚”。
都是很熟悉的词儿。矛盾高发区如乙游、内娱、网红圈，每次圈层性塌房都少不了这些。这也揭示出现在的新型内容消费关系，一种普遍存在的“消费者”或者说“打赏者”“赞助人”心态。
粉丝对逍遥散人的要求，类似内娱粉丝不许艺人接自己看不上的戏。同样是11月，王鹤棣、孟子义粉丝对《将门毒后》“拒饼”，在粉丝压力下，疑似两人都要退出该项目。而此前，佟丽娅粉丝也曾坚决抵制其出演《三十而已》里的顾佳，最终她因其他原因辞演。
在部分粉丝看来，不管UP主还是艺人，不按自己设想的路子发展，就是对其情感、物质投资的违约。类似情况也出现在游戏厂商那里，像米哈游、叠纸这样“性别特征”鲜明的公司，对一般向游戏的探索也会被视为“背刺”，男女两边对此都非常敏感。
由此也能看出这种规训方式存在一个巨大缺陷，就是只能管“自己这边的人”。这事实上无法真正播散观念，你必须是一个东西的消费者，才能施展审判与制裁。那些真正处于“对立面”的东西，对这些“手段”是完全免疫的。就像最战战兢兢的大女主剧，也会被指出“虐女”“厌女”，而男频短剧、男性向影游想怎么拍都行。
有时硬糖君都感觉，现在人怎么那么容易被“背刺”啊。大家总是迫不及待地与某个人、某个事物理念融为一体，又惊弓之鸟般审视着可能出现的伤害。
但这种情感上的“托付”心理，又伴随着强烈的“消费”心态。然而如果我们把自己当成了嫖客，那么整个世界也只能是一个异化的、彼此猜忌的大妓院。偏偏，我们还是多情嫖客。
以上心理在公共传播中往往会被包裹在“主义”之下。最常见的是性别之争，最好用的是民族情绪。
社交媒体传播的一大特征，就是私人事故越来越被拉入公共领域用显微镜观看，而真正涉及众人福祉的公共事件因缺乏爆点而乏人关心。因此虽然看似在讨论公共议题，但这些附着在网红、明星、文娱内容上的争议总是“无人获益”。每一次解决的结果,无非是一群人费心费力之后又一个网红被“摧枯拉朽”了。
在受散人事件波及的VIVO官方直播间，网友刷的弹幕完全是高度抽象化、玩梗化的人身攻击，传播中没人在意维护女性权益的初衷了，毕竟要解释起来也真够长的。这样的网络论辩就不是在争取更多人到自己阵营里，而是不断纯洁化队伍、把不够“纯粹”的自己人推出去，让内部狂热，让路人厌倦。
其对于创作环境的伤害更加明显。网文圈首当其冲，什么都要被“避雷”，漫画圈也是庙小妖风大。最初创作者都是想和这个世界聊聊，但经历或看到这样的前车之鉴，谁能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如此只能制造出刻意迎合的创作者与越来越乏味的作品。
与此同时，创作者和粉丝/黑粉还经常无法直接进行博弈，如果说“政治正确”是舆论武器，“狙商务”就是荷枪实弹。
再厉害的“资本家”面对群众的伟力都处于弱势地位。此次事件中，可以说是米哈游左右为难，VIVO忙中出错。但也很难苛责他们公关能力不行，首富钟睒睒面对铺天盖地的舆情都毫无还手之力呢。
我们几乎可以预见品牌（也包括片方、平台）只有两个选择。一是四平八稳，选择那些不会触怒任何一边的人。那么对于公共事件、性别话语，更多公众人物会选择沉默。作品也是，长剧越来越无聊，一个原因也是被“网络审判”给吓傻了。
一是死不悔改，必须坚定站在自己已经大半个身子所在的那边，骑墙更没好果子吃。谁家打开门做生意的会想对客户进行“服从性测试”，现在赚钱多难啊。然而今天的公司必须面对两边对立的情况下，自己要站哪边的问题。
面对撕裂的局面，也想不到什么办法，只能鼓励沉默的螺旋站出来。像在网文领域，很多读者已经有感于道德小警察浑身都是“雷点”，怀念过去什么狗血都能写的时代。这可能不会迅速改善局面，但绝对是好的信号。
2025年有一个非常明显的转向，就是舆论的矛头开始对准网红，以前矛头对准的是内娱。内娱曾经是群众负面情绪的减压阀，但因为降本增效，208W也风光不再，网红“塌房”事件则急剧上升。可见钱永远挑动着我们最敏感的神经。网红曾经是身边人、自己人，但随着流量变现，钱就成为一个微妙的尺度，改变着我们对一个人、一件事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