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徉涂

你知道虚拟歌手吗？

虚拟歌手一般是指在电脑上用歌声合成软件制作，并赋予虚拟二次元形象的虚拟偶像歌手。如较为我们熟悉的初音未来与洛天依。

2019年BML VR（BML全息演唱会）现场，初音未来（右一）与洛天依（左一）等人气虚拟艺人同台演出

但随着近年来AI技术的不断进步以及互联网梗文化的发展，用他人音频进行加工打磨，甚至创作合成一首全新的“歌曲”，也许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不同于AI孙燕姿和AI周杰伦等由专业歌手素材创作的AI翻唱，这种技术还被广泛应用于另一个互联网创作领域——鬼畜视频制作。

鬼畜为一种视频制作手法。代表特点为画面和声音重复率极高，且富有强烈的节奏感。

其实抛开这些弯弯绕绕的相关概念与定义，我们似乎并不能把这类作品完全定义为鬼畜作品，或者说，它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互联网文化种类。但不可否认的是，这类作品从诞生以来，就与鬼畜文化一样，带有一种对传统叙事强烈的解构欲望以及自我意识的表达。

而这一次的对象，是丁真。

一

提起丁真，你会想到什么？

野性与纯真，是当时网友对他的评价；而媒体则宣称“他给这个弥散着胭脂气与重复性流量产品的时代，带来了别样的感受”。

对于丁真来说，2021年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年。

走红网络，入职国企，担当文旅大使，拍摄纪录片，甚至发行专辑……你很难看到这些事情会在短短一年的时间内，发生在一个甚至连汉语普通话都讲不流畅的小伙子身上，但丁真做到了。

2021年“中国藏族赛马文化之乡·理塘”赛马会，丁真参与巡游中

与鲜花与掌声相伴的，是质疑与嘲讽，甚至谩骂。

首先便是对其能力的质疑。撇开纯真的微笑与姣好的外貌，丁真还剩什么？

有人嘲笑他蹩脚的汉语口音与较低的文化水平，于是“芝士（这是）雪豹”与“妈妈生的”梗便诞生了。

有人嘲讽他被曝光抽电子烟后立虚假人设，于是“瑞克五代”和“传统派与维新派”的烟梗便流传至今。

从“小镇做题家”的争议到“一眼丁真”的相关梗图不断翻新，这些梗与“纯真”、“野性”等标签一样，与丁真本人绑定了，恰似是互联网混沌中的一体两面。

丁真入职照常被用作玩梗素材

我们很难去评价这些标签的正确与否，正如我们不了解丁真本人一样。

由于互联网信息传播的符号化与扁平性，现实中人的形象在互联网上往往会被不断“解构”成若干面，随后又被其他人“拆散”、“重组”。如果其中被解构的一面或者多面为大多数人所熟悉了解，就有可能会形成标签，甚至成为人设。

拟态环境（Pseudo-environment）是一种传播学概念：大众传播活动形成的信息环境并不是对现实环境“镜子”式的再现，而是大众传播媒介通过对象征性事件或信息进行选择和加工、重新加以结构化后向人们展示的环境。

当代互联网环境是蛮荒的。这张万物互联的无形大网把所有人联系在一起的同时，又迅速将人群分化，形成一个个小圈子。当圈子越来越紧密，越来越排他，就会形成一种独特的语言交流风格。至此，梗诞生了。

与圈子内的“黑话”不同，梗是有生命周期的。当一个梗成功破圈，无关场所中玩梗的人越多，该梗就会如同一条抛物线一样，从出圈到顶峰，最后急转直下，沦为“烂梗”。无论此梗曾经溅起了多大的水花，其最内层的涟漪也终将会消失在互联网的长河中，遭人遗忘甚至唾骂。

12月17日，理塘县人民法院向蓝某公告送达丁真珍珠与其人格权纠纷一案民事判决书，要求其自公告发出之日起30日内领取，逾期即视为送达。此前，丁真也因相关纠纷提起过诉讼。

正如之前兴起的“仿生人直播”一样，这是一个全民玩梗的时代。人们将古今中外的王侯将相与风云人物一把抓起后又放在手中慢慢把玩，不断解构着他们传统的严肃性形象。这种解构是片面的、是娱乐化的，又有点后现代的味道。

在“仿生人直播”中，霍金的形象不再是我们所熟悉的物理学家，而深深与渐冻症和轮椅绑定在一起——你甚至可以看到屏幕中的“或斤”为了直播礼物从轮椅上站起来跳舞；又或者是身穿曼巴球衣的“科比”大喊着“man, what can I say”后,一边喝着冰红茶一边肘击屏幕。

“仿生人”直播大战

与丁真梗中的电子烟和蹩脚普通话口音一样，“仿生人直播”中所展示的这些“梗符号”，更像是对当事人传统形象解构后的再一次重组。但这种做法通常也是反直觉、非理性的，这就会导致该梗最后难免会沦为扁平化的二维符号，陷入瓶颈，到达尽头。热潮过去后，只空余几幅壳子，无人问津，最终沦为烂梗。

于是，为了避免这种情况，“丁曲”诞生了。

二

我们很难把“丁曲”当作普通鬼畜作品或者简单的歌曲二创，至少现在是这样的。

所谓“丁曲”，也称“烟曲”（多由丁真“电子烟梗”发展而来）,一般是指视频创作者基于丁真梗文化对一些歌曲进行重新填词、调音等操作后，创作出的歌曲二创。

B站up主 @秘封厨 基于丁真梗创作的二创作品——《群丁》

距离丁真的走红已经过去了4年，但丁真梗的发展，将绝对不止4年。“丁曲”就是最好的证明。

其实互联网对于梗文化的创作，一般都会带有明确的调侃意味——这可以让圈子内懂梗的人会心一笑。毕竟在互联网的小圈子里，大家大多都是来上网放松娱乐的。

但“丁曲”不一样，它自诞生以来，就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这种情感是爆发性的，甚至是混乱的。

而这种情感表达的载体多是说唱，或者说，嘻哈（hip hop）精神。

嘻哈不仅仅是一种潮流和音乐类型，更是一种文化现象。因为它本来就是作为一种文化运动诞生的，所以其表达的主题多带有叛逆性、反抗性与宣泄性。

@河南说唱之神official 作品《工厂》：“我没有热爱这里 我只是出生在这个地方 ”，描写了对家乡的复杂情感，他永远也离不开这里

这与丁真梗文化不谋而合。所以你可以感觉到早期的“丁曲”更像是一种情绪的宣泄口，且带有强烈的冒犯性，充斥着对丁真本人的讽刺、嘲笑甚至谩骂。

这些“丁曲”多是洗脑且上头的，节奏轻快而填词通俗（或者说过于攻击性）。而其内容上又多与“电子烟”、“纯真”等丁真梗高度绑定。全曲嗨劲十足，在气场上目空一切又似摧枯拉朽，甚至带有一点的黑色幽默与荒诞。

是的，荒诞。你很难想象作者是在什么情况下创作出这些“丁曲”的。这种荒诞感还体现在对丁真本人形象的粗暴解构与简单堆砌上——“丁曲”中的丁真与实际的丁真形象确实相差太大。由此，丁真梗与现实丁真本人逐渐剥离，更像是一种互联网亚文化符号与标志。

“只因你太美”的梗能再度爆火，在一定程度上也与蔡徐坤本人形象的解构与剥离有关。图源于 @哦呼w 作品：《鸡 你 太 美 官 方 M V》

但如果仅是如此，“丁曲”可能只会在互联网中昙花一现，又或者在互联网乐子人的嬉笑怒骂中逐步变得烂俗。毕竟情绪化的输出可能走得快，但经不起推敲，也必然走不远。于是，对丁真梗文化更多不同方向和角度的解构与思考诞生了。

首先便是曲风种类的拓宽。“丁曲”在原曲二创的选择上逐渐大胆，慢慢脱离了单一的说唱形式。抒情金曲、古典乐章、甚至儿歌和歌剧都可以是“丁曲”。

@ 丁斯塔科维奇 二创作品《波西米亚狂想抽》。原曲《Bohemian Rhapsody》（波西米亚狂想曲）开篇为歌剧部分，然后又忽然转入摇滚，最后又归于抒情，被誉为摇滚史上的“歌剧”

与之相对的，是二创作者对于丁真梗一些视角与情感的变化。如果说早期说唱风格下的“丁曲”是情绪化、爆发性的；那么现阶段的“丁曲”便少了些戾气，多了分温和。

即使可能仍逃脱不了玩梗的范畴，但不得不承认，现在的“丁曲”二创并不只局限于玩梗了。或者说，玩梗已经从其主要目的变为了次要需求，甚至可以没有。在制作上，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在反复推敲完填词后，选择亲自模仿丁真的口音进行翻唱。这与创作一首真正的音乐相比，也许也只少了作曲这一个步骤。

热潮过后，人们似乎开始更加理性地看待丁真梗文化。或许现在的丁真梗与现实生活中的丁真本人已经关联不大了——它早已被抽象成一种互联网符号，以一种近乎娱乐化的方式和态度，去讲述着不同人眼中的故事与世界。

四川卫视《2025花开天下·国韵新年演唱会》现场，丁真为大家送上新年祝福。相比之前，丁真普通话水平明显提升，气质上也更加从容。

但时代磨不出墨汁，诗人只得蘸着烟灰写诗。

“丁曲”成为窥探当代互联网青年内心的一个窗口，它是躁动的，也是不安的。越来越多的创作者开始借由丁真梗来探讨一些社会问题。“丁曲”中“丁真”（虚拟人物，非现实丁真本人）的形象不再扁平，也不再近乎庸俗。他有了更多人的影子。

那些几乎快要僵化的梗，在“丁曲”的演绎下仿佛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匕首，从互联网厚重的幕布上扎了一个小孔。

小孔背后，是躲在互联网幕布伪装下，青年人的迷惘与悲伤。

三

但我们在听“丁曲”时，我们在听什么？

2020年，丁真走红的同一年，“小镇做题家”的话题也同样牵引着无数跟丁真同龄人的心。自我认知的困境，焦虑迷茫后的挣扎，“小镇做题家”的称呼背后，更多的是青年们对自身失意经历的自嘲与无奈。

次年，“躺平”被评为“年度十大网络用语”；不久后，“孔乙己的长衫”等相关话题又引起社会广泛热议。

当代青年仿佛一直是被推着前进的。

正如大家对“中国人这关键的一生”视频的相关调侃一样，人们一方面笑它煞有其事的营销口吻，一方面又深深陷入对现实生活的自我矛盾与自嘲中。

“中国人这关键的一生”

这种嘲笑，对向自己，也朝向社会。

生活压力的加大，学历贬值的焦虑，就业形势的严峻，父母长辈的期待与寄望……象牙塔中的孩子们坐过十年寒窗，也走过了千军万马的独木桥；他们既对过往的经历沾沾自喜而满怀信心，又对未来的前路迷茫而感到无所适从；他们曾经笑着对书中的孔乙己与范进冷嘲热讽，现在又从互联网的霓虹灯中窥探着社会的矛盾与不公。

于是，丁真梗出现了。人们笑他的纯真，笑他的黑料，也笑他幸运的走红与自己落差后的无奈。人们把这个在理塘土生土长的康巴小伙不断解构，重新“创作”，以此宣泄自身无处安放的情感。

据教育部、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部数据显示，2024年我国高校毕业生人数预计将达到1179万人，再创历史新高。（图源：视觉中国）

丁真还是那个丁真，时至今日，丁真也确实为自己的家乡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只是可能再也不能像从前一样，在格聂山间无忧无虑地骑马歌唱了。玩梗过后，人们开始回望与思考，到底想让世界听到我们怎样的声音？

罗曼罗兰说过：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旧热爱着生活。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开始用“丁曲”谱写着自己生活的诗。

人们曾经习惯于宏大叙事与精英化的视角，但也未曾失去感受真实的力量。

看山是山后，看山不是山。“丁曲”中的“丁真”形象有了更多人是影子。人们解构着丁真梗的同时，也解构着自己。

同名二创作品《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

（作者：@丁斯塔科维奇 填词：@秘封厨）

《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这首由秋田弘作词、出羽良彰编曲的歌曲，其创作理念是“为了描写浓烈的希望，必须先描写深层的黑暗”。上个世纪的日本泡沫经济破灭，人们失去信仰，导致日本自杀率激增。

而它的演唱者中岛美嘉，也一度因为耳咽管开放症暂停了一切音乐活动，作为歌手的她几乎山穷水尽。近乎失聪的她，在机缘巧合下参与演唱了这首《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在现场演出中，因为听不见，她只能用高跟鞋震动地板来打着拍子。

开唱前中岛美嘉朝舞台下独白：为什么世事总是不如意？为什么没有人来帮帮我？我要用我的歌声，唱出大家的心声。

2015年演唱会上的这首《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也许注定是不完美的。中岛美嘉在演唱时声嘶力竭，几近破音。但正是在这种不太稳定的声音中，多了一份温暖与希望，给了无数想轻生日本年轻人精神支柱，重新拥抱生活。

重新回顾“丁曲”后，看山还是山。“丁曲”不再是梗，而是生活，是我们。

“丁曲”曾经愤怒过，嗔笑过，也曾悲伤迷惘过，但最终归于平静。年轻人作为一个国家的血脉，无论他们如何逃入自己的文化中，也依旧会在一举一动中投射出身后的信念与意志。

“丁曲”的尽头，是芸芸众生。

部分参考资料：

《当赛博牛顿遇到科比复制人，能算出肘击用了多少力吗？》游民星空，2024年11月22日

《搞抽象的人，到底在发什么疯？》新周刊，2024年11月22日

《再次翻红的“丁真说唱”，正在升华为真正的艺术》 BB姬 2024年07月17日

“虚拟歌手”、“丁真”、“拟态环境”、“曾经我也想一了百了”等相关词条来源于百度百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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