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77岁老头,轰轰烈烈大半辈子,退休后当主播,开启事业第二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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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生于上世纪40年代的沈游,前半生经历了许多大风大浪。

年轻时,他在纺织厂当学徒,这份工作高薪、稳定,是普通人眼中的铁饭碗,可他觉得没意思,于是在七零年代决定裸辞,和好朋友们一起创业,做广告公司。

退休后,他回归了平淡的生活,但耐不住无聊,游历了大江南北,重拾起年轻时热爱的评弹,拿着琵琶、三弦登台演出,还决定在苏州开一家评弹茶馆,把爱好发展成新的事业。

如今,他在抖音上开起评弹直播@苏州知弦社评弹,收获了不少粉丝,还给了更多评弹演员新的舞台。

在漫长的岁月里,他见证过时代的动荡,遭遇过幸运与不幸,而他始终坚持一件事,就是要过一种有意思的人生。

以下是他的讲述。

我是沈游,浙江杭州人,今年77岁,虚岁已经78了,退休前在电视台工作,现在在苏州的平江路开了一家评弹茶馆。

我出生在上世纪40年代,那会儿正是刚解放的时候,我们家总共六个孩子,我排行老四。我们家的条件还算可以,早年间我父亲开了一家纺织厂,家里大概有七八台机器,一天到晚“咣咣”地织布,打包,销售,再后来公私合营了,没有私人老板了,但我父亲一直从事着纺织行业。我母亲是家庭妇女,那个年代的女性不上班,她在家里管六个孩子。

我在家排行老四,是中间的孩子,哥哥姐姐们都穿新的衣服,比较体面,他们穿到穿不上了,后面的孩子就接着穿,所以我们家过去虽然是开纺织厂的,但我穿的都是旧衣服。

我和我大姐的合照,当时我们喝完茶,在茶楼后面合影。

很多年过去了,我对儿时的记忆很模糊了,现在能想起来的都是奇奇怪怪的事。

三年自然灾害的时候,我和我的小哥哥正是发育的年纪,每天吃不饱饭,父亲心疼小孩,就会带我们到外面店里吃盖浇饭,就是饭上面盖了个浇头,有时候是鱼香肉丝,有时候是油面筋塞肉,现在的小孩可能都不爱吃了,那个年代吃一顿真是香得来(方言:特别香),还得有条件的人家才能吃得到。

1968年,我22岁,在杭州“花港观鱼”的照片。

我十二三岁的时候,经常跟父亲去书场、剧场,那个时候书场人没那么多,买一杯两毛五分钱的茶水,就可以听书了,还卖两块钱一碗的白糖莲心粥。当时书场讲的都是很传统的篇目,《金台传》《七侠五义》之类的,分大书和小书,大书是只讲不唱,小书就有琵琶三弦的表演,又说又弹又唱,相当于现在的评弹。我父亲爱听书,也知道我喜欢听,就常常带着我去,反正小孩也不用买票。

那个时候,其实我更爱的,是跟父亲去听书的时候,可以到路边买点零食,桂花糕、茶叶蛋,还有用大米现爆的爆米花。我对评弹的喜爱要到后来了,小时候接触过,觉得挺好玩的,高中时候我还跟父母要钱,跑去苏州买了一个三弦,一个琵琶。那时候的琵琶三弦大概十几块钱,但当时的钱很值钱,工人一个月的工资也就37块5,所以还是很贵重的。

我(图左)20岁那年,在杭州三元书场和说书先生的合影。

到了大学的年龄,我在浙江的丝绸大学学印染,一颗蚕茧从培养、缫丝,再到抽丝、织绸、印花分很多个步骤,当时我们那边有一个杭州丝绸印染联合厂,我父亲说,你先把大学念出来,以后可以做一个丝绸工程师。但我读大学时,学校正好因为特殊原因停学了,所以我没有把书读完,直接到丝绸厂当学徒了。

当时我在工厂做印染学徒,蚕丝织出来的布都是白色的,要用机器印染成蓝色、红色、绿色……机器是24小时工作不休息的,所以职工也要跟着三班倒,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是早班,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是中班,晚上十点到早上六点是夜班,我们每周换一次班,一个礼拜做早班,一个礼拜做中班,一个礼拜做夜班。

30多岁时,我的证件照。

我在纺织厂工作了十年左右,每天上班、盯着机器、下班,觉得很没意思,所以我做了一个很大胆的决定,我从国企辞职了。那时候换工作没有现在自由,我提了辞职,单位不批,但我铁了心要走,就不去上班,连着21天旷工算自动离职,但我之前的工龄就都没有了。

辞职以后,我觉得要做出点什么事情,当时我想做电视广告,做创意、设计,还可以外出拍摄,感觉很有意思,于是我和两个发小做了一家叫红绿蓝的广告公司,那会儿还是改革开放以前,没有私人老板,我们挂靠在电视台下面,我负责制作,两个朋友负责导演和美工,登记的时候,我们是浙江省第17家广告公司。

上世纪90年代,我们拍广告片的剧照。

最早公司只有三个合伙人,后来慢慢做起来了。我们给娃哈哈拍过纯净水、红豆沙、绿豆沙的广告,给南方大酒家写过很经典广告词,“与众不同,南方迷宗”,九几年的时候,我们还给植物园做过一个“赏桂品香”的展会,一个月就挣了四十多万。如今想来,居然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我对评弹的喜爱起源于年少时候,也延续到了我工作以后。九零年代的时候,我有一次和北京电视台的人谈业务,约在杭州的一个茶楼,没想到茶楼下面就是一个评弹书场,我去瞅了一眼,还挺惊讶,没想到现在还有人在说评弹。那之后我只要空下来,就会去评弹书场听一回书,消遣一下。

那会儿杭州只有三四家书场,我常去的在青年路48号,叫大华书场,我每次都坐在茶楼第三排靠右边的位置,那家店现在都还在,只不过为了提高营业额,现在都是下午说评弹,晚上说相声。听评弹也跟看电影一样,有些书目直接去看就行,有些就需要提前预定,像《玉蜻蜓》《珍珠塔》这样的一类书目,还有一级演员,肯定票卖得就快,我在那里看过徐贵新的《秋海棠》,还有郭玉麟夫妻的《神弹子》,他们都是家喻户晓的评弹演员,如今也都退休了。

二十七八岁时,我在上海城隍庙听评弹。

我和我现在的妻子也是因为评弹认识的。我的原配妻子因为心脏病早早去世了,当时我觉得孩子还小,就没想着结婚这个事情,怕伤了孩子的心。到了我五十多岁的时候,孩子也大了,也很讲道理,当时我去上海的城隍庙听评弹,评弹演员里男的叫“上手”,女的叫“下手”,我就感觉这个“下手”说得很不错,一开口就把你吸引住了。表演结束,我们这些票友有时候会请演员们吃饭,我们就一起吃了顿饭,算是认识了,但当时也没有加微信。

1988年,上海和平公园,我和我的女儿。

隔了一年,他们来杭州巡演,一回书要讲半个月,书场里的饭菜不好吃,我就说她到杭州来,我可以请她吃饭。我们当时早就过了年轻人轰轰烈烈的年纪了,我听说她离婚了是单身,我也是单身,我们彼此就都有些好感。

有一次我带她去杭州最大的一个海鲜饭店,两个人点了一桌菜,菜上来了,她才说自己不吃海鲜,我那个时候年纪轻、胃口好,吃了大半,要买单的时候,服务员说,已经买过了。原来她趁我上洗手间的时候,把单买了,那天我们吃了1300多,是她半个月的工资,我给她钱,她也不要。那次我印象很深,她好像和别的女人不一样,她不是看中你的钱,就是和你交个朋友。这次之后,我们的关系好像就更近了一步,后来慢慢走到了婚姻。

2011年,我和妻子在杭州梅家坞拍的照片。

零几年的时候,我退休了,因为身体不好,所以我早退了两年,当时也可以不退,但我就是不想上班了。退休以后,一下子多了好多空闲时间,我就到处旅游,跟票友们听评弹,没事自己也拿三弦琵琶练一练,还登台演出过,2019年,我还是想找更多事情做,就准备在苏州的平江路上开个茶楼,做评弹表演。

2004年,我(图左)第一次登台演出评弹。

当时家里人都不支持,说你这么大年纪了,开什么茶楼,缺钱花我们可以给你。我说不是钱的问题,就是在家待着没有意思,想做点自己喜欢的事情。

开茶馆这事儿,我前期投入得比较多,桌椅板凳六七千一套,租的场地也比较好,成本加在一起大概有57万多一点。但是我运气不好,2019年12月31号茶楼开张,开了不到一个月,疫情了。我去茶楼的时候,一看,平江路都被封掉了,员工也不能上班了,全都在家里休息了。因为没有客人了,我要降低成本了,所以只好是一个人,守着一家店,有客人来,我就自己接待,没客人了,我就一个人在宿舍里喝茶,这样的日子断断续续过了三年。

我在苏州平江路上开的茶楼,这是大院门口的照片。

真正能开始营业要到2023年了,一放开,我们的生意非常好,忙都忙不过来,大夏天的时候,门口排着三四十个人的长队,那个时候我们在抖音上已经很火了。

2021年下半年,茶楼还不能营业,我就决定做一个表演评弹的抖音账号,说不定以后还能给茶楼引流。我是比较与时俱进的一个人,能接受新生事物,也愿意去拥抱市场经济。我很认真地对待这个事情,专门去买了相机、声卡这些设备,这样音质、画面都好,也能留得住观众,投入了将近20万。

做了一段时间,我们准备开始做直播,我就想把女儿喊回来一起创业。她大学毕业以后就在北京做服装行业,做线上运营管理,我说你在北京也挺辛苦,气候也不习惯,她回家一看我做抖音这么忙,也不太忍心,就从北京回来苏州跟我一起创业了。

最早我和妻子负责表演,女儿帮我们拍摄视频。

像视频的拍摄、策划都是我女儿弄的,碰到问题都是她在协调,我就负责评弹表演的内容把关,我们招的演员,首先声音要好,唱腔饱满圆润,举手投足要优雅,外形条件也要好。

刚开始招人是最困难的事情,大家都不了解抖音,甚至有偏见,觉得这份工作不正规,还是想找有编制的工作。当时还有一些评弹团的团长,规定青年演员不能直播,他们认为评弹演员一定要到书场,服务老头老太太,这种观点就太落后了。

跟我一起做抖音的演员们,多少都经历了一些选择和斗争。我们直播间有一个叫子薇的演员,她之前是苏州评弹团的,她们在传统评弹团里,一个月工钱三四千,疫情的时候更少。当时子薇也想白天在书场演出,晚上做直播,但她们老师不同意年轻演员直播,她就直接辞职了,说不干了,也是很有勇气的决定。

我们有一句话叫“拳不离手,曲不离口”,评弹演员都是练出来的,我觉得抖音直播给演员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平台,我们这新上台的演员和直播了一两个月的演员,专业能力明显不同,多唱多练总归是好的。

后来我们请了很多年轻演员来表演评弹。

刚做抖音的前半年,我们都是亏损的,我们请演员来直播间表演会按小时付费,根据演员的级别,一小时两百、三百,最好的是五百,但不一定能把这个钱赚回来。当时亏了不少,我女儿觉得有点做不下去了,我说不要紧,直播很有前景,在书场里说评弹的受众就是周边像我这个年纪的老头老太太,但抖音直播就像是一个更大的茶馆,什么样的人都有,我说要放长线,往长远看。

抖音的听客和茶楼的观众很不同,很多线上听众根本听不懂你唱的什么,直播时候弹幕经常是:好听,听不懂。但大家觉得好听,就会留下来,然后我们再慢慢给大家介绍,接下来要唱什么曲牌,讲了一个什么样的故事,让大家了解苏州的评弹。

2025年,我们是抖音嘉年华戏曲曲艺垂类专业赛第一名,还去参加了抖音的直播盛典。

到2023年的时候,我们在抖音上已经做得挺好的了,是抖音嘉年华戏曲曲艺垂类专业赛第一名,第二年又继续蝉联。那一年,我们的茶楼也终于开始营业,忙得不行,八月份的时候外面很热,还有三四十个人在排队,里面的人不肯走,外面的人也想听,没有办法,我就给他们找了一个有空调的地方去等位,能稍微凉快一点。

现在我们的客人来自全国各地,西安的、深圳的、哈尔滨的,上次有一个从内蒙来的客人,他私信我的抖音后台问我哪天演出,说想看我表演,还给我带了奶酪之类的特产,后来我给他表演了一两首,还合了影。还有来自新疆的一家三口,说沈老师,我们就是听了你的抖音才来苏州旅游的,我特别感动。我们现在有80万粉丝,也算是间接为苏州的文化和旅游做了一些宣传。

现在茶楼生意很好,很多人会拍我们的表演。

现在我们这里有将近20个演员,我们会给演员们基础底薪,直播一小时几百块,还有打赏分成,大家的收入按照直播的时长和打赏会有不同,但每个月肯定都能过万。

我和妻子一起在茶楼表演评弹。

当初我想开茶楼的时候,我朋友问我说,开茶楼有风险吗?我说做生意都是有风险的,但退休了以后没事情干,我也不指望挣多少钱,就想玩一玩,收入过得去就可以了。后来的几年,生意起起伏伏,但我不后悔。

只要有得选,我就想过有意思的人生。

*本文由沈游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注明外均由本人授权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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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 游 | 口述

谢一哞 | 撰文

猫 基 | 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