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的修车铺在县城西头一呆就是四十多年，从最早的自行车、三轮车，到后来的摩托车，再到现在的电动车，他的手法和手艺都是出了名的稳当。修车铺说是铺，其实就是一个用废旧铁皮和木板搭的棚子，遮风挡雨，夏天还得支个大遮阳伞。

我搬到这个县城也有十几年了，家里的几辆自行车、电动车出了故障，都是找老李。记得第一次去他那，小小的棚子里，地上蹲着几个人吸烟的，聊天的，都是附近街坊，顺便来看热闹的。老李眼睛不大，一只眼角还有颗黑痣，戴着个度数挺深的老花镜，低头捣鼓着车子。

他旁边的工作台，其实就是几块砖头垒起来的，上面摆着各种扳手、钳子，乱七八糟的，居然还放着个老式收音机，声音沙哑地放着越剧。修车棚顶上挂着个写着”修理行”的木板，已经褪色得看不清了，上面落满了灰，还有几处被鸟屎点缀。

进他的修车棚就像进了时光隧道，墙上贴着的日历还是2006年的，那年谁谁谁结婚，送的纪念日历。角落里还挂着个红色塑料袋，里面不知道装了些什么东西，但肯定已经放了很多年，因为塑料袋已经变脆了，一碰就会碎。

“李师傅，我电动车后轮胎漏气，帮我看看。”我把车推进去。

老李抬头看了我一眼，点点头，示意我把车子放在一边。他正在帮别人修链子，手上全是黑乎乎的机油。这时一个老大爷骑着三轮车过来，车筐里放着几个塑料袋，看起来刚从菜市场回来。

“老李啊，帮我看看这车把子怎么又松了？”

老李头也不抬，说：“等着，前面还有两个。”

他手上的活儿没停，但嘴上却和老大爷聊起了天：“昨晚那盘棋，你走那步马是走急了。”

原来他们是棋友。老大爷不服气：“急什么急，我那步马吃你的卒，你倒是应不应。”

老李笑了笑，不再说话。修车棚里的收音机突然信号不好了，传出”沙沙”的声音，老李随手就是一巴掌，收音机立马又正常了，像是听话的孩子。

我注意到修车棚角落里搁着半袋水泥，已经结块了。问他这是要干嘛用的，他说去年想把地面抹平整一点，结果忙着没时间做，水泥放久了就不能用了。旁边还放着个开了盖的旧式暖瓶，里面不是水，而是机油，那个花瓷的瓶身，和里面黑乎乎的机油形成鲜明对比。

等了约莫半小时，老李才开始处理我的电动车。他看也不看，摸了两下就找到问题：“钉子扎的，补一下就行。”说着，他从一个破旧的铁皮饼干盒里翻出补胎工具，手脚麻利地开始干活。

那个饼干盒上还印着”大白兔奶糖”的图案，里面却装着各种修车的小零件，螺丝、垫片之类的。修车时，他还会时不时喝两口旁边搪瓷杯里的茶，杯子缺了一个口，茶叶漂在水面上。

“多少钱？”修好后我问。

“十块。”老李随口说，连看都不看我一眼，已经开始修理下一辆车了。

我付了钱，听见老李和旁边的街坊聊起了县城最近的变化：“你看那个新开的购物中心，听说里面有个啥…自动扶梯，上上下下的，我看着就害怕。”

那是县城第一个大型商场，去年才开的，老李估计是一次都没进去过。

就是这样一个连电梯都不敢坐的老人，后来居然在短视频平台上火了。这事还得从他孙子小宇说起。

小宇是老李的小孙子，县城高中毕业，在市里上大学。放暑假回来，有一天他带了个三脚架和手机，来到爷爷的修车铺。

“爷爷，我想拍你修车。”小宇说。

老李一脸困惑：“拍什么拍，有啥好拍的？”

“就拍你平时怎么修车的，拍下来发到网上，说不定能火。”

老李摆摆手：“别胡闹，去去去，一边玩去，别影响我干活。”

小宇不死心：“爷爷，现在很多手艺人都在网上分享自己的技术，很多人喜欢看。”

老李笑着摇头：“我这有啥技术，就是修修车，谁会看啊？”

但小宇坚持，就在一旁架好手机，开始录。老李一开始很不自在，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但干活时间长了，就忘了镜头的存在，开始专注修车。

小宇拍了老李更换电动车轴承的全过程，从拆卸到清洗，再到安装，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手法娴熟。视频里，老李那双布满老茧和机油的手，显得特别有力量。

第二天，小宇拿着手机兴奋地跑来：“爷爷，你火了！视频播放量破十万了，好多人评论说你手艺好！”

老李一脸茫然：“啥叫播放量？”

“就是有十万人看了你修车的视频！”小宇兴奋地说。

老李笑着摇头：“净胡说，哪来那么多人看我修车？”

小宇把手机递给他，老李戴上老花镜，看着屏幕上的评论，眼镜后面的眼神逐渐变得惊讶：

“这位老师傅手艺真好！” “看得出来是干了一辈子的老师傅！” “现在这种匠人越来越少了……”

老李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突然问：“这个能赚钱吗？”

小宇告诉他，如果粉丝多了，开通了创作者权益，确实能赚钱。老李听了，眼睛一亮：“那你多拍点！咱们试试！”

于是，小宇每天放假都会来修车铺，拍摄老李修车的视频。有时拍修理电动车电机的复杂过程，有时拍简单的充气补胎。小宇还特意加了一些老李的”绝活”，比如用简单工具自制零件，或者把报废的部件修复再利用。

老李也渐渐上了心，会特意给小宇讲解自己的修车经验：“这个轴承啊，要用热水烫一下再装，不然费劲。”或者：“这种电机如果有杂音，多半是这里的问题……”

一开始，老李还很拘谨，但慢慢地，他开始在镜头前唠叨起来：“现在的电动车质量不比从前啊，你看这个焊接……”或者给年轻人提建议：“买车别只看外表，要看做工……”

小宇发现，爷爷在镜头前的这些”唠叨”特别受欢迎，评论区很多年轻人说这让他们想起了自己的爷爷。

老李的粉丝从最初的几万，迅速增长到二十多万。有一天，县城的年轻人认出了他：“李师傅，我在网上看过你的视频！”老李有些害羞，但也很自豪。

县城里渐渐传开了：“老李成网红了！”

连平时看不起他这个”修车佬”的人也来套近乎。以前在街上，有些开豪车的人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现在却主动打招呼：“李师傅好啊！”

小宇开通了直播功能，有时直播爷爷修车。观众会在评论区提问，小宇念给爷爷听，爷爷回答。虽然老李有时候答非所问，但观众们都觉得很有趣。

“李师傅，电动车电池怎么保养？” “保养啥啊，少用就是最好的保养，哈哈！”老李憨厚地回答。

一天，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人来到修车铺，自称是某电动车品牌的市场经理，想请老李做他们的网络推广大使，条件是每个月给五千块钱，老李只需要在视频里说他们的车好就行。

老李想也没想就拒绝了：“我干了一辈子修车的，从来不说假话。哪个牌子的车好，哪个牌子的车不好，我心里有数，不能骗人。”

这事传出去后，老李的粉丝又涨了十万。

小宇的暑假即将结束，他教会了奶奶如何用手机拍摄，但老奶奶手抖，拍出来的视频总是晃动的。老李提议去镇上电脑店找人帮忙，结果碰到了他修了二十年车的老顾客张老师，张老师退休前是中学老师，懂一些电脑和手机。

张老师二话没说，答应每周来两次，帮忙拍摄和剪辑视频。于是，小宇回学校后，老李的视频仍然保持更新。

随着粉丝的增多，小宇帮爷爷开了一个网店，卖一些基础的修车工具和配件。开始时只是试水，没想到销量不错。老李坚持亲自挑选每一件工具，不合格的坚决不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