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纪末极为寻常的一天,一位年轻人静静伫立在辽河河畔,默默凝视着河水无声流淌。
他心中的委屈与孤独愈发浓烈,终是纵身一跃,扎进这条伴他成长的母亲河。
彼时,还未满20岁的李刚,决然地选择投河轻生,他怎会知晓,未来的自己将摇身一变成为耀眼歌手,在舞台上绽放夺目光芒,更想不到在与命运的漫长纠葛里,要历经这般曲折坎坷的半生。
20年后,他有了一个家喻户晓的名字——李玉刚。
李玉刚
少年时代的李玉刚,是个在东北农村无忧无虑长大的孩子。
家中虽不富裕,可父母、哥哥、姐姐给予的疼爱,让他的生活满是温暖。小时候,他常蹲在村口,望着乡亲们在田间辛勤耕作,大人们偶尔直起腰,来上一段二人转,将整日劳作的疲惫稍稍消解。
李玉刚的母亲有一副好嗓子,干活时也总爱哼唱几句,他每每听得入迷,这便是他最初的音乐启蒙。还有春晚电视屏幕里,歌唱家们的美妙嗓音,仿若电流般击中他的心房。农村广袤天地间的悠悠长风,田间不时飘起的质朴歌声,再加上春晚舞台上的动人演唱,共同勾勒出李玉刚的童年轮廓,也悄然种下他的音乐梦想。
1996年,李玉刚面临两难抉择。
成绩不错的他考上吉林艺术学院,一学期学费4000元,可彼时全家刚从村里搬到县城,姐姐刚毕业还在求职,哥哥又临近结婚,家中经济捉襟见肘,父母愁眉不展。
18岁的李玉刚,出于对父亲的心疼,冲动之下做了决定——放弃学业,外出闯荡。
火车一路疾驰,窗外黑土地逐渐被林立的烟囱与厂房替代,李玉刚暗自发誓,定要寻份赚大钱的工作,让父母过上舒心日子。
到了省城长春,他在一家歌舞餐厅谋得服务员差事。
在这里,能聆听舞台上演员唱歌,于他而言是难得的享受,虽说那舞台不大,在他眼中却无比神圣。一次,正倒热水时,李玉刚听着台上歌声出了神,热水不慎倒在客人手上,客人生气地扬起手,整杯水泼向他脸。
客人揪住他衣服,李玉刚这才回过神,忙不迭道歉。好在领班赶来解围,冲突才平息。这杯热水,却如醍醐灌顶,让李玉刚瞬间清醒,他深知,当服务员绝不是人生归宿。
某天,餐厅来了个草台班子,李玉刚决意跟着出去闯闯。
“我跟着好多这样的草台班子,走到鞍山时,又碰上另一个班子,我就脱离原来的,跟了新的,可感觉不合适,便又换班子,如此辗转。”
他穿梭于东北三省的大小城镇,每日奔波于走穴、巡回演出。在外闯荡的日子,远不如想象中美好,其间满是数不清的艰辛与孤独。他年纪小,时常想家,思念父母兄姐,却都默默藏在心底。
起初他只是跟班,后来胆子渐大,组了个“小虎队”,成员有邻居,也有老同学,可拉队伍谈何容易,四处碰壁成了家常便饭,挫折不断累积,让他的心愈发寒凉。
在鞍山一家夜总会巡演时,意外陡生。老板突然喊他们躲上四楼,说是清查大队来了。李玉刚和伙伴们躲进棋牌室,听着楼下动静瑟瑟发抖,最终还是被发现。面对质问,李玉刚慌乱不已,“犯法、罚款、拘留”这些词在脑海不停打转,大脑一片空白。
情急之下,他向执法者下跪:
“我怎么样都行,你们放他们几个走。”
对方抓起麻将砸向他,打得他头疼。
稽查大队离开时,带走了所有演出服装。
走出夜总会,李玉刚只剩一个破包,身旁是同样惊恐迷茫的伙伴。吃饭的家伙没了,演出还怎么继续?他把兜里仅有的二百多块钱分给大家作路费,可自己该何去何从,他茫然无措。这些伙伴是他从家乡带出来的,如今这般狼狈,他自觉没脸回去面对他们的父母。提着破包,他一路流浪到辽宁营口,说来奇怪,和伙伴分别时,一股劲儿强撑着他没崩溃,可到了辽河岸边,那股劲儿瞬间消散。
平日里,他得足够坚强乐观,才能领着队伍巡演,可说到底,他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孩子,这一路讨生活的委屈无人倾诉,自觉一事无成、一无所有,绝望如汹涌巨浪,将他彻底淹没。
“这条河是我的母亲河,小时候我常在这里洗澡,和小伙伴玩耍。此刻我却如此难过,没吃没穿,觉得自己活得窝囊,就跳下去了。”
幽深的河水没过身体,命运却跟他开了个玩笑,一群在沙滩玩耍的小乞丐救起了他。
之后的一个月,他跟着小乞丐讨钱、吃剩饭,还遭冷漠路人拳脚相加,饱尝颠沛流离、酸甜苦辣,成了名副其实的乞丐。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常去要饭的饭店老板开新店,给他留了唱歌位置,他借此攒下一笔钱,最终决定离开这片伤心地。
到了西安,李玉刚白天在音像店卖盒带,晚上去夜总会跑龙套。虽说只是暖场演员,拿不到小费,但只要能唱歌,他便心满意足。一次演出,意外改写了他的命运轨迹。
当晚曲目是大火的《为了谁》,按安排,李玉刚和女歌手要从舞台两边入场对唱,可上台时,对面竟空无一人。眼看出场在即,女歌手仍不见踪影,李玉刚决定逼自己一把,独自完成男女对唱。
没想到,表演大获成功,赢得满堂彩,他还第一次拿到两倍酬劳。
唱女声似乎更赚钱,这像是命运又一次玩笑般的指引。
李玉刚内心复杂,他热爱唱歌,骨子里却抵触用女声唱。但这份活儿能带来稳定登台机会,想到能多赚钱寄回家,他又满心兴奋。为唱好女声,他拜西安知名男旦演员马洪才为师,练唱腔、练动作、练形体,早年干农活让身体僵硬,要练得柔软,需历经非人的训练。
马洪才
咬牙熬过训练,马老师又提出更高要求——穿戏服、扮女装登台。李玉刚第一次女装表演,就被台下用啤酒瓶、杯子砸下台,装扮不自然,观众只觉这人不男不女,满是嘲讽、嫌恶,喝起倒彩。
起初,李玉刚以为是扮相和唱功问题,便离开西安,奔赴各地演出,每到一城,都拜访当地声乐舞蹈名师,想尽办法求学。他对着镜子反复练习化妆,化了洗、洗了化,严重时灼伤皮肤。与镜子相伴的日子里,他慢慢接受了女装的自己,表演也渐入佳境,可演出依旧没起色,外界压力却与日俱增。男扮女装本就遭主流社会鄙夷,李玉刚心里明白,表演时观众眼神多是猎奇,同行嘲讽更是刺耳。
“放着好好男人不当,扮女人,人妖、同性恋、心理有病,把男人脸都丢尽了”。
他想着,等赚够钱,这段过往就烂在肚子里,永不与人提起。
2000年,母亲打来电话:
“咱老家有人在西安看你演出,说你男不男女不女,你向来是好孩子,别给我们丢脸。”
家人的不理解,让李玉刚心凉透了。那时,男扮女装没给他丝毫心灵慰藉,反而带来诸多难以承受之重。
后来,他烧掉演出服,彻底告别这行。
回到吉林,他做了三年服装生意,又听朋友劝,去深圳开家政公司,两次创业,把积蓄赔个精光。最窘迫时,连过年回家车票都买不起,只能写信报平安,还谎称卡里有钱,让家里别担心。也是那时,他把名字从李刚改成李玉刚,最大愿望不过是有口饭吃、有衣穿,可就连这点念想都难以实现。为补创业亏空,他只能重穿女装,雇摩托车司机,每晚奔波于各个夜场。
或许是服装生意经验,让他学会制作更适配演出的服饰,开公司经历又教会他待人接物、招揽观众。因着对音乐的热爱,他始终坚持练声,这一切塑造出一个更成熟妩媚的李玉刚。在深圳,他渐渐有了表演机会,小有名气。
2006年,命运转机突如其来。
《星光大道》节目组想邀请反串演员录制节目,电话打到李玉刚这。这档节目是当时最火的平民选秀,他不敢怠慢,直奔北京。流浪多年,他等这个机会太久了。初登《星光大道》舞台,4小时录制漫长煎熬,第一关表现不佳,台下议论纷纷,可从第二关起,他一路过关斩将,拿下周赛,冲进月赛,比分居高不下。
9月30号,《星光大道》年度总决赛播出,李玉刚改编的《贵妃醉酒》惊艳全场,最终赢得季军,名扬天下。他把这一天视作出道日,得奖后回村,乡亲们让他骑上村里最高大的马,热情迎接,满是自豪,这份温暖让他眼眶湿润。
他把父母接到北京,十年前离家时的誓言,终于兑现,28岁的他,告别漂泊穷苦,成了众人眼中的大明星。
本以为苦尽甘来,可命运另有安排。出道早年,因学过梅派艺术,粉丝打出“前有梅兰芳,后有李玉刚”口号,这本是捧杀。
李玉刚一些公开言论,也给人向京剧传统靠拢之感,自称梅派传人。
此事传到梅兰芳之子梅葆玖耳中,老先生大怒,李玉刚年轻气盛,一再错失和解机会,两人间的隔阂愈发深厚,难以消除。
梅葆玖
争议缠身的李玉刚陷入低潮,许多演出取消,连着数年,春晚初审就被刷下,那个年少时便梦想的舞台,对他紧紧关上大门。
“我的争议太大了,和传统戏曲的矛盾一直没解决。”
他认清现实,明白只能靠自己做艺术。
“我的东西和传统有区别,有人不理解、不了解,能救我的只有自己。”
李玉刚专心投入舞台作品创作,一刻不停学习,整合各派戏曲之美,融入现代舞台知识,尝试以导演视角构思。传统戏曲舞台小,他想打造更大舞台,容纳灯光、歌舞与场景变换。为筹钱,他卖掉北京房子,全身心投入排练,打磨每个动作、眼神与唱腔,他坚信,坚持才有机会证明自己,正如座右铭“没有胜利可言,挺住意味一线生机”。
2011年9月,李玉刚主演的歌舞诗剧《四美图》在国家大剧院首演,惊艳舞台效果,让观众感受到极致之美,这是他多年努力的有力见证。
更惊喜的是,当晚春晚导演也在现场。
苦等多年,春晚剧组终于来电。
一次彩排结束,已是后半夜,李玉刚被工作人员遗忘,独自困在升高的舞台。他没呼喊,静静躺下来,看着灯光熄灭。恍惚间,思绪飘回十多年前的河岸,那时他一无所有,只想结束生命,如今梦想成真,泪水夺眶而出。
《四美图》开启全国巡演,2014年《昭君出塞》又有了国际巡演机会,李玉刚相信文化之美能跨越国界,震撼人心。
2016年,出道十周年,回首过往,距离星光闪耀那夜已十年,他感慨万千:
“内心杂念无用,应回归纯粹自然,带着感恩之心。”
这年推出的歌,少了古风标签,多是讲述自身故事,《刚好遇见你》留下温暖足迹。
2020年,《赤伶》火遍大江南北,“台下人走过,不见旧颜色”,唱尽世间沧桑。2021年,疫情肆虐,生于改革开放之年的李玉刚感触颇深,国家从穷苦走向繁荣,自己命运随之改变,如今在国家庇护下工作,他心怀感恩与热爱,创作《万疆》,想把这份自豪唱给祖国。
如今的李玉刚,一心埋头做文化工作者,带着《万疆》拍遍大好河山。
谈及作品,他说:
“若能让大家更爱国风、走进国粹、传承传统文化,我便知足。”
就像歌里所唱:
“万物正当春,你亦正少年。”
前路坎坷,他愿做迎风绽放之花,哪怕跌跌撞撞,也要坚定走下去。